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的跟自己犯起了别扭。
本来不分彼此的关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一样,变得微妙复杂。
程熠心里有鬼,他自己心里明白, 所以尽管对这些改变是有些不自在, 但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多问什么。
换一种更恰当的说法, 是他不敢多问什么。
多言多错, 有时候话多说几句, 就容易暴露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对于他们两人现在的这种不冷不热的相处距离, 其实他也是松了口气的,因为这至少能给自己一个独自思考的空间。
思考以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方珩知, 思考以后该怎么处理这份小心思。
于是, 他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为什么方珩知也变得奇怪了”这个问题。
两人的变化自觉无声无息,也自认瞒天过海, 但其实明显到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九班的同学都在怀疑这两位神是不是在闹别扭,不是因为别的, 就因为这俩人原本在班里的存在感都是max级别, 但最近却好像隐隐有“退休”的趋势,变得闷不吭声装起了小透明。
就连纪向白都频繁的在班级和办公室之间来回走动, 他不好多问, 也怕真出什么意外。
但就在这样明显诡异的氛围中,各怀心思的两位当事人硬是能充当睁眼瞎,啥也看不见。
两眼一抹黑,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小世界里,对此一切视若无睹, 跟绝缘体似的。
直到隔壁楼的杜茂实在是压不住心里疯狂上涨的好奇了。
在期中考试成绩发出的那一天晚上, 把程熠约了出来吃宵夜。
“熠哥, 你真的是神啊!十四中一年以后的光荣榜上这已经要给你预留个位置了啊!”杜茂看着“十四中高二下学期期中检测成绩总排名”, 忍不住啧啧称奇。
程熠显然心情也不错,难得谦虚了会儿:“哪里哪里,还需要努力。”
杜茂乐了,说:“您跟我搁这儿凡尔赛呢?”
程熠一边笑,一边举起手里的啤酒,在他面前的易拉罐上碰了一下:“你这次考得不是也不错?”
杜茂第一次进入年级前120,虽然不是很出色的成绩,也没有达到高考的本科线,但对比以前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
“唉,单看吧是不错,但是这跟你比起来不是太不入眼了?”杜茂感慨,“这可是年级第二十二名啊!”
年级第二十二名,已经能被年级组列为重点班的优秀培养对象了。
十四中这个学校整体成绩很差,学生在这所学校的文化成绩排不到前五十名,那大概率,走纯文化路线本科是没有希望的。
所以这所学校的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艺考这条路,虽然这条路也不轻松,但起码对文化要求不高,未来有那么一点点的盼头,不至于是一片黑暗。
至于剩下来的文化生,要么是成绩还不错的,要么就是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走不起艺考这条路的,两极分化严重,学校拼拼凑凑,才勉强凑出了一个重点班。
但偏偏重点生里最重点的那一个跑去学了美术,剩下的前四十九名,竟然有十三个人都是艺术生。
这其实也不能怪学生,学校整体成绩实在是不太好,就算是前五十名,走纯文化能上本科的概率也不是非常高,很多前五十名就选择了艺考,把“上本科”这件小概率的事情变成了大概率。
程熠喝了一口啤酒,满足的叹了口气:“爽。我这也是巧合,还不确定下次能不能考这么高。”
他不是谦虚,实在是确确实实有运气成分在里,这次物理竟然破天荒的拿了年级第二,考了81分。
年级第一自然还是他那个同桌,97分。
想起方珩知,他就恍惚了一下。
距离那天两人从洗浴中心各回各家,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
他跟方珩知已经快一个多星期没有一起玩过了。
这不到十天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说实话,程熠这每一天都过得感觉缺了点什么一样。
明明那人就坐在身边,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甚至是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明明他们还是一样的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学习,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明明……
明明一切都没怎么变,却让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就是有学神buff加成的幸运吗?”他愣神的空档,杜茂已经羡慕的自说自话起来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同桌跟我关系这么好,我做梦都能笑醒!”
程熠回过神,也弯了弯眼睛:“那你还是做梦来得实际点。”
“操!哥我有没有给你说过你这人泼冷水的能力真的是一绝!”杜茂愤愤地指责他,但等一口酒下肚,他又换了副表情,贼兮兮的把座椅挪过来了点距离,八卦道,“哎哥,你和学神最近是不是闹矛盾了?”
程熠烤串的手一顿,半天没回话。
等到手里的羊肉串不停冒烟,他才把串翻了个面,那一面已经有些糊了。
他随手把这串羊肉拿了下来:“为什么这么问?”
“这哪儿还有为什么啊?这么感觉就这么问了呗。”杜茂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程熠“啧”了一声,换了个说法:“那为什么这么感觉?我们不挺好的?”
杜茂用一种“你把我当傻逼吗”的眼神哀怨地看着他:“靠,全世界都看出来了,你还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程熠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看出来”的范围已经波及得这么远了。
杜茂叹气:“你俩之前那都快成连体婴了,你跟我聊天也是十句话不离‘方珩知’这三个字,最近一段时间这三个字出现的概率都少得可怜了,你还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程熠失笑:“他又不是我的谁,少提两句就是闹矛盾了啊?”
杜茂哼哼两声:“你不懂这种感觉……哎哟你就说是不是吧!”
程熠收了笑容,面上露了点无奈:“不算是吧。”
杜茂:“……您搁我这打哑谜呢?”
程熠拿起两串新的羊肉放在了烧烤炉上,这次用心了很多。
“其实这件事它主要责任在我。”
杜茂迷茫了一瞬间:“啊?”
程熠目不转睛盯着羊肉串,但其实手心已经在冒汗了。
“我前段时间发现,我不是很想跟方珩知做朋友了。”
杜茂懵了,显然是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回答。
在他看来,方珩知对程熠确实是实打实好的。
尽心尽力辅导功课,还在业余时间帮忙处理他家里的琐事。
那几次送程木桐来他家的车他看得明明白白,也在心里了然,姓方的是真对他熠哥这个朋友上心了的。
杜茂自认自己如果有对方这个条件,可能也做不到对兄弟这么上心。
不是他不在意程熠,实在是有时候真的想不起来。
高中生隔个班都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样,杜茂平时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承认并不能经常在这种事情上关注程熠并不动声色的给予帮助。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方珩知对他熠哥做的这些都快超出“朋友”这个界限了。
但现在,就在杜茂默许“程熠最好的朋友”这个地位正在逐渐被抢走这件事的时候,程熠忽然告诉他,不想跟方珩知做朋友了。
杜茂就有点不知所以然,甚至有点可怜方珩知,他感觉他熠哥这行为真的是有点渣。
但他是个偏心的,那种偏心从南极偏到北极的,即便是朋友很渣,他也不好直接指责朋友。
于是他在心里咕哝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小声道:“那、那不想处,就、就算了……”
“我发现我其实有点馋他身子。”程熠颓然地叹口气,打断了他的结巴,“我好像性取向不太大众化。”
杜茂:“……”
他还保持着“呗”字的口型,在听完程熠这句话后,久久没有变形,也没有出声。
程熠说完后,也没转头去看这个死党。
说实话,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自己这不太能坦然宣传之于口的小心思,他也是紧张的。
虽然平时嘴上嫌弃,但杜茂在他心里确实占着很大的分量。
这位相处多年的好久能不能接受他的与众不同,他很在意。
尽管接不接受都无法改变他的情况。
好在,杜茂在短暂的沉默后,只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并没有发表什么歧视言论。
“我操!!!!!你他妈……不是,你、你怎么能……”杜茂感觉自己的san值已经快要乱码了,他变得都语无伦次了,“这么会这样??!!”
他现在心里飘着的弹幕全都是:我他妈让出了我的地位,但结果你告诉我,我俩根本就不是一个竞争项目的???
程熠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原本还有点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懒洋洋往椅子背上一靠,把他面前的空酒易拉罐撤走,换上了一罐刚打开的可乐:“别激动,来,喝点饮料,缓缓。”
弹幕杜茂看他的眼神非常复杂。
明明你才是当事人,为什么现在这场景像是我摊上事儿一样?
他魂不守舍的拿起可乐,咕咚咕咚干了半罐下去,才找回点神志。
手指捏紧易拉罐的罐身,他神色正了正:“你认真的?”
程熠苦笑一声:“我也想是假的。”
当初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其实是很坦然的。
甚至没怎么惊讶没怎么排斥的就接受了。
但随着跟方珩知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这份坦然也变得慌乱了起来。
就像是病愈后突然的后遗症,一样一样突然猝不及防的冒了出来,在他心上戳下一个一个小孔。
他在方珩知面前开始变得胆小,害怕被发现,害怕自己哪里不自然,害怕被发现后面对厌恶的眼神……
同性恋并不是个被大社会包容的群体,他不敢说自己非常了解方珩知,也不敢百分百保证方珩知会接受这样的群体。
他们原本就该做好被大众所不容的准备,程熠原本对外人的看法也并不在意,但坏就坏在,方珩知不是外人。
甚至还是当事人,他不得不在意。
每次跟方珩知独处的时候,他都会有点微妙的不自在,这份不自在在出现的时候并不会影响他,但是等到后来回想起来,他又会感到难受。
方珩知对他放出的善意他一清二楚,因此,他总是偶尔会被愧疚淹没整个大脑。
大概就是“你把我当兄弟,我却想睡你”的这份心理。
见他神情不作假,杜茂也是真信了,他熠哥真的没有跟他开玩笑。
手中的串串瞬间就不香了,他坐在椅子上,腰背弯了些。
烧烤炉上的烟逐渐稀薄,火上烤的串串也被程熠拿下来分装到了两人面前的盘子里。
“快吃吧。”程熠说,“凉了会腥。”
杜茂麻木的拿起一串签,一口撸下了整串肉。
他机械性进食,咽下去后才出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藏着掖着,还是找机会说出来?
程熠小口小口咬着肉,显得心不在焉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意思就是先藏着掖着,除非被发现否则绝不说出来。
杜茂张了张嘴,然后直接笑了出来。
对上面前好友疑问的目光,他失笑摇摇头:“熠哥,你充分的向我证明了一句网抑云名言。”
程熠:“啊?”
杜茂咳了一声,故作忧伤的拿起可乐,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在爱情里,我们都逐渐迷失了自己……”
程熠:“……”
他被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有病?”
杜茂也被自己恶心的浑身一哆嗦,放下可乐后搓了好半天胳膊。
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程熠也没那么神经紧绷了,啤酒迟来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醉意,在下一阵晚风吹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他懒洋洋的眯起眼睛。
杜茂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声:“哥,你这脸,要成为不知道多少姑娘心中的遗憾了。”
程熠一哂:“谢谢,你可以夸得直接一点。”
杜茂伸开四肢,伸了个懒腰:“真不试试?”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
程熠垂下眸子,不说话。
杜茂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拍拍他肩膀:“所以我说,这不像你。”
他熠哥以前哪儿像这样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啊!
以前那可真是太爷们了!这要是个姑娘,他哥肯定就冲了!
但这事儿还是要看当事人,不身处其中的第三者是无法完全体会到的,这点杜茂心里明白。
他在程熠肩膀上胡乱搓了搓,起身准备去结账。
程熠想拦着他:“我请……”
杜茂挥手,示意他坐下,径直去结了账。
程熠无奈坐了回去,很轻的笑了一声。
所以说,杜茂在他心里分量确实是不轻。
这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就被对方说的有点心动了。
又或者说,是被对方激起了心底很深很深的某处,那微妙潜在的不甘心和冲动。
烧烤摊离两人的家都不算远,但恰好是在反方向,结完账,他们就该兵分两路了。
临走前,杜茂忽然喊住了已经转身的程熠。
程熠回过头。
杜茂双手抄兜,看不出来有没有醉。
但能听到他的声音是很清醒的:“哥,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程熠默然片刻,低头笑了。
半晌,他抬起头,轻松而又郑重的说道:“谢谢。”
新年已经过去了很久,送走的不只是爆竹声,还有风里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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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竟然赶上了!
这章是过渡一下下的,字数不多,明天会接着更!
爱大家,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