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似野风>第65章 季望夏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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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望夏的高三暑假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仍然是回家帮衬着妈妈干活,收地里的麦子,可能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暑假没有繁琐写不完的卷子,她起码可以稍微喘口气。

  并且,这个暑假,季盼冬不会回家。

  她在放假的第一天就给季盼冬打了电话。

  “哥,你最近还好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望夏发现,她跟他哥之间的聊天只会从你最近还好吗这种无聊苍白的语句开始。

  “嗯,挺好啊。”季盼冬那边很安静,只能听见他拉长的带着粗气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

  “没。”

  “哥。”季望夏语气一沉,季盼冬就撒不了谎。

  她听见季盼冬很轻的笑声,像是在安慰她不用担心:“我刚刚腿抽筋了,摔了一下。”

  “家里没人吗?”

  季盼冬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嗯,都出去了。”

  季望夏刻意地不去提及那个孩子,她不想知道这个孩子多大了,也不想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在季盼冬肚子里好好长大,更不想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出生,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掉季盼冬已经怀孕的事实。

  但她忽略不了季盼冬的感受,就像小时候季盼冬总是会在她摔倒之后立马将她扶起来然后问她痛不痛,她都会瘪着嘴含着泪说痛,然后就会得到温柔的安抚,季盼冬会在她摔痛的地方轻轻的吹气。

  “疼不疼?”到底问的是怀孕疼不疼,还是抽筋疼不疼,只有季望夏自己知道。

  “不疼啊。”季盼冬总是这样,“我已经起来了,望夏,先挂啦,等......过段时间,我再回家。”

  “知道了。”

  那是在妈妈生病住院之前,季望夏最后一次给季盼冬打电话。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终于在忙完农活的某天晚上,旧疾复发住进了医院,季望夏本来没有想告诉她哥,但是医生说母亲的状况不容乐观,她才不得不联系了季盼冬。

  她想过无数种她哥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却独独没想过这种。

  滚圆硕大的肚子,即使穿着宽松的衣服都遮盖不住,高高拱起,本就没什么肉的四肢在那样鼓起的肚子下,显得更加纤细,腕骨凸出,诡异又可怕。

  “哥?”季望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哥哥,季盼冬虽然瘦,但他一向精神不错,看着季望夏的眼睛里永远都是亮的,可是此刻,即使佯装镇定,都掩盖不了里面暗淡的神色。

  那个肚子像是吹了气的皮球,随时都能爆开,被季盼冬双手捧着,他在妹妹面前难得地无措起来,绞紧的手指将他的窘迫毫无征兆地暴露,“望夏,妈妈她......没事吧?”

  “要做手术。”季望夏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努力克制着,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往季盼冬的肚子上瞥。

  季盼冬的积蓄支撑不起母亲昂贵的手术费,别无他法,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做完手术以后,母亲仍旧昏迷,他大着肚子,季望夏揽下了照顾母亲的活。

  医院的盒饭太贵,季望夏中午和晚上会回出租屋专门做饭带回医院。

  她把炒好的菜装进饭盒里,下午六点的太阳还是很热,季望夏用手背把额头的汗抹掉,穿过来往的车流,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走到医院。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什么声音,季望夏以为季盼冬在休息,很轻地推开门,却看到他哥哥弯着腰,身边打了盆水放在凳子上,因为怀孕而岔开双腿,艰难又费力地在给妈妈擦身体,从脸开始,然后是脖子,再是双手。

  季盼冬仿佛不嫌累,擦完之后,就重新把毛巾放进盆里,沾水再拧干,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一下一下,像是重复着他这普通又艰难的人生。

  季望夏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掉,指节因为攥着饭盒而发白,她走过去,一把夺过季盼冬手里的毛巾。

  “不是说了这种事我来做吗?”

  季盼冬没想到妹妹来得这样快,也或许是他做事太慢了,下意识道歉:“望夏,我也没事做,这个又不累。”

  “谁要你来做。”

  季盼冬没敢再说话,妹妹生起气来,谁说话都不好使,两个人在沉默中吃了晚饭。

  季盼冬绞尽脑汁地想跟季望夏搭话,“望夏,你做的饭,比我好吃多了。”

  季望夏埋头不语,季盼冬又说:“肯定是跟妈妈学的,妈妈做饭就是这样的口味。”

  “他人呢?”季望夏抬起脸,面无表情,可偏偏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季盼冬心跳失衡。

  他开始装傻,“谁?你......”

  “我说他人呢?你坐大巴回来的是不是?你现在一个人住是不是?你跟他分开了是不是?”

  季望夏一连串的问句季盼冬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跟顾明风,从来就没在一起过,哪里又称得上是分开。

  “望夏。”

  季望夏默不作声地把饭盒收起来,起身,越过季盼冬,往医院走廊的开水房走,她得把碗洗了,洗干净才行,明天还要用。

  出租屋的水费太贵,她连洗澡都不怎么舍得多洗一分钟。

  饭盒里的油污沾在她细白的手指上,她的手不像她的脸那样娇嫩,跟季盼冬一样,有着很薄很薄的茧子,这是她成长的证明。

  水流快速地冲刷着碗具,还有她的手,甚至是她的心。

  她一直觉得,她做什么事都很简单,读书很简单,农活很简单,长大也很简单,没什么能难倒她,她聪明也努力,她可以替代季盼冬成为这个家的支撑。

  可是不行,在看到他哥哥一个人大着肚子艰难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光是学会面对这个事实,就已经很难了。

  “望夏......”

  开水房惨白的灯从季盼冬头顶照下来,照出了他的无措慌张以及害怕。

  他害怕什么呢?季望夏想不明白,她只是在季盼冬想伸手过来接她手里的饭盒时一把甩开,完全无法控制得红了眼睛。

  “你这样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有什么意义呢?”

  季望夏不想这样的,她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她哥说话,她应该好好安慰她哥,毕竟中学的健康教育手册上,就写了孕期的Omega极其缺乏安全感,是需要人安抚的,也提到了极其罕见的怀孕beta,由于窄小的生殖腔,所以随着孩子的长大,肚子会像充了气的皮球,敏感的心更是受不得一点指责。

  “为什么不打掉呢?我说过的,直接打掉就好了啊。”

  季望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泪水汇聚成苛责的话语,一句句刺向季盼冬,“为什么这么执着呢?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知道吗?”

  季盼冬僵硬着身子,他像一只护着雏的成鸟,虚虚地笑:“我本来,是想打掉的,可是......她会动了。”

  季盼冬说:“就没舍得。”

  “会动又怎么样?”季望夏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残忍,可是比起季盼冬所遭受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觉得痛苦吗?”

  季盼冬反应了好几秒,才摇头:“不啊,望夏,她也是我的孩子啊,她是我的,不是别人的。”

  ……

  兄妹两个几乎是住进了医院,盼着母亲能康复。

  只不过母亲仍旧是没能撑到望夏上大学。

  甚至,她没能看到季盼冬的孩子出生。

  季盼冬是在母亲办完葬礼的当天晚上进的医院,他羊水破了,还带着血,把季盼冬的裤子全部都弄湿了,季望夏拖着他打车去了急诊,她表面比谁都冷静,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季盼冬摸着她的指尖,不停地用最后的意识告诉她别害怕。

  她才没有害怕,她一点都不怕,孩子生不下来最好,谁要一个累赘。

  季盼冬难产了,他的身体根本无法顺产,他被推进了手术室,看着亮起的红灯,死死紧闭的门,季望夏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茫然,她甚至脑子空空,只想到了小时候季盼冬给她买棒棒糖这种小事。

  “望夏,你以后想吃什么都跟哥哥说,哥哥给你买,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哥哥。”

  术中大出血,医生要她签病危通知书,她也是第一次觉得笔在她手里这样重,重到她连自己写过无数遍的名字都无法写完整,那不是一支笔,也跟她做的卷子不一样,那是季盼冬不断流逝的脆弱的生命。

  季望夏三个字被她写得歪歪扭扭,她发誓这辈子没写过这么难看的字,写完以后,她一向聪明的脑子才迟钝的意识到,在母亲去世后,她没办法再面对哥哥可能也要离开她这件事。

  怀孕本来就很难了,为什么还是要生下来呢?

  季望夏真的想不明白,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一个孩子的命,值得吗?

  这些东西,课本上通通没有教过她,有很多东西,是课本里教不了的,需要她自己去领悟,去想通,去释怀。

  医生告诉她,要尽快缴费,季望夏僵硬着点头,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不放,眼泪像断了闸,噗簌地掉。

  她把浑身上下的钱全都缴了费,可是却还是凑不齐季盼冬的手术费,还差两千块,她站在医院一楼,深夜寂静的大厅里人只有寥寥几个人,大家都是在命里挣扎。

  就两千块,却难倒了季望夏,母亲生病去世已经掏空了所有,她哪里还有钱呢?

  她在想,如果是季盼冬会怎么做?季盼冬以前给她打生活费,五百、一千、两千都有,这些钱,他是怎么赚的呢?

  每次打过来,从没告诫过自己要省着点花,他总说钱哥哥来赚,望夏好好读书就好了,望夏是哥哥的榜样,这么聪明这么厉害。

  才不是,她很没用,除了读书她一无是处,现在竟然为了两千块而发愁。

  一直以来,季盼冬才是她的榜样,季盼冬用无数个两千块铺平了她以后的路,她牵着季盼冬的手才走得这么远,只要季盼冬每次都像小时候那样摸她的脸,揉她的头发,她就会变得安心又知足。

  有什么可以赚钱?季望夏绞尽脑汁地想,她得赚钱,他不要哥哥离开她,想生孩子就生好了,如果这样能让哥哥开心又有什么不好?

  就在短短的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季望夏就接受了这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只要季盼冬平安健康,她愿意跟哥哥一起抚养这个小朋友。

  她跟医院保证,会在两天里把费用凑齐,她想不到别的办法,房子卖了,老家也没人给她借钱,如果把她此刻的处境比作考试的话,她就是连准考证都没带只能被拦在门外的考生。

  但她是季望夏,是每次考试都能第一的季望夏,她不可能忘记带准考证,所以她会筹到钱。

  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赚钱呢?季望夏只能想到卖血。

  黑市交易的叔叔看上去将近中年,他看着季望夏漂亮的脸蛋,问了句:“你成年了吗?”

  季望夏骗了他,她说自己成年了,再说都卖血了,还在乎自己有没有成年吗?

  她卖了400毫升的血,拿到了5000块,那个叔叔说还是因为她的信息素是很罕见的味道,才卖得高了些,不然就只有2500,季望夏该说谢谢吗?谢谢自己的血能卖个好价钱?

  她拿着这笔钱,补齐了季盼冬的费用,季盼冬生了个女儿,却迟迟不醒。

  季望夏看着那皮肤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孩儿,那么小,可是在季盼冬肚子里的时候,却把人的肚皮撑得那么大。

  “都怪你。”季望夏说:“都怪你,我哥现在躺在这里。”

  小孩子自然不会回答她,季望夏又哭了,她戳了下小孩子软嫩的小手,威胁道:“你最好祈祷他早点醒,不然把你扔了。”

  季盼冬在术后的第三天才醒,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季望夏。

  “哥。”季望夏瘦了许多,季盼冬张着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季望夏喂他喝了水,季盼冬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谁要你说对不起。”季望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找了个话题:“看看你生的小猴子。”

  季盼冬还没想过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他问季望夏,望夏读书多,肯定有想法。

  小猴子连眼睛都没睁,睡得香甜,取名季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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