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五点钟祁父回来了，祁凌正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从前祁母最爱看的那种家庭伦理剧，他摁下了暂停，画面被定格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祁凌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碍眼，直接关掉了电视，对祁父说了一声：“爸，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生意谈好了吗？”
祁父表情有一丝尴尬，也可以说是微妙，祁凌只当没看见，毕竟他在别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粗枝大叶的存在。
“先陪你们吃饭，晚上还有一个饭局，今晚就不回来了。”
祁凌“嗯”了一声：“我去叫哥准备晚饭。”
祁俞手艺很好，从前学做饭是为了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可以不劳烦阿姨，自己做饭给祁凌吃，现在祁母不在了，祁俞只要在家还是会自己动手。
原因很简单，祁凌喜欢吃他做的饭。
所以饭桌上，祁凌一直在给祁父夹菜，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热情地有些过了头。
但是祁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手边的手机看上几眼。
祁俞说：“爸，你是不是还有事啊？”
祁父回答：“是啊，八点公司有个饭局，都是大领导，我可不能迟到。”
“现在才刚六点，一会吃完我开车去送你吧。”祁俞说。
祁父夹了一块菜：“不用了，小俞你工作也辛苦，难得休息一次，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多大的客户呀？”祁凌扒了几大口饭，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像只屯粮的仓鼠，只吞不咽。
“合作伙伴，你还小不懂，都是必不可少的应酬，以后工作了你就懂了，这生意场上吃饭喝酒也是一门学问。”
祁凌的手微微一滞，见祁父余光还在看着手机，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消息。他将筷子搁在祁俞面前，祁俞有些意外，祁凌这才对着祁父幽幽地开了口：“别等了，她的电话被我拉黑了。”
这句话有些突兀，祁父愣了几秒才回过神：“什么？”
“就是那个詹美溪的电话我拉黑了。”
“我不是……”祁父翻开手机通讯录，翻了一圈都没有翻到名字。
“爸，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是已经把詹美溪移出黑名单了吗。爸，当初你和我妈强迫我哥学这个专业，如今我用这个专业学到的技术在你手机里装了个小小的软件，又重新把她拉进了黑名单，怎么样我的基础知识学得还不错吧。”
祁凌眉眼俱笑，手指搭在祁俞的胳膊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阿凌,你为什么动爸的手机？”祁俞被这突然降到了冰点的气氛打得措手不及，把祁凌的手拉开，低声询问。
“哥，你自己问爸爸呀。”祁凌收回手，撑着下巴，说话声音很大。
祁父还是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的小儿子口中说出的，祁凌此时此刻说话的神情俨然一个陌生人。
“小俞，昨天晚上你有没有接过我的电话？”祁父问。
他一直以为即使这件事被发现，也应该是更为心细的祁俞。所以当他白天见詹美溪，对方告诉他昨天给他打过电话，但是没听到声音就被挂断了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祁俞而非祁凌。
等祁父再去翻通讯录时才在黑名单里找到了詹美溪的名字。
“没有啊，爸，我昨天一直吃完饭一直在忙公司的事。”祁俞一脸茫然。
祁父看着一旁神情淡然的祁凌，终于说：“既然阿凌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了，原本是打算过段时间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之后再和你们说的。”
“爸，你是不是想说你和詹阿姨的事？这我早就知道了。”
“小俞，你……”
祁俞坦然：“我知道，我也理解，我其实一直担心你比我们更难受，毕竟你那么爱妈。有次我休假，你还在公司我就做了些饭想送给你吃就看到了詹阿姨。”
祁父听见祁俞说，没关系的，爸。
祁父松了口气：“美溪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我，你妈妈去世以后我一直郁郁寡欢，一直是她照顾着我，”说完，他看向祁俞和祁凌：“爸爸也到了这个年纪了，有些事就不想再拖着了，我是等过段时间和你们美溪阿姨结婚，原本以为你们会抗拒的，毕竟很难去接受另一个女人。”
“爸，我哥不反对，谁说我同意了，我妈才去世半年你就迫不及待另觅新欢了。而且你也说了，你都这个年纪了，人家说不定就图你的财产，到时候……”
“阿凌你放心，”没等祁凌话说完，祁父就说：“这个我已经在安排了，这栋房子留给你们哥俩，我再给你们一千万，所有的这些手续爸爸都会在和你们詹阿姨结婚前办好，这样这些财产就都是你们的独立财产，阿凌你不用担心会这些，爸爸绝不会让你们哥俩受苦的。”
祁凌喉结上下滚动，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考虑地这么周到吗，为了和那个女人结婚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阿凌，怎么跟爸爸说话的，你这什么态度。”祁俞对祁凌说。
“哥，爸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老公了，以后有了孩子哪里还会记得我们两个。”祁凌冷哼一声。
“没关系，小俞，我知道现在就让阿凌接受这个事实有些强人所难，没关系，我可以等，阿凌你什么时候接受了我才考虑再婚的事好不好？”祁父在这件事上自觉有愧，安慰着祁凌。
祁凌原本的态度因为这句话柔和起来，满怀期待地说：“爸，我不要什么房子，还有钱，那个女人要是喜欢都给她，你别和她在一起好吗？”
祁凌身上最好看的就是那双眼睛，当这双眼睛怀着期许时很难让人无视，何况他的话那么恳切。
但是祁父也深知自己已经辜负了詹美溪多年，这次不应该再白白给她期望，开了口：“阿凌，你和小俞都长大了，如果你们没有成年，爸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再婚的事情，但是你们很快都会成家立业，到时候就只剩爸爸一个人了，爸爸也会孤独，以后的几十年带着对你们妈妈的思念，真的很难撑下去。”
言之切切，句句真心。
祁凌像是看到了希望，握住站在祁俞的手腕：“爸，不会的，我和哥不会成家立业的，我们可以一辈子陪着你的，你不会孤独的。”
祁父看着两个人，走上前在两个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傻孩子，你们怎么可能永远陪着爸爸，你们长大了自然是要娶妻生子的，以后你们兄弟两个都会拥有自己的家庭的。”
“不会的，我和哥哥不会的，我们是……”祁凌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说服祁父
祁俞眼疾手快地拉住祁凌才避免了关系被抖落。
祁凌被这么一拉，理智逐渐回归，看着祁俞一眼，又看向祁父：“我们不会结婚的，爸，你能不能别和詹美溪结婚，我刚才说了房子、钱我们都不要，可不可以。”
感觉到心中一股即将压抑不住的情绪就要压过仅存的理智，祁凌又问了一遍，等着祁父的回应。
祁父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祁凌一个趔趄，右手撑在桌角，稳住了身形。
“你喜欢她吗？”祁凌问，收起方才有些央求的神色，温柔面具掉落，换上的是一副挑不出任何情绪的神情，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她很好。”祁父回答。
祁凌听见自己血液翻腾的声音，三秒过后，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椅子砸在地面上，发出剧烈的声响，拉响了祁凌心中的警铃。他突然暴怒：“我问的是你喜欢她！不是她好不好！”
“阿凌，你能不能别再小孩子脾气！”这是祁父第一次发火。
在祁凌的记忆中，祁父一直是沉稳少话的，少有的脾气不好几乎都是发在祁俞身上的。
爸妈都很疼自己，祁凌知道。
可是今天，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真的压抑了太久。
他终于明白了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发觉的事。
妈妈喜欢祁凌，因为妈妈的偏心，祁父其实要更心疼祁俞一些，但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原来日积月累，得到的就是“小孩子脾气”这样一句有些可笑的评价。
“哈哈哈，对吧，我他妈就是小孩子脾气，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笑中噙泪，硬生生地又压了回去，祁凌觉得心中苦涩，猜想眼泪是不是流到了心脏。
“阿凌，是爸爸话说的过了。”
到底是经验丰富，祁父情绪控制的速度远超乎祁凌想象地快。
心里话说出来了，再道歉，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真虚伪。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觉，祁凌低头看了眼，祁俞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自己那双皮肤表面已经暴起了青筋的手。
祁俞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只要祁凌不开心或者情绪不对，祁俞都会这样握着祁凌的手。
“爸，你刚才说把房子和一千万留给我和哥是吧？”祁凌掉转话头。
祁父看到祁凌的情绪有稳定的趋势，立刻说：“当然是真的，过户文件我都已经拟好了，填了你们两个的名字，本来准备过段时间再给你们的。”
“是吗？文件在哪里，我想看看。”
祁父想着祁凌特别没有安全感，估计是担心自己说话哄他，二话没说回自己房间拿来了房屋过户的文件，递给祁凌。
祁凌接过那份文件，确实从日期来看已经生效了。
“上个月就办好了，现在你们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了。”祁凌看得认真，祁父跟他解释。
祁凌合上文件，抬头时脸上的笑意猝然消失：“既然如此，那请你离开我和我哥的房子吧。”
祁父的身形微僵，略显尴尬地看了眼祁俞。
祁俞皱眉：“阿凌文件给我，你在说什么，你居然赶爸走，你这是不孝你知道吗？”
祁凌躲开祁俞的手，将文件死死护在怀里：“没有啊，哥，我只是想让爸在我们和詹美溪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我说过了，只要他和詹美溪断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家。”
“阿凌，你变了。”祁俞看着祁凌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再也捕捉到丝毫从前的影子。
“我没变，爸，你做决定吧。”
前半句回复祁俞，后半句咄咄逼人。
冰火两重天，不过如此。
“不做决定也可以，那我走。”祁凌将文件摔在桌子上，祁父这才从短暂的寂静中回过意识，只拿了手机和外套，说：“我走，阿凌你们留下。”
门打开，又被合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祁凌觉得身体千斤重，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凌，你别哭。”
祁俞半跪在祁凌身前用手掌替他擦拭着脸上不断落下的泪水，他听见祁凌说：“哥，到底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啊，妈妈没了，爸爸也要走，没有家了，没有家了。”
“阿凌，爸爸他其实也很痛苦的，妈妈去世那几个月他白天在公司拼命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回来我好几次看到他半夜都还在阳台抽烟，他心里也不好受的。”
“可是他现在有了新欢了，以后就不会要我们了。”
祁俞轻声说：“不会的，爸永远是我们的爸爸，不会变的。”
祁凌用手擦拭着泪水，对祁俞露出一个微笑：“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还没等祁俞反应过来，祁凌转身进了祁父的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
“阿凌，你拿了什么？”
祁凌对祁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哥，是户口本，我要藏起来，这样爸就没办法和那个女人领证了，放我房间里不安全，哥我藏到你房间里吧。”
祁俞想制止祁凌，但是祁凌现在的样子就像一盏瓷器，一碰就碎，他走上前接过那个文件袋连同桌子上的房屋转让文件放在一起：“好，我帮你藏好，你放心吧，爸这下没办法和别人结婚的，家还在。”
家还在，所以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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