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年三十儿>第53章 糖三角他爸

  姜华走了,以要回老家发展为由。

  下午钟度到公司,两人交接好了公司事宜,一起坐下来喝了杯茶。

  天气阴沉沉的,窗外飘着雨。雨滴斜斜地打在落地窗上,没什么声响,枉然无力地撞上来又绵绵延延地往下坠去。

  茶跟雨格外相配。钟度学着迟远山的手法给两人各斟上一杯茶,七分满,却留不住人。

  姜华不想把话说破,钟度也就全当不知道。他端起茶杯笑着说:“以茶代酒吧,祝姜哥日后一切顺利。”

  茶杯轻轻一碰,姜华道:“谢谢,你也是,越来越好,各方面的。”

  他脸上不见哀伤,反而带上了几分淡然的笑,或许是看开了。

  照理说钟度应该问问他怎么会想要走,问问他回老家那边打算干点什么,这样才符合逻辑,但钟度想想还是作罢。他不想这么多年的关系到最后需要用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来维系表面的平和。

  一杯茶一饮而尽,茶杯落回茶台上,很轻的一声响。钟度说:“这些年谢谢姜哥关照,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别挂心,以后如果遇上了什么事儿,我们都在这儿。”

  姜华笑着点了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话。两人相对而坐,安安静静听了会儿雨。

  人的一生太长,总是在走,总是在告别,每天迎接朝阳又不得不遗忘。

  ……

  晚上回到家钟度才想起来查看昨晚宋杨给他的那个U盘,32G的空间只装了一张照片,是一幅油画的翻拍照。

  画风透着遥远的熟悉感,钟度微怔片刻,放大照片看到了右下角的白色标签:《午后》,林素采作品,创作日期不详。

  林素采是钟度的母亲。画上画的是一个小男孩儿和一只狗,他们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依偎在沙发上小憩。

  这画色彩明朗、笔触柔和,透着过往悠悠岁月的安然宁静,与林素采后期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在钟度心中,这才是真正的林素采作品,但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她曾经是这样温柔的画家。

  此时,他喊来迟远山,拽着他的手腕让他看屏幕上的画:“这是我和安乐”。

  他小时候没怎么拍过照片,离家这么多年身边已是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都不剩了,所以此时看到这张画,比起别的情绪,牵着迟远山的手给他看看小时候的自己是更为迫切的。

  迟远山盯着看了半天,先是笑着说小钟度可真可爱,卷卷的头发,细密的睫毛,洋娃娃一样,没过一会儿又忽然皱了眉,侧过头问:“你妈画的?”

  “嗯”,钟度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幅画不知在想什么,“昨晚宋杨给我的,他哥让他转交的。他哥哥一直帮我盯着钟冕,应该是钟冕那儿来的吧。”

  这几句话信息量实在有点儿大,迟远山顺势往椅子扶手上一靠,打断他:“等等等等,这怎么还有宋杨哥哥的事儿?”

  “说来话长了”,昨晚的坦白局没开成,钟度干脆顺着话音说下去,“当年拍《海藻》的时候,机缘巧合帮过他们一把。”

  宋杨的母亲当年生下他以后不久就出了车祸,被一个醉驾司机撞了,双腿没有保住。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宋杨的父亲又是个只会喝酒打老婆的败类,那个可怜的女人觉得无法给孩子提供好的生活环境就罢了,现在自己又成了残废,连照顾他们都做不到了,想了很久还是狠下心把两个孩子都送走了。

  宋杨的哥哥被送走的时候毕竟已经大一些了,多少有点儿记忆,工作以后找回了原来的家又根据他妈妈给的线索找到了宋杨。哥俩这些年过得都不好,宋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寺庙,说是让他跟着师父学武,其实就是领养家庭新鲜劲儿过去了不想管他了。他哥哥也没好到哪儿去,那家人后来求医问药地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对他也就权当是个空气了。

  “他哥哥来找宋杨的时候,我们正好在拍《海藻》,我给了他几天假,再回来的时候他很难过,说要好好拍戏以后赚钱了给妈妈装个义肢。”

  迟远山问:“你给拿了钱是吗?”

  “对,其实钱早还了,他们没必要帮我的”,钟度苦笑一声,“有时候觉得我跟钟冕又有多少区别呢?也是巧,宋杨哥哥竟然是在钟冕的公司上班,前段时间跟钟冕谈崩以后我就联系了他。”

  钟冕不给他自由,他就得自己去讨,想来想去宋杨哥哥是最好的选择。明面上这个人跟他毫无瓜葛甚至跟宋杨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又已经在钟冕那儿工作了很多年,钟冕怎么都不会怀疑到他。

  “你知道吗?宋杨哥哥了解到,钟冕资助过的那些学生后来都被他利用,区别只在于如何利用罢了。他那些所谓的慈善不过是在给自己培养一个个忠诚的‘棋子’,那我呢?当年我知道宋杨哥哥在钟冕公司上班的时候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提醒他钟冕是个十足的老狐狸,也没有提醒他钟冕的公司背地里可能有问题,我是不是潜意识里也在等着利用他,等着挟恩图报?”

  迟远山皱着眉看他,钟度于是不怎么走心地笑了笑,说:“抱歉”。

  迟远山拧着眉说:“你跟他不一样,你没有说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你和钟冕之间不像父子的父子关系,你又心存侥幸,会想钟冕或许没有坏到那个地步,他在做慈善,也为很多人提供了就业机会,你并不知道内幕又哪来的十足把握可以断定这是个狼窝呢?”

  他说得很快,像是有点儿生气,说到这儿又忽然叹了口气,语速徒然慢了下来:“你或许没有直接说但我不信你没有暗示过,你不能这样拿自己去跟那种玩意儿类比,我嫌脏。”

  钟度靠在椅背上看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就着此时的姿势轻抚了两下他的背,垂下眼睛说:“你说得没错,我之前太蠢了,我甚至相信钟冕尚有良知,亲眼看过才发现,这帮人真是什么都干。”

  单凭钟度和宋杨哥哥两个人,钟冕那帮蛇鼠一窝的老狐狸哪可能这么快就被查,事情之所以能进展得这么顺利是因为在他们之前有一群人已经筹谋了很多年。

  “钟冕那个圈儿当真是臭味相投,找不出一位像话的家长,被压迫久了的孩子们如今羽翼渐丰,抱起了团,琢磨着怎么把老子送进去,他们查到很多事儿,偷税漏税这都算小事儿,挡他们路的离奇失踪,与他们站一边的也被攥着把柄威胁,这么多年这种事儿太多了。”

  听到这儿迟远山拧起了眉:“所以你是把宋杨拿到的证据给他们了?不是给了警方?”

  “别急”,钟度笑着拍拍他的背,“我只是给他们递了一点儿证据,没有参与其他的。他们不搞出点儿动静警方又怎么查呢?盘踞了这么多年的大树早就成了一片森林,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好拔的。”

  “哥”,迟远山还是拧着眉,“你说我自私也好没有大义也好,但是这话我必须放这儿,你不能为了这事儿把自己搭进去,能不参与就不参与,参与也要在合法且能自保的前提下。”

  “说什么呢?”钟度笑了,“放心吧,我想参与人家还信不过我呢。把心放肚子里,你哥守法好公民,不至于那么傻。何况现在那帮人自身难保,恐怕也没精力搞事情了,宋杨哥哥回老家只是以防万一,到时候需要他作证他也会回来的。堂堂正正举报违法犯罪而已,没什么好躲的。”

  迟远山抬手搭上钟度的肩,笑着叹了口气:“可能是我老了吧,没有那些英雄情结了,我就只想着这些事儿赶紧结束了我们好踏踏实实过日子,典型的小市民思想。”

  “小市民就小市民吧,我也是小市民”,钟度捏着迟远山搭在他肩上的手,声音很低,“最近我总想回长南,想过几天消停日子。早上起来逗逗肥猫,上午到茶馆泡杯茶,晚上还能在酒吧听首歌、喝杯酒。”

  “回呀”,迟远山笑了笑,“只要你忙完了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书房被迟远山布置得很温馨,角落里放了一盏投影地灯,此时一轮红日投射在对面的墙上,橙黄色的光晕染了满屋。

  钟度往迟远山身上靠了靠,看着电脑屏幕半晌没说话。

  画里的事儿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幅画的存在,心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一团雾似的,迷迷蒙蒙扰人心慌。犹豫半晌他还是说:“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她。”

  迟远山看看他又看看那幅画,实在是想拒绝的也是实在没忍心,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去可以,我陪你”。

  “好”,钟度靠在他身上笑着去捏他的脸,“迟老师怎么这么好啊?”

  他知道迟远山担心他见到林素采情绪会受影响,此时只好半开玩笑地哄人。这段时间他都是这样,用最直白的情话,用亲昵的小动作,用他能想到的各种方式缓解着迟远山因他而起的焦虑。

  迟远山也是一样,一天不落地持续着他的“童年打造计划”,也一天不落地在睡前跟钟度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每天都等他睡着才睡。

  这晚临睡前,他问:“安乐是你小时候养的狗吗?”

  “嗯,下雨天捡回家的”,黑暗中钟度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笑,“小时候太傻了,还觉得安乐安乐平安又快乐,真是个好名字。”

  他没有说安乐最终没能安乐,它成了林素采创作的“工具”,也成了地下室里枉死冤魂的一员,最后被他埋在了院儿里最靠近院墙的那棵苹果树下。

  迟远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接着问下去,转而说:“前两天,老大哥说二毛把流浪小母狗的肚子搞大了,他只好把二毛的野媳妇接回家伺候,等生了以后我们接一只回家吧。”

  “好啊。”

  “取个什么名字呢?”

  “二毛的崽,叫三角吧,糖三角。”

  “好”,迟远山笑着吻在钟度唇角,“晚安糖三角他爸,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