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拉莫三嗪>第17章

  莫语就这样平静地把那些年的经历说了出来,讲述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可那是他真实经历的每一个日夜。楚洋很心疼莫语,越心疼,越无力,无力改变过去,无力给他更好的。

  莫语反手握住楚洋的手,说:“我要听你的故事。”

  “好,今晚是坦白之夜。”楚洋调整好心态,问,“想知道什么?”

  “晏阑。”

  “嗯?”

  “他婚礼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说的,追了他十多年结果要给他当伴郎。”

  “靠!”楚洋笑着摇头,“你别介意,我们凑一起就是互相比谁不要脸,那都是过去的事,而且其实也不算追。我们俩是高中同学,那时候我怂,什么都没干,连表白都没有。知道他要考警校的时候我难过了特别久,觉得以后我俩肯定越走越远,后来一直到大三那年的假期,我喝大了,酒壮怂人胆,才敢跟他说。你知道他当时说什么吗?他说他的雷达就没错过,他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他。卧槽,我当时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语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我不是他的菜。后来假期结束他回警校,我也没再跟他联系。临近毕业期时很迷茫,我当初是被调剂的,大学学了四年,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会,又好像什么都不会。最后给自己下了个死线,六月份之前没有找到工作就跨专业考研。结果到五月底的时候,我接到了曦曜的面试通知。”楚洋撇了撇嘴,“晏阑那个人啊,有时候坦然得可怕。喜欢就是喜欢,放下就是放下,他能把自己的感情分得特别清楚。我在他那里就是朋友,朋友找不到工作,自己有能力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是他的逻辑。他不会因为我跟他表白失败就觉得我怎么样,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种冷血冷心的阎王,不当警察都浪费!”

  莫语笑了笑,说:“他不冷,苏行才是冷的。他们两个,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冷。”

  楚洋:“靠!你也这么觉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想。”

  莫语点头:“但是苏行比我命好,他少走了一段弯路,直接遇到了对的人。”

  “嗯?我觉得你好像在表白。”楚洋靠近莫语,“所以……你觉得我是你……对的人?”

  莫语勾着楚洋亲了一下,低声道:“此时此刻,我觉得是。”

  “宝贝儿,我真没力气了,饶了我吧。”楚洋把莫语揽在怀里,“抱会儿得了,好不好?”

  “嗯,继续给我讲故事,我要听你的前任。”

  “我和前任是在酒吧认识的,小孩儿拿我当冤大头,想卖我酒,结果把自己卖了。”楚洋说,“其实也没什么故事,他那会儿刚上大学,我已经工作几年了,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觉得我的生活对他来说很新奇。但是新鲜劲儿过了之后他就发现成年人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玩,我在外应酬完回家只想歇着,可他不明白喝酒为什么会累,为什么喝完酒反而不开心。有时候我被灌酒喝懵了,他还会生气。有一次我喝到犯了胃病,回家就吐,难受得不行,他跟我闹脾气,给我晾在厕所不管我了,我原本是想在地上坐一会儿,结果睡着了。第二天早起他没看见我,才发现我已经晕在厕所里了。”

  “怎么回事?”

  “原本那段时间就有点儿感冒,又喝了酒,在瓷砖地上冻了一宿,直接高烧烧晕了,后来去医院检查,说是病毒性心肌炎。”楚洋说道,“那次闹得太大,我爸妈和大晏总都到了医院。小孩儿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跟我道歉说会改,哭得稀里哗啦的。但我还是提了分手,是真的不合适。他短期内不可能长大,我也没心力替别人养孩子。”

  莫语问:“走心的?”

  “嗯,走心的就这一个。走肾的有两个,床上磨合不好,就分了。”

  莫语把手放在楚洋的胸口,说:“看来咱俩也差不多,走心的都被伤了。”

  “以后不再伤就行。”楚洋攥注莫语的手,“回屋说吧,你冷了。”

  “嗯。”

  两人回到床上,莫语把楚洋的手臂抱在怀里,问:“你什么时候出柜的?”

  “高中。我在家看片儿时候被我爸发现了。”

  “G*?”

  “嗯。我当时吓傻了,以为我爸会把我打死,结果我爸当时问了我一个我永生难忘的问题。”楚洋笑着说,“他问我看过A*吗。”

  “噗……”莫语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算什么问题?”

  “我猜他是想确认,我到底是一时好奇,还是真的就是弯的。不过他老人家到现在都不承认有这件事,非说是我记忆混乱。”

  “之后呢?”

  “我预想的那种歇斯底里、断绝关系的场景都没发生。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进行了一场很诚恳的对话,他们给我讲了一个小时的生理卫生知识,然后认真地跟我确认,我当时说的是,我暂时只对同性感兴趣。直到我大学毕业之前,我妈每年都会问我一遍性向。到我工作之后她就没再问过,开始问我什么时候带人回家。等过了三十岁看我还没动静,她干脆放弃了,跟我爸俩人到处旅游,说是眼不见心不烦,不管我了。”

  “真好。”莫语蹭了蹭楚洋,他终于知道楚洋那强大的包容力和坚定的内心是来自何处了。一个正向的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在健康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对情感的反馈也是健康的。就像楚洋,他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他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也拿捏得住分寸。

  “亲爱的,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楚洋侧过身把莫语搂在怀里。

  “嗯,你说。”

  楚洋轻轻拍着莫语的后背,柔声问道:“你躁狂发作的时候,是不是把我认成了张路?”

  莫语:“……”

  “你发作时说‘不要再来打扰你的生活’。我觉得这个‘再’字说的并不是我。”楚洋说,“我在想,是不是我叫你阿语那一下,让你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在思考要不要换个称呼。”

  莫语缓了缓,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需要回避这个称呼。”

  “好,听你的。”

  莫语问:“Yang,看见我发病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有没有害怕?会不会想逃开?我想听实话。”

  “实话是,没有想法,当时我也只是遵从本能反应。”楚洋回答得十分真诚,“你在我面前发病,我第一反应是你不要受伤,我搂住你、喊你、安抚你,都是怕你会伤到自己。”

  “你真的不觉得我是疯子吗?”

  “傻瓜,想什么呢?”楚洋摩挲着莫语的后背,“你说过,躁郁在拉扯你,一边是让你疯,一边是让你死。你在其中挣扎,难免会被左右。你是有意识的,只是不能自控而已。而这失控也不是你的放任或是无能,只是疾病造成的。得了癌会被人同情,得了情绪病就要被人嘲笑歧视,这件事的逻辑是不对的。都是疾病,你们医学界难道把病分成三六九等了?”

  莫语:“医学没有歧视,但人会有。”

  楚洋说:“那是社会心理学研究的内容,我不懂。不过我这些年接触过这么多人,好的坏的也见了很多,大概也能看出些。我们被法律道德规范着,又被旁人的目光约束着,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合群,要融入,于是那些特别突出的就会被孤立,那些与众不同的就会被排挤。可是如果深究下去,随大流的人难道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真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很多时候,他们只是顺从,在所谓的‘大部分’中找到归属感。当大部人对心理疾病产生歧视的时候,就会有更多随大流的人加入这种歧视,他们不知道原因,只是习惯跟随。追根溯源,那些最初对心理疾病的歧视源自哪里?我觉得有一部分是未知,人们恐惧未知,害怕不确定。”

  莫语:“嗯,我明白,歧视源于偏见,偏见源于偏颇式心理。”

  “好专业的词。”楚洋轻轻笑了一下,“但其实我还见过一种歧视,是来自极致扭曲的羡慕,在那种状态下,病得更重的反而是施加歧视的人。我见过年长者对年轻人没来由的打压,是因为他们羡慕现在的年轻人有能力,有施展的空间,他们觉得自己年轻时候没得到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也不配拥有。我见过深度恐同的同性恋,他们不敢出柜,羡慕那些已经出柜的人可以在阳光下和自己的爱人牵手拥抱,所以他们带头歧视,表现得愤世嫉俗,通过碾压同类来挤入所谓的‘大多数’群体,寻求心理上的平衡。我还见过对自杀者的讨伐,他们讨伐的理由不是自杀者不尊重生命,而是自杀者凭什么去死。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是,大家都痛苦地活着,凭什么自杀者可以选择解脱。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自生下来就被约束着,被规劝着,当隐藏情绪成为常态,那些因为心理疾病而无法自控,或者说已经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反而成为了被约束者的羡慕对象。他们不明白这些病人在承受多大的压力,他们看到的是这些人可以极致地疯狂,或是洒脱地放手。”

  莫语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歧视?在遇到我之前,你应该也不了解双相,为什么你会这么快就接受,就理清了思路?”

  楚洋回答:“我一直觉得歧视是不该存在的,在我的概念里,最多只是某件事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但我尊重每个个体的每个选择。至于接受你的病,这很简单。我并不恐惧未知,也承认自己的无知。在遇到完全未知的问题时,我习惯求知,而不是用以往的经验做判断。我说过,那一周我看了书,查了资料,虽然都还是皮毛,但最基本的情况我还是了解了。我知道这是病,病了就吃药治疗,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Yang……”莫语靠在楚洋怀里,“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们不做假设。”楚洋轻吻莫语的额头,“现在这样就刚刚好。”

  莫语闭上眼,低声说:“困了。”

  “吃药了吗?吃完药再睡。”

  “不要摇醒失眠病人喂安眠药。”莫语搂住楚洋,喃喃说道,“你就是我的思诺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