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城的外套很暖和,将他彻底隔绝在冷空气之外,但是游子意的心却乱了。
他似乎越来越难以忍受就这么平静地站在谢东城身边。他时常有搂住面前这人的脖子跟他抵死缠绵的冲动,像那个楼道里的暴雨夜一样。
即便他明知道那是性的冲动,那是激素作祟。
车穿梭在寂静又寒冷的街道中,这个黑夜正如以往的每个黑夜,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餐厅经营的压力不允许游子意沉溺在这种情绪里。每天起床都要面对一笔巨大的利息的支出,这让他头皮发紧。
即便与许卓有过那一场不太体面的对峙,游子意却依然没有放弃去找别的公司合作。只是他和谢东城赤手空拳、空口白牙,仍然被很多家公司拒之门外。
盛川家的产业虽然重心不在北市了,但社交约也一直不少。知道游子意生意并不顺利后,盛川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说是周末在南郊花园酒店有一个酒会,不少新兴企业的代表会去。
盛川忙着公司的事,没有空去,把请函给了游子意,让他可以去那里找找机会。
游子意连忙应了下来。
以往游家就有不少生意是在酒会上谈成的,虽然不一定当场能签合同,但是因此拓展了人脉,这一牵线搭桥,签下大客户的几率就大了很多。
他们想熬过这个刺骨的寒冬,必须找到一两家能跟他们合作的公司。
而问题接踵而至,游子意带出来的那个行李箱里,并没有适合穿去酒会的衣服,甚至连一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
谢东城就更别说了,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套衣服。冬天更是两件羽绒服来回穿。
去酒会自然不能穿得太过随便,但是游子意手头紧张,也没有钱再去奢侈品专柜消费。他琢磨了半天,最后拉着谢东城去了中古店。
中古店卖的都是别人典当掉的二手奢侈品,价格比新货便宜一半都不止。
寒冬腊月的,店员也没想到自己这个门可罗雀的中古店会一下迎来两个客人。
游子意一进门就相中了一件深孔雀蓝的西装外套。原先他有一件这样的款式,还配了个钻石的胸针。可惜后来都被卖光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之后,会在中古店再次看到这个款式。
店员见谢东城肩宽腰窄,从库存里找了一件很久没被人试穿过的纯黑色西装,说什么都要让他去试一试。谢东城只能提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游子意从没见过谢东城穿西装,这一抬眼倒是被惊了一跳。
他的身材好像是为这套西装量身定制的,腰身收得更好,显得人比平时更挺拔了。
“没看出来啊。”游子意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腰。
镜子里两个人穿着西服,店员走过来一看,没忍住鼓了两下掌:“太合适了。”
游子意也不知道这个合适,说的是衣服还是他俩。
店员嘴再甜,也阻挡不了游子意拿起大刀砍价。三下两下就砍到了一个理想价位,然后美滋滋地把两套西装打包带走。
当晚出发酒会之前,游子意特地把箱子里那块瑞士手表取出来戴上了。
去酒会再骑电动车就不合适了。谢东城按照游子意的意思在网上约了一辆老款奔驰V系,载着二人去了南郊的花园酒店。
游子意从车上下来,走进酒店花园的那一刻,就闻到了他熟悉的那种铜臭味。
酒会现场的钢琴台旁边,摆着好几座用玻璃罩子供着的钻石首饰。游子意一下明白过来了,又是假借酒会炒作宝石价格,然后东家好大捞一笔的老手段。都是他玩儿剩下的。
谢东城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简直比他去派出所还要紧张些。两只手在身侧攥了攥,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随便找杯喝的。”游子意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推了推他的后背。
谢东城忙点头应了下来,目光有些迟滞,走到酒会中央的长桌上,挑选饮品。
十秒钟以后,游子意一回头,就看到谢东城手里端着一杯橙汁。满满的、金灿灿的。
谁会来酒会喝橙汁啊?!游子意简直想给他磕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跟谢东城说话,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手腕上的手表依旧那么扎眼。
靠,又是许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游子意立刻拿出手机啪啪给盛川发了一串消息:“你没说许卓会来啊?!”
两分钟后,盛川才回了过来:“啊?请名单上没他啊。”
完蛋。游子意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拉着谢东城就往内场走去。今天这场酒会来的大多数是北市新兴科技企业的代表,看起来是中高层都有。游子意需要从里面找出他能搭得上话的对象。
很快,他就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一打眼看起来和林姐的气质有点相像。游子意是很相信眼缘这回事的,他端起酒杯就朝那人走了过去。
谢东城回过神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去跟人攀谈了起来。
偌大的酒会,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谢东城只能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着,站了一会儿他只觉得这间屋子的香水味太过浓郁,决定还是去外面的花园等他。
他之前跟游子意开玩笑说过,自己想穿着黑西装开宾利,但是今天这一遭,他穿上了黑西装却并没有很自在。谢东城有些搞不清楚原因。
室外的空气很冷,除了现场的保安和酒店的侍从就没有其他人了。谢东城觉得这里比里面舒服了很多,起码不用喝橙汁的时候还要注意自己的仪态。
“这么巧。”谢东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谢东城一回头,才发现竟然是许卓。
他看见这人就烦,下意识准备转身就走。
“怎么对我这么大敌意?”许卓皱了下眉。
谢东城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想能不能别问这种废话了。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谢东城转过视线。
“那天你可不是这样的,拳头差点打到我脸上。”许卓伸出右手做了个挨揍的手势。
谢东城一脸莫名其妙看向他,心想你也知道,就不怕今天也挨揍吗。
许卓似乎能看懂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今天这人这么多,料你也不敢给游子意丢人。”
谢东城不想跟他玩文字游戏:“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没什么事,无聊闲逛而已。”
两人站在冷冽的空气里,约有十几秒没人说话。许卓硬是站在他身边没有走。
谢东城忍不下去了,抬腿就准备离开这里。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许卓突然开口。
谢东城停下脚步:“我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你天天跟着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许卓轻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整理了一下领结,然后看向谢东城:“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小心点游子意。”
谢东城觉得这人简直可笑,特地从酒会里跑出来就为了跟自己说这一通废话。
“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许卓突然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谢东城的正前面,眼珠子直直地看向他的脸:“你不会以为游子意会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吧?”
谢东城被他问得愣住了,没顾上回答。
“游庆去了海外,这你应该知道。他那个后妈的家里,在海外也算有些产业。所以游家重新发家,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还会留在这儿开这个破餐厅吗?”
说到这,许卓笑了一声:“游子意这个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谢东城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回看向许卓的眼睛。他难以遏制地握着拳头,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不是。”他只回答了两个字。
许卓叹了一口气:“不跟你多说了。记得回去跟他说一声,以后来这种场合,别穿过季款。”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回到了射灯打下的光圈里,那里面的人纷纷举起酒杯,脸上挂满了笑容。
游子意从酒会里出来时,身上已经有了酒气。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喝了多少杯。
谢东城忙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身体。
两人回去没有再雇车来接,而是徒步走到了不远处的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坐了上去。
谢东城坐在后排,游子意身体有些发软,靠在他的肩头。巧的是这辆出租车也是卡罗拉,游子意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间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那会儿。
那时天气刚刚脱了暑气准备入秋,谢东城一个大高个天天开着那辆小车,载着他满城乱跑,还带他去夜市喝糖水,请他吃十五块的街边牛排。
明明不过才过了数月,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这一晚的社交也并不算顺利,游子意手里握着几张交换来的名片,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他用手指仔细地抚平名片上的每一个褶。
谢东城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看了一眼。只是出租车的后座太过狭小,他的下巴难以避免地蹭到了游子意的头发。
谢东城没喝酒,干净的气息扫到了游子意脸上。酒精在蒸腾他的理智,游子意只觉得忽冷忽热。
忽然间,有星星点点的屑子落在出租车玻璃窗上,原本窗外清晰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
“下雨了吗?”游子意抬起眼皮问道。
谢东城深呼吸了一下,回答:“不是。下雪了。”
话音刚落,窗外的雪就飘飘洒洒,越下越大。雪花连成了一片,遮天蔽日。车速也越来越慢。
游子意歪着身子,西装外套的口袋滑出来一张卡片,恰好掉在了谢东城手边。
他拿起来一看,是今晚酒会的请函。一张请函可以带两个人进场,这是谢东城今天第一次看到这张卡片。
受人那一行,是用金粉写的两个字:盛川。
谢东城轻轻把卡片重新塞回了他的口袋。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紧闭着嘴唇,转头看向车玻璃外飘扬的雪花。
车开到方家园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了。谢东城把游子意从后排架了出来,走进了鹅毛大雪中。
好在雪刚下没多久,地上还没有积雪,只是有些湿滑。
谢东城感觉到雪花飘洒在他脸上,然后很快化开。他脑袋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屋子里已经供暖了有一阵了,谢东城却还睡在卧室里没有搬出来。游子意也没有提,两人就这么每天背对着和衣而眠。一张小床上好像无形之间有一道界限,无人敢逾越半步。
谢东城把游子意背上了五楼。或许是因为在小区楼下吹了阵冷风,到家之后,游子意看起来清醒多了。
他自己收好衣服,走进浴室洗了个澡。谢东城有点担心他在浴室里太热晕倒,特地站在门外问了两句,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才走开。
半小时后,游子意洗好出来,换谢东城进去洗。
谢东城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T恤。然后低头走进了浴室。
等谢东城再出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躺到了卧室里的那张小床上。屋子里极其安静,只有窗玻璃外偶尔有寒风刮过的声音。雪花糊满了玻璃的外侧,房间里透进来一点白色的反光。
卧室的门照例留了一条缝,谢东城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推开了门。游子意应声朝他看来。
谢东城走到床铺边上,却没有躺下,而是把他的枕头抱了起来。游子意不懂他要干什么,撑起手臂看着他。
谢东城的眼神有些闪躲:“已经供暖了。我还是回客厅睡吧。”
游子意顿了几秒没说话。他躺下了,侧躺着背对着谢东城站立的身影。
谢东城见他没有话了,拿着枕头就往外走,等他再次拉开卧室的门,金属合页发出一声吱嘎的摩擦声。
“我怕冷。”游子意突然开了口。
“什么?”谢东城回头。
“不要。我怕冷。”游子意像是又有了点醉意,声线嗡嗡的,有些含糊不清。
谢东城不懂他为什么怕冷,屋里已经供暖了,油汀都派不上用场。谢东城猜测,或许是人醉酒以后,体温会反反复复。
他只能放下枕头,坐上了床铺,然后缓缓地在游子意身边躺下。
游子意感觉到身后多了一处热源,他往后靠了靠,结果恰好靠进了谢东城的胸膛里。
谢东城一下不敢动了, 手臂仍然打开着,横在半空中。
他就这么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放下手臂,轻轻搂住了游子意的肩膀。这下游子意整个人都在谢东城的怀里了。两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了一起,严丝合缝。
他隔着薄薄的衣服感觉到了谢东城的心跳,时快时慢。这心跳透过骨骼传递,好像引起了游子意心脏的共振,他的心跳也跟着时快时慢。
他们俩就像寒冬里在墙根依偎的野猫。只是跟猫不同,他们拥抱得非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