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知衍仍旧卡着点，在第二节 课快要上课之际，从后门不紧不慢地溜了进来。他看见自己亘古空空的旁桌，坐了个人。
这人还挺眼熟，他上周刚和人家荣辱与共。
好吧，其实根本没有荣，全是辱，还是从天而降的耻辱。人家就是个路过的好学生，被自己硬生生拖下水，扫了一晚上大街。
见到这位受害者，要说不惊讶肯定是假的。池知衍眉梢上扬：“是你啊。”
林狸抬眼，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现在秋意比上次见面深浓了，但上午天气不算冷，温度正好，就是风大了些。连嘉四中对着装做出了硬性要求：穿两件，里面穿校服短袖，外面穿校服外套。
池知衍的校服外套这会儿贡献给篮球了，此时正穿着校服短袖。这衣服他也没好好穿，校服两颗扣子只扣了下面那一颗，领口张扬，露出了深邃的锁骨。
林狸早就通过各种迹象确定，自己的新同桌就是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整个人都清清淡淡的：“嗯。”
池知衍见他新同桌从嗓子里蹦出这一个语气词，连个平铺直叙的自我介绍都没有，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来旁听？”池知衍没往转科这方面想，毕竟没人会高三才改，而且他有所耳闻，林狸的理科不是一般的拔尖。
“不是旁听。”哪成想林狸轻轻歪了下头，“或许是来文理兼修？”
“……”
转学三个完全不同的科目被林狸说得像“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简单。哪怕池知衍看过林狸名字在红榜高挂，也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真是他妈装。
池知衍没继续和林狸搭话。他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划过地面拖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阿衍——”
邵嘉和听到动静转过来，正欲说些什么。
池知衍却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邵嘉和的椅子：“转过去。”
他下巴微扬，示意邵嘉和向前看。
邵嘉和眼看着政治老师带着他的教科书出现在了文七班的教室门口，只好又磨磨蹭蹭地转了过去。
这会儿池知衍倒是挺遵规守纪。
教室的窗户半开着，秋天肯定是少不了风的，带着点点凉意的透明气流轻轻带起来薄薄的窗纱。阳光却灿烂得不吝啬，见缝插针地铺排在桌面上，跳跃出金色的光泽，泛起层层涟漪。
池知衍一贯没什么心思学习，他用余光瞥了眼林狸。那人依旧继续原来的动作，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林狸不是没有察觉到池知衍的目光，只是懒得理会，他单纯觉得池知衍纯属闲大发了。
他的感觉没出错，池知衍确实闲。他不爱学习，跑去外面打了一早上球，到现在也没有听课的心思，而是从书桌膛里摸出手机，动作熟练至极。
手机自然是换过了，屏幕不能再光滑了。
他微信蹦出来几条消息，全是杨总的发的。
杨总，听着很有范，像某上市公司的老总。然而实际上他姓杨名总，并不是什么霸道总裁，只是隔壁理六班的学生，一个执着把池知衍当大哥的难管中二少年。
刚才和池知衍出去打球的也有他。
——杨总：衍哥！！！
——杨总：你回班了没？
——杨总：你没回我也不回了。
——杨总：算了我还是回吧。
池知衍：“……”
最后一条是上午九点发的，池知衍堪堪回复了杨总俩字。
——氧化钙：回了。
对面一看就是没听课，马上发了一堆消息轰炸。
——杨总：你来了！？
——杨总：我就知道。
——杨总：衍哥我间操的时候来找你，记得迎接我！
池知衍极其敷衍地回了一个句号。
*
上午两节课完了就是间操，这会儿大家都赶着出去上操。
文七班虽然女生多，男生少得可怜，但课间吵闹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理科班，从下课铃声打响那一刻起，叽叽喳喳的喧闹声音就没停过，不绝于耳。
胡显在早自习的时候让林狸办公室，一下课他就直接往那里去了。办公室离教室有点远，林狸爬了两层楼又经过了一个露天的走廊才到。
胡显办公室的门没关，大赖赖地敞开着，但林狸还是敲了两下门，得到回应了才进来。
“林狸，来得这么快啊。”胡显依旧笑得一派祥和。
他不慌不忙地拿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水，然后顺手把杯子放到了手边，正好在林狸前方，只要一垂头就能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杯子是老年人必备的那种透明玻璃杯，褐色的茶水和在上面漂浮的茶叶好不显眼。胡显没盖杯盖，可以隐约看到杯口似乎还有些热气蒸腾。
“其实吧，老师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转班还习惯吗？文科要背的东西可是很多哪。”
“挺习惯的。”林狸这话没作假。
他上午过的确实还不错，课程接收的蛮好，而且那个和只他呆了一节课的不是球的同桌也意外地安静，除了玩手机就是睡觉。
“能跟上是吧，能跟上就好。”胡显笑意似乎更深了些，“怎么突然想学文科了，这跨度可不小啊。”
其实开始林狸提交转科申请时，学校不想放过这个理科好苗子，教务处主任说什么也不给盖章。林狸之前的班主任也因为这事找他谈了不止一次，大意是劝他理科就业范围广之类的。
但他态度坚决，学校勉强才同意。
林狸停顿了下，回答：“就是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喜欢历史。”
“哦哦，我知道。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感情好啊，就是你们这群小孩儿说的‘为爱发电’是不？”
胡显长期混迹于同学之间，偶尔听到几个新词就默默几下，现在倒是用上了。
林狸点头，寻思这班主任还挺新潮。
“那行，有事记得找老师啊，我就在这个办公室。还有别光顾着学，那不得交两个好朋友吗。七班小姑娘多，都文静；但是这帮小男生好哇，可会来事，和他们好好玩……”
胡显絮絮叨叨，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就是一通输出。
林狸被迫听胡显念了一个间操的咒语，出来的时侯似乎还感觉胡显的声音围绕着自己。
*
“衍哥——衍哥——”
杨总那大嗓门隔着十万八千里池知衍就听到了：“干什么叫成这样，我还在呢。”
一句话的功夫，杨总已经成功地混入了文七班的队伍。
“衍哥我最近太惨了，大方他天天揪着我背古文，就差跟到我家店里了！”
杨总他们班班主任就是大方，也是文七班的语文老师。
大方本名方学全，叫他大方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纯粹是因为他的头又大又方。
杨总上次考试考得稀里哗啦，课文默写填空一分不得。方学全当场就被气得七窍生烟，打定主意往死里盯着杨总。可怜杨总课间都在补之前没背下来的古文，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根本没空找他衍哥。
池知衍随口问道：“那你现在会背几篇了？”
“会背那个‘君子没人求才能吃饱’……”
齐季皱眉：“……什么东西？”
宋思源试探着问：“是‘君子食无求饱’吗？”
“啊对对，”杨总恍然大悟，“还得是学文的。”
“……”
“这和学文理有关系？没十年脑血栓可想不出来这翻译。”
邵嘉和爆笑，他跳起来拍了杨总肩膀一下，然后两个人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闹得不可开交。
“衍哥，你看他说我脑血栓。”杨总打不过就开始告状。
池知衍看不下去了，上前把两人分开：“多读书，少丢人。”
杨总在心里呐喊：你不也和我差不多！好像，还没赶上我。
当然，他没敢说出来。
邵嘉和正在整理刚才和杨总打闹时弄乱的衣服，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住池知衍：“哎阿衍，今早我让林狸猜他同桌是谁，你猜他怎么说？”
池知衍抬眼：“怎么说的？”
邵嘉和憋着笑：“他问我你是不是个球。”
池知衍：“……？”
“他妈的哈哈哈哈，他是真敢说啊。”齐季作为知情者，头都快笑掉了。
邵嘉和也笑得放肆了些：“我寻思他说的确实也挺对，你当时可不就是个球。”
“还是个篮球。”宋思源补充。
“赶紧滚。”池知衍笑骂，但也觉得他新同桌这话说的挺好玩，“可真有他的。”
只有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杨总大脑停机了一会儿，才发出了一串连环炮式的疑问：“啊？衍哥你啥时候有的同桌？你同桌是学神啊？好牛叉。他说你是球？这不赤裸裸的挑衅，要不要干他？”
说了一大通，杨总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邵嘉和他们：“等等，你们几个也觉得衍哥是个球？”
他这几个问题下来，可以是说把池知衍和他同桌一上午的瓜葛总结明明白白。
池知衍被杨总一串连环炮问得有些头大，其他人也膛目结舌，佩服于他十八弯的脑回路。
最后杨总还是从灵魂深处提出了问题：“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觉得衍哥是球呢？这不太好吧。”
宋思源无语：“……我没说阿衍是球。”
齐季紧跟着表态：“我也没说过！”
邵嘉和直接骂了一句：“我靠，杨总你真的纯纯二逼。”
杨总没空和邵嘉和斗嘴，而且把目光投向了池知衍，语气真诚：“衍哥，你想当球吗？”
池知衍顶着杨总殷切的目光，微笑着缓缓说道：“杨总，你别管我想不想。你要是想当我保准给你头卸下来，让你当。”
杨总感觉自己后背凉飕飕的，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圆溜溜的脑瓜，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