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年三十儿>第22章 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特例

  这晚的饺子到底是没吃好,煮好的饺子冒着热气,对坐的两个人却都没了胃口。

  桌上摆着自酿青梅酒,迟远山饺子没吃几个,酒倒是喝了不少。

  他原本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擅长安慰人,擅长营造轻松的氛围让对方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然而今晚的迟远山安慰不了钟度也安慰不了自己。

  一旦有了爱这个前提,理智这两个字总得打个问号。迟远山的理智自持已经离家出走了大半,仅剩的那么一点儿都用在了控制自己闭嘴上。

  他深知今晚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不小心露出了那些疤,钟度其实并没有打算开口,所以尽管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用一杯杯酒压了下去。

  这一杯杯酒留住了仅存的理智却压不住恣意疯长的心疼。既然什么都不能问,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哥,以后觉得自己状态不好了一定要找我”。

  他一遍遍重复着“一定要找我”,钟度又何尝不心疼?

  这是心软地放纵他靠近带来的结果,此时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只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好”。

  原本钟度的打算是晚上叫剧组司机来接,但迟远山喝得有点多,他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留下来照顾他。

  迟远山看上去除了有点低落外倒是没什么醉意,只是在钟度让他去洗澡休息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很重,不管是力度还是它传达给钟度的情绪。它似乎不同于饭前那个出于心疼和安慰的拥抱,也远远超出了兄弟、朋友之间该有的拥抱距离和时间。

  迟远山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他的鼻息很重,一下下扑在钟度耳边,急促又灼热。

  氛围逐渐变得奇怪,时间被拉得很长。

  这个不寻常的拥抱让钟度绷紧了神经,那晚两人打电话时他感受到的东西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他一点都不愿意多想,更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好不起来,该拿迟远山怎么办。

  此时他在这个的拥抱中闭上了眼睛,嘴角勾着自嘲的笑,眼睛却控制不住得酸了。

  他一声声在心里祈祷,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有如他所愿。

  长久的拥抱之后,迟远山松开他,双手抓着他的手腕,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问:“哥,能不能让我爱你?”

  这并不是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原本他应该给彼此留几分余地,给钟度留好体面拒绝他的空间,然而此刻他没有给自己退路,也断了钟度给他递个台阶将这个话题一笑置之的后路。

  这很残忍,但他此时太迫切。

  一记直球把钟度定在了原地。刚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钟度惶恐到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全当没听过迟远山的“醉话”。

  他闭了闭眼,转开了视线。迟远山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办法看着那双眼睛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郊区的夜很静也很沉,院儿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电视里正在重播元宵晚会,屏幕里的歌舞节目场面宏大,人人喜气洋洋,然而那热闹的氛围却没穿透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钟度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看上去无措又痛苦。

  迟远山看着他突出的咬肌和上下晃了一圈又一圈的喉结,看着他红了的眼眶和握成拳的双手,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

  不该这么早问,更不该用这么直接的方式,不该像个土匪一样,在钟度刚刚为他开了一条门缝的时候,就骑着马挥着剑迫不及待地要闯进他心里。

  他知道这对钟度来说太难了,然而他还是问出口了,借了一点酒精的帮助。因为今晚的迟远山无法忽视自己的心疼,无法对持续不断的后怕视而不见,更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爱他的资格。

  他抱着那么一丝一毫的侥幸,自大地希望,如果钟度有朝一日想要迈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能成为让他牵绊着的,不忍离开的那个人。

  然而,钟度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迟远山一点点撤掉了手上的力道,找回了自己的位置,笑了笑说:“我洗澡去了哥,客卧收拾过了,你早点睡,明早我送你”。

  看着眼前慌乱又痛苦的人,他还是心软地递出了自己的台阶。

  明早醒来,两人可以把刚才的一切归结于那瓶无辜的青梅酒。

  然而钟度却无法放任自己拾级而下。尽管很难,但他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说,那太不尊重迟远山的感情了。

  于是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钟度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腕。

  “远山,我什么都承诺不了,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话音不太稳,说得毫无底气却始终看着迟远山的眼睛,“以前我恨透了这个人人都在趋名逐利的世界,偶尔却又期盼着自己也成为这样的普通人。我生在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也叫灯节,然而我的世界却像无光长夜。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没想到却万分幸运地遇到了你。因为你我改变了很多,也在尝试着过不一样的生活,我会努力但我并不知道我能不能真的好起来,你……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这样的钟度迟远山没有见过,刚才他把身上的疤袒露给自己看,现在又带着那么点儿不易察觉的自卑把他的心摊在自己面前。

  抓着他的那双手很凉,迟远山蓦地涌上一阵心酸:“对不起哥,你不要怕,我就在这儿,你慢慢来。”

  窗户半开着,夜风吹进来,裹挟着屋里的酒气穿堂而过。

  钟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松开迟远山的手腕,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去洗澡。

  刚才的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迟远山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是选择留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窗户已经关上了,钟度端着一杯牛奶递给他:“喝了不少酒,会不会胃疼?”

  “没事儿,不至于”,迟远山接过牛奶,仰头灌了下去。

  这点儿温度顺着咽喉一路暖到了胃里,顺带戳了戳他仍带着懊恼的心。

  “喝完回屋吧,我再帮你抹点儿药”。

  他看上去很平静,迟远山也跟着踏实了不少。他没有逞强也没再不好意思,应了一声就往屋里走。

  钟度拿了药跟了过来,依然搓热了手心,慢慢给他揉着,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别不当回事儿,明天自己也揉一揉。之前有个演员也是被木头砸了一下,青了大半个月。不过文戏还好,很多专门拍武戏的演员身上常年都青青紫紫的,很不容易”。

  他说着一些不相干的事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有意让迟远山放松。

  迟远山还是侧头趴着,笑了笑算作回应。他很喜欢当下的氛围,没有出声打断。

  “《海藻》里演小海的宋杨你应该知道,他以前就是武生。很早就出来闯荡了,一直在给人当替身。我说让他当主演他都不敢相信,其实那时候我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

  迟远山忍不住反驳他:“你学生时期的作品就已经获过奖了,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钟度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确实听说过我。这孩子很实诚,一直说自己没系统学过表演,怕搞砸。后来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他会表演。世间人各有各的苦难,形式千奇百怪,痛苦却大抵相同。他是经历过苦难的孩子,又怎么会演不好小海。”

  “他后来演别的也演得挺好”,迟远山说。

  “嗯,他很努力。有时候看着那些群演、替身,我就觉得我真的很幸运。每年有那么多人想往这个圈儿里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却都不会被看到。运气好的成为别人的陪衬,运气不好的只能把理想放到一边,干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终日为生活忙忙碌碌。

  我何德何能呢?跟他们比我拥有的太多了,所以不要为了我难过远山,来人间走一趟,总不会事事如意。”

  绕了一圈还是在安慰他,迟远山闷着声音“嗯”了一声,说不出的心疼。

  ……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很深了,钟度还在亭子里坐着,指尖夹着的烟升腾起雾,在灯光下弯弯绕绕又慢慢消失在沉沉夜空。

  这样的寒夜足以让人冷静,他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一幕幕地回想这些天的种种。

  越想越能清楚地知道,在和迟远山的这段关系里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步步走到今天,败给了自己,输给了迟远山。

  那晚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缩短的并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

  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特例。

  想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

  今晚夜空浩瀚、繁星璀璨,明天该是个好天气。

  早上钟度是在“喵”声中醒来的,拉开窗帘就看到那只胖胖的橘猫在窗台外面坐着,背靠着他这屋的窗户。

  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厨房里迟远山正忙活着做早餐。

  朝阳轻轻浅浅地洒满了院子,亭子下的木桌上站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打开窗户,伸手摸了摸那只猫,看着这满院子的恬淡闲适,一瞬间产生了就这样安然老去的想法,昨晚撕扯着他的难题在这清晨的阳光下似乎再也寻不到踪迹。

  听到这边的动静,厨房里的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很幼稚,他却跟着笑了。

  如果这一生都能就着这满院子的阳光和迟远山的笑下酒,那就再好不过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