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拍手声从拐角处传来,沈敛宁一边鼓掌一边走出。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

  他非常严谨地称赞道:“没想到你不说脏话骂人的功夫,还是挺厉害的。”

  魔王大人只觉得自己在阐述事实:“我没有骂他。”

  沈敛宁掏出手机,帮地上躺着的几人叫医护人员。

  另外,他将彼苏尔手中的银行卡要了过来。

  沈敛宁走到高仰行面前,将银行卡递给他。

  “你知道你爸花了多少钱,才把你从警察局里暂时捞出来?既然被勒令在家,就应该在家好好待着。”

  高仰行看着来人的动作,脸上有一丝不解。

  “你什么意思?”

  沈敛宁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低笑一声:“看不出来吗?救你的命。”

  他向彼苏尔的方向瞥了下,又把卡往前递了递:“拿着你的钱,离开这。”

  高仰行更不解了。

  “你放我走?”

  沈敛宁挑眉:“你不想走?”

  高仰行想了片刻,神色恶狠地从沈敛宁手中一把拿过银行卡。

  随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彼苏尔,仿佛想透过那层口罩,记住这张脸。

  彼苏尔没有说话,只是轻描淡写地睨了他一眼。

  沈敛宁催促:“还不走?”

  高仰行冷哼一声,迈步向外面走去。

  沈敛宁回头看向彼苏尔,见彼苏尔没有阻拦的意思。

  待高仰行离开后,他问道:“我把人放走了,你不介意吧?”

  魔王大人摇头,他自认还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世界中为人处世的方式,可以按沈敛宁的想法去处理。

  只是他还是有一点纳闷:“你是沈晨的小叔,为什么选择放他走?”

  沈敛宁:“不放他走,然后呢?在这杀了他?”

  沈敛宁掏了根烟出来,用火机点燃,他是真的想过,所以把分析结果说给彼苏尔听:“虽然这样很方便,可行性也很高,但后续麻烦也不少。”

  彼苏尔提醒他:“刚才那些人说,他们控制了多媒体、还有升降台。”

  “嗯。”沈敛宁吐出一片烟雾:“已经有人去办了。”

  彼苏尔露出一个安心的神色,随即,他将视线放在沈敛宁手上的伤口上:“你的手。”

  在沈敛宁尾指下方的手掌外侧,有一圈非常深的牙印。

  此时已经结痂,但仍然能看出袭击者当时非常用力,伤口应当非常深。

  沈敛宁看看自己的手:“你别告诉沈晨,有人脸皮薄。”

  但彼苏尔的重点不是这个,他问道:“沈晨前些天也是带伤回来的,你们卷进什么麻烦了吗?”

  沈敛宁:“沈晨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受伤的?”

  “没有。”

  沈敛宁心领神会,坦白答道:“我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了。”

  魔王大人:“……”

  沈敛宁看了看手表:“沈晨的演讲马上就开始了,你为什么还在这?”

  彼苏尔有点悻悻然,说道:“沈晨说我没有证件,进不去主会场。”

  沈敛宁一边把烟往嘴里送,一边觉得,沈晨一点也不像沈家人,活活一个模范公民。

  他抽完这一口,问彼苏尔:“那你想去吗?”

  彼苏尔眼珠微转,看向了沈敛宁:“……你有办法?”

  “嗯。”沈敛宁道:“我这个人一向不爱守规矩。”

  -

  会场里,宋濯的行动并不如他预想顺利,他来到主会场后台,找保安带走控制多媒体及升降台的工作人员时,其中一人见事情暴露,将手中的主控笔记本摔在了地上。

  而备用主控设备中,并没有放入沈晨新版的演示文档内容。

  彼苏尔随沈敛宁进入主会场的二层看台,看见沈晨在一片漆黑的屏幕前,缓慢从一侧的台阶迈上讲台。

  沈晨的步伐沉稳缓慢,却没有任何犹豫。

  最终,他在讲台正中站稳。

  因为演示文档丢失,他只能在研讨会的通用背景前,进行纯口述演讲。

  但正因为如此,他的话语从一场演讲,变得更加娓娓而谈。

  沈晨想到了也许现场设备会出问题,所以带了很多纸质相片过来。

  在简单的开场白过后,在讲台一侧的实时转播屏幕上,放大版的沈晨举起一张黑白照片,讲述起在马里亚纳群岛上,人类和燕鸥的过往。

  黑白相片中,燕鸥在海天之上,正在成群结队的飞翔。

  但这张相片拍摄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直到今天,只有在游客无法到达的北部小岛上,才能看见燕鸥栖息的痕迹。

  由于旅游业发展,燕鸥的栖息地不断被破坏。

  因为燕鸥不具备任何攻击性,所以在栖息地被破坏后,只能进行迁移。

  在迁移过程中,生物学家根据他们的迁移路线,制定了一条天然的旅游开发路线。

  人们利用对它们的研究和了解,一再侵占了本属于它们的生活乐园。

  燕鸥被接连驱赶,直到无人问津的废弃之地。

  在沈晨身后,通用屏保上写着“环保”两个字。

  他看向台下诸人,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一直在倡导保护环境,那么,保护到底是地球的环境,还是人类的环境?”

  “现在所有通过的环保草案,如保护海洋、雨林,都是因为我们与那些生物战线一致、共同得益。但现在人类已经将地球足够了解,如果当我们与那些生物的需求相左,生物学到底是一种保护,还是一把更快的刀?”

  林言坐在讲台一侧的工作人员席,正在看着台上的沈晨。

  她的专业是生物化学,但当沈晨第一次以特别讲师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课堂上时,林言发现,她有了更想追求的方向。

  在同沈老师工作学习的数年中,她们仿佛并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

  沈晨总是不在国内,只有当有工作时,他才会回来一段时间。

  林言帮他处理国内的事务,大多用邮件联系,沟通内容也总是非常官方。

  但,她还是愿意同她的沈老师一起,在这里揭露人类的丑闻,做人类族群的背叛者。

  因为演示文件无法使用,沈晨用话语,细致入微地描述了每一张相片背后的地狱。

  在最初的必要了解过后,人类开始踩着众多生物的尸骨,在这样的地狱中狂欢。

  甚至,谋取“贸易”、“发展”。

  而打开这扇地狱之门的,就是他一直在探索、研究的

  ——生物学。

  彼苏尔站在二层看台上,注视着下方那个因为距离而渺小的身影。

  沈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又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

  但彼苏尔十分清楚,沈晨手里的这些照片,平时放在抽屉里,沈晨经常会在一个人时拿出来看。

  彼苏尔知道,沈晨是一位“生物”教授。

  沈晨正在一步步的,毁掉他自己。

  但魔王大人在这样乐于自毁的沈晨身上,看不到任何与高仰行相同的阴晦。

  就好像,那位教授现在在做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愿望。

  在专业方面,彼苏尔总是无条件的,相信沈晨的能力。

  所以在彼苏尔的眼中,现在的沈晨,就像他口中低空飞过城镇的巨龙,正在用自己翅膀掀出的飓风,摧毁他想摧毁的一切。

  在彼苏尔的身下,站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人类。

  和一位正在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的毁灭者。

  沈晨的嗓音穿过空气,飘荡在整个会场中。

  他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精美的演示文档、引人入胜的背景音乐。

  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阐述他所想要告诉世界的话。

  但也许,在这样的一位学者面前,这样的苍白场景才是最好的。

  他就是在内心这样荒凉的道路上,走过了高原、沙漠、一切生物生活的地方,才走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

  在鸦雀无声的会场正中、世界命脉的焦点上。

  沈晨肃然而庄重地,说出了自己的主题。

  “我希望,在科技发展已经如此蓬勃的现代,人们可以放弃生物研究,将真正的自由、神秘,还给那些美丽的生物。”

  “我相信,没有生物学家的底层数据支撑和干预,它们才能真正迎来,属于每个生物自己的未来。”

  众人几乎屏吸,等待沈晨最后的话。

  他将手中的照片放下,珍重万分地,将它们整理整齐。

  “我宣布,从今往后,只从事最基础的生物教育活动,拒绝加入任何新成立的生物基地,也不再开展任何生物观察实验课题。”

  “感谢这一路走来,众多机构组织、导师和助手的帮助,希望我们期待的明天,可以真正到来。”

  -

  世界著名的青年学者自掘坟墓,震惊了整个学界。

  邵慈教授接到电话时,正在和孙女玩拼图。

  她早些年因为沉迷生物研究,疏忽家庭,导致他的儿子和她并不亲密。

  好在,因为沈晨的缘故,她的孙女最近倒是非常粘她。

  总是吵着,让奶奶带她去见那位又高又帅的叔叔。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纷纷致电询问:沈教授是不是疯了。

  邵慈将手中的拼图,严丝合缝地放入一处空位。

  “那个小子可没疯。”她举着电话,对着堆成小山的拼图碎片笑了笑。

  “这是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