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安贝卡女士将惊色收敛,对房门的方向喊道:“进来吧。”

  秘书从外面走进来,面色有些焦急:“院长,美蕊沙北部发现偷猎者,报告有一只小象受伤,希望我们派直升机过去接,但是驾驶员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安贝卡皱起眉:“偷猎?”

  秘书:“是的……传真是这样说的。”

  安贝卡点头示意:“我知道了,我马上联系其他人问问看。”

  沈晨适时插话:“我去吧。”

  安贝卡转头看他:“你?”

  “嗯,我。”沈晨问:“什么类型的直升机?”

  秘书:“……类型我不太懂,型号是H125.”

  “空客?”沈晨站起身。

  秘书:“对,没错。”

  沈晨在包里翻了翻,确认自己带了驾照出来:“走吧。”

  彼苏尔见沈晨站起来,以为准备走了,连忙蹿到了自己的“坐骑”身上。

  只是没想到,沈晨却把他从肩膀上拎了起来。

  沈晨将人放在沙发上:“你在这等我回来。”

  彼苏尔不怎么情愿,但转念一想,觉得也行。

  他可以自己去别的地方转转,看看这到底是哪。

  见彼苏尔老实坐在原地,沈晨随秘书出了门。

  两人乘坐观光车,来到了停放着直升机的广场。

  秘书将坐标和地图标注清楚,而后离开直升机的起飞范围,沈晨待她走远,启动了引擎。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气流卷动远处的矮树,狂风骤起。

  直升机缓缓离地,飞入上空。

  房间里,彼苏尔谨慎地看了一眼安贝卡。

  安贝卡对于这只带翅膀的猫非常好奇,甚至想摸摸它头上的小角。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彼苏尔,彼苏尔就后撤躲开了。

  随后,彼苏尔跳到窗台边上,一边看外面的情况,一边晒起了太阳。

  直升机从他视野中经过,向南方飞去。

  驾驶舱中的沈晨时不时看看坐标仪上显示的数字,时不时看看窗外的雨林。

  斯里兰卡的气候四季宜人,此时太阳即将落入海面,一片晚霞中,海洋与天空如同在淡紫色的梦境中交融。

  沈晨第一次来到斯里兰卡时,只有十二岁。

  国内著名生物学教授邵慈女士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带他来斯里兰卡研究蓝鲸的繁育与迁徙。

  那时,他们的观测地点就在美蕊沙。

  夕阳下的海平面宛如一块巨大的流动水晶,冷水折射着暖光,鲸群在双体船两侧若隐若现。

  当年的沈晨更加内向,他只是站在甲板边缘,静静地看着海面。

  没有人知道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在想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他在想,如果没有这艘船,也许这些蓝鲸会游得更加自在。

  远远的,美蕊沙缓缓出现在直升机前方的视野中。

  沈晨已经来到了坐标地点,却没有看见救援队的任何身影。

  就在他感到奇怪时,衣间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沈晨掏出手机,发现是汉斯莫德发来的即时邮件。

  邮件没有标题,点开后,里面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我在直升机里装了炸弹。”

  沈晨气息一停,继续往下看去。

  直升机的风声逐渐扩大,阳光落入海面,转瞬间色彩变化。

  “我会去自首,而你——”

  “会下地狱。”

  -

  安贝卡处理完手上的文件后,端着半温的奶茶,来到了彼苏尔所在的窗边。

  她其实还是有些疑惑的,她能看出来,这只白猫有几次很想跑出去。

  但它没有,最终还是一直坐在窗边。

  彼苏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开。

  他每次想离开时,就会想起沈晨走的时候跟他说的,要他在这等他回来。

  ……最后,魔王大人把原因归结于:他不想蹭上一点泥巴。

  安贝卡完全不会中文,所以即使沈晨在邮件里说过,这只白猫好像可以听懂人类语言,但她也没有尝试和它沟通。

  她只是在白猫一侧放了一小碟子甜奶茶,当做他们之间友好交流的开始。

  太阳的光芒逐渐消失,泥池里的小象被管理员带回宿房。

  那些跟小象一起玩泥巴的小孩,也多半开始随父母回家了。

  在这样的宁静中,安贝卡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方才有一件事说得不对。

  她没有对沈晨一系列动作产生厌恶,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一家可以自给自足的机构。

  相反,这里那些所谓的“收入”,本质就是源于好心人的馈赠。

  所有的门票、纪念品,都并非具有实用性或客观价值。

  这里,建立在人们的善心之上。

  所以,这才是沈晨所说的:“与你的利益并不冲突”。

  安贝卡笑着摇摇头,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引来了白猫的目光。

  彼苏尔疑惑地回头看着这个突然笑起来的女人,内心十分希望自己的移动坐骑能早点回来,因为他有点饿了。

  秘书的闯入,打断了两人还算和谐的傍晚时光。

  秘书急得满头大汗,冲屋内的安贝卡大喊道:“院长,出事了!”

  汉斯莫德算着时间到警局自首,但警局联系了美蕊沙附近的韦利格默警署,他们还没有发现任何爆炸。

  彼苏尔一直看着窗外,但在听见“chen”这个发音后,耳朵稍微向后背了背。

  在魔王大人的观念里,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

  他看了看身边的甜奶茶,想到了沈晨昨晚说的话。

  “至少,可以有一只可以过得很好。”

  魔王大人觉得,他“过得好”的标准,必须要包含全自动人形坐骑,以及全自动人形坐骑做的菠菜面。

  所以当安贝卡焦急地联系沈晨时,彼苏尔一边叹气,一边站起了身。

  -

  有人曾经说过,蓝鲸的叫声,是全世界最孤独的声音。

  来自深海的长吟,仿佛在诉说着海底国度的往事。

  沈晨在副驾驶座椅下方发现了汉斯莫德安装的定时炸弹。

  时间倒计时显示还有最后一分钟,他连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降落都做不到。

  飞机上原本应急使用的降落伞包也不翼而飞,沈晨看着不远处的海面,加快了飞行速度。

  正值观鲸期,海面上,仿佛和小时候一样的,蓝鲸的身影在海面下浮现。

  观鲸船正往码头返航,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灯塔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幻化为一颗炽热的光点。

  沈晨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看了看,是安贝卡的名字。

  他脸上挂着一贯的平静,接通了电话。

  安贝卡的焦急的语气顺着电波传来,沈晨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说了一句:“我知道。”

  在倒计时进入最后阶段时,沈晨已经将直升机开到了海平面的上方。

  但他来不及将高度继续下降了,青蓝色的天空中,沈晨阖了阖眼。

  他打开在海面迫降时驱赶鲸鱼的声波仪,解开了安全带。

  安贝卡的声音变得异常颤抖,在螺旋桨巨大的噪音干扰下,沈晨道。

  “谢谢您愿意收养我的猫。”

  他看着下方的海面。

  “帮我照顾好他。”

  在爆炸声传来前一秒,一道身影从直升机上跳出。

  青年纵身,跃入摇曳的鲸群。

  安贝卡听着通话断开的提示音,整个人愣在原地。

  在秘书崩溃的表情中,她缓缓转身,看向了窗边。

  但沈晨的猫,已经没有了踪迹。

  -

  彼苏尔朝南方极速飞去,如果沈晨在场,他一定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短小的翅膀,能飞出这样的速度。

  在天边出现第一颗星星的时候,彼苏尔看到了远处的那架直升机。

  他仿佛撕裂了风与风之间的间隙,在空中一闪而至。

  越过了爆炸声,来到钢铁的碎片之间。

  青年下落的身影,在同步下坠的高温中扭曲。

  渐渐的,碎片越过沈晨,渺小的人类身影落在最高处,一片废墟的顶端。

  如果问沈教授还有什么遗愿。

  他想他会说:他有些遗憾,没有亲手毁掉生物学。

  沈晨微微睁开双眼,风压灌入他的耳膜,在风声中,他看向巨大的苍穹。

  苍穹漫无边际,宛如一片向上的深渊。

  但渐渐的,在深渊之中,出现了一道白影。

  彼苏尔顺风而下,来到了沈晨的身前。

  沈晨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微微张了张嘴。

  彼苏尔用爪子勾住沈晨的衣服,翅膀奋力挥动起来,却只能堪堪降低他下落的速度。

  沈晨回过神,逐渐反应过来,是他的猫真的来了。

  他来不及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只能在风中大喊。

  “松手!”

  彼苏尔正使出吃奶的劲,本就累得不行,此时又被气了个半死。

  魔王大人决定再也不喝酒了。

  他发誓。

  变不回人形这件事实在是太离谱了。

  彼苏尔眼看沈晨又要说话,他奋力一口,咬在了沈晨的嘴上。

  彼苏尔解决事情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

  与刺痛感一同传到沈晨脑中的,是一丝来自奶茶的甜腻味道。

  尖牙没入沈晨的下唇,血液从创口处流出。

  顺着下落的反作用力,红色的鲜血向上没入彼苏尔口中,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胸口剧痛。

  彼苏尔的眼中,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人影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袖子工整的挽着,眼中却毫无神采,像是一片被尘土覆盖的月色。

  彼苏尔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只从自己莫名而来的心痛中依稀觉得,这是一位和他相伴了很久的人。

  随着剧痛,他的心跳声变得愈发强烈,胸口也逐渐变得温暖。

  沈晨本想抬手控制住彼苏尔的身体,将他和自己剥离开来,突然感觉眼前一片光亮。

  仿佛刚刚沉入海中的太阳,在此时重新回到正空。

  光芒中,彼苏尔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

  原本短小的翅膀生长开来,变为坚实有力的羽翼。

  羽翼之上,是如瀑般的银色长发。

  沈晨还来不及多看一眼,突如其来的人影就将他揽住。

  “你给我把嘴闭上!”

  沈晨的脸被埋在一个结实拥抱里,再次被堵上了嘴,甚至连视线也被剥夺。

  一片黑暗中,方才那道人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和我做个交易吧。”

  彼苏尔双手收紧,将怀中下滑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告诉我你全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