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控》
／鹿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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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算不得深秋，但连嘉市的的确确开始转凉了。这会儿丽日隐隐出现了落幕的趋势，风也大了许多，在大街上恣意穿梭，吹散了隐形的热浪。
偌大的客厅里，两个少年空着沙发不坐，挨着坐在地毯上打游戏。一个盘着腿，靠着沙发下端，低着头专注；另一个坐姿就豪放了不少，七扭八歪的，仿佛没骨头。
盘着腿的少年一顿，突然轻飘飘地扔出来一句话，引得另一个坐姿七扭八歪的少年一阵惊奇。
“亲爱的丽丽，在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你就这样离我而去！”傅应川痛心疾首，撇下手机振臂高呼。
林狸操作人物的手指一顿，抬头瞥了他一眼：“只是转了个班而已，我还活着。”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高三你跑去学文？”傅应川整得好像世界毁灭似的。
林狸云淡风轻：“显而易见，是你疯了。”
“……”傅应川卡了壳，“我没让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向有问必答。”林狸停了一下，“放国庆假期前一天，学校才批准专科，是有些仓促。但其实我准备挺久了。”现在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还要上学，打完这一局我就要回去了。”
“哦，这样啊。”傅应川若有所思，“不过你不留下来吃完饭？我妈还说要做小蛋糕给你呢。”
傅应川家里有矿，是真正意义上的有矿，傅爸是做煤矿生意的。傅妈则是开了一家蛋糕店，说是蛋糕店，其实甜品几乎是应有尽有。
“帮我谢谢阿姨，下次吧。”林狸笑了笑。
“行。“傅应川也不强求，把扔在一边的手机捡起来，“坏了，刚才我光顾着跟你闹了，就在那挂机，没人骂我吧。”
现在正是游戏的关键时刻，这边和对面比起来还略显劣势，稍不留神就容易出现纰漏。
“别担心，就算你人一直在，也会挨骂。”林狸一边专心控制角色，还不忘分心宽慰他，“毕竟，操作比你还烂的人百年难遇。”
傅应川泫然欲泣：“丽丽，我好不容易把你拉到我这儿，你就这么羞辱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听听你喊我什么。”林狸懒得看他装。
傅应川立马笑嘻嘻：“丽丽呀，昵称。多可爱。”
“……”
辽舟南路道两旁的梧桐树树叶已然也有了泛黄的迹象，却并不明显，像是用水彩从外到内一点点渲染出了边缘。烈日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投下了稀稀疏疏的光斑，与影一起摇曳。
林狸刚从傅应川家里出来不久，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在距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有个什么东西反着光，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的步伐保持着原来的频率，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稍微近了些就看清楚那反光物其实是个手机，准确来说，是一个屏幕已经四分五裂的手机。
林狸到了跟前，他在原地站了几秒，还是蹲下把手机捡了起来。这才发现它连背面也碎得厉害，似乎稍微使点劲晃两下就能有细小的玻璃渣子往下掉，十分没有美感。
他端详了一会儿。这手机碎成这样，又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应该是没人要了。
秉承着爱护环境的理念，林狸决定把它扔了。恰好道边离他最近那棵树下就有个垃圾桶，他径直往那边走。
“这位好朋友，拾金不昧是中华传统美德。”
林狸的身后传来的声音有些哑，低低的。
他这才意识到旁边有条小巷，一眼到头。而声音的主人就在巷子半深不深里的地方，和他来了一场视线上的交汇。
那人就这样靠墙坐着，歪着头看他。他一双桃花眼开得灼灼，光色在眼底相撞，浮动出一丝懒洋洋的轻佻。
巷子里光线昏暗，颓日留下的霞凸显出他的存在，让林狸看得清楚了些，也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因为他发现，这人他认识。
是和他同校同年级的学生，池知衍。
这人很出名，不是在红榜，而是在黑榜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能让教导主任头发大把大把掉那种。
林狸上次看见池知衍还是在上周的升旗仪式，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至于他为什么念检讨，林狸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磕磕巴巴的演讲，一看就是现编的。
“……你说它？”林狸迟疑地晃了晃被他差点扔掉的手机，“我以为是垃圾。”
池知衍单手撑地起来，往他这边走。随后他把手机拿了过来，尝试开机：“怎么，瞧不起它……”
他的话才说了不到一半，就硬生生停住了。随后语气急转直下，低声骂了一句：“靠，这孙子打不过就报警。”
林狸没空细想他口中的“孙子”是谁，因为他此刻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拍，他有些僵硬地转动脖子，对上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的脸。
这警.察上了年纪，皱纹很深，此刻正严肃地打量着他和池知衍：“有人举报这片地儿在打群架？”
“没有。”池知衍反应快，一口否认。
老警.察不买账，越过他往巷子里面走，用手指着地面：“那这都什么玩意儿，一地一地乱七八糟的。”
他手指着的地方是成堆的碎啤酒瓶碎片，还有不少烟头夹杂在其中。这么看，池知衍那被直接撇在外边的手机，境遇似乎已经全是好的了。
“看你俩这样……”老警.察又把他俩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倒是也不像是刚打完架的。”
这话倒是不假。林狸本身就穿得整齐，板板正正的。池知衍身上也没什么伤，就是头发有着凌乱，不过他本身就有种随意感，这么看来也不显得突兀。
林狸觉得这事应该差不多要一笔揭过，没他什么事了，不由放松了些，哪知下一秒就被打回了原型。
“现在这帮小年轻啊，就是不爱学好。‘社区是我家，文明靠大家。’地上怎么能有烟头呢？”老警.察教训得十分声情并茂，“你俩赶紧去那边的小店儿借两把扫帚给这块收拾收拾。”
说罢，他指向马路对面的一家挤在两个饭店中间，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便利店。
林狸：？
池知衍：？
俩人就在老警察充满了“万物皆可教化”的目光中，迷迷瞪瞪地进了便利店。店面很小，货架上放的东西倒是挺满的，略显拥挤。
老板娘正看宫斗剧看得不亦乐乎，把瓜子磕得“咔嚓咔嚓”响，见两人进来象征性地抬了下头，然后又把目光归还到液晶屏上。
“扫帚你去借，”林狸木着脸补充，“两把。”
池知衍看他这样觉得挺好笑的，不配合地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林狸没说话，就干看着他。池知衍觉得他两只眼睛里无声骂着脏话。左眼里写着“傻叉你怎么好意思问”，右眼里是“这他妈的还不是因为你”。
池知衍也看他。
便利店里的白炽灯很亮，光色偏浅，少年清晰地映在他的视野里。
林狸的肤色天生白。他眼尾狭长，眼片薄，显得清冷。但他的瞳孔和发色都比一般人稍微浅，像是澄澜在荡，便将眼尾的冷感冲淡了些。
最近天气转凉，他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的外套，没拉拉链，露出的卫衣也是白的，下身浅杏色的直筒裤，干净柔和的颜色凸现出少年独有的清润。
俩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儿，依旧静默。老板娘的宫斗剧和瓜子声特抓耳朵，破过耳膜直往里钻。
池知衍终于败下阵来：“行，我去借。”
便利店的过道狭小，林狸侧过身给他让道。
老板娘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扫帚在左边那条过道最里面，自己去拿，完了放回来就行。”
未了，又自顾自地感叹：“唉，好好的大小伙子混社会干啥。”
池知衍也挺悠然：“阿姨，我已经迷途知返了。”
“那感情好啊，”老板娘连瓜子都不磕了，“小伙子长这么俊，将来一片大好前程呢。”
林狸：“……”
十分钟以后，林狸和池知衍人手一把大扫帚，听老警察背着手指挥，把巷子从里到外扫了个干干净净。
老警.察去里面转了一圈，露出了满意的笑，连脸上的褶子看起来都慈祥了不少。
在两人又一次觉得即将结束之时，像是看出他俩的心中所想，老警察眉毛一挑，又开始絮絮叨叨：“你们可要好好学习，争做模范市民。这个模范市民还得从小抓……”
“……”
林狸是面无表情地听完的。
池知衍明显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地“嗯”两声附和。
“好了，去给扫帚还回去吧。”老警察成就感满满，笑眯眯地走了，“记得按时回家。”
扫帚最后物归原主，老板娘还不忘嘱咐池知衍：“小伙子以后要好好生活啊。”
“一定的。”池知衍从善如流。
林狸在一旁看他，无言。
池知衍趁着答应老板娘的功夫，从离他最近的货架上随手抓了一袋吸吸果冻，蜜桃味，满满的粉红色少女心。
然后用他那身残志坚的手机付款。这手机是真的“金”，都这样了还能照常工作。手机主人也不差，挺有闲情逸致的，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拿点喝的。
林狸挺服的。
按时回家是不可能的了，折腾了那么久，天早就黑了。
便利店门口，两人原本是该分道扬镳的，林狸却被站在身旁的人叫住了。
池知衍的声音带了点笑：“等会儿，这个给你。”
他不由分说地把刚才买的那袋吸吸果冻塞进了林狸怀里。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很长，弯曲起来也很好看。果冻的外壳有点温热，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林狸诧异，没想到这东西最后到了自己手里，不由借着路灯的光看他，比之前更仔细了些。
池知衍过了眉的发凌乱地耷拉下来，原本看起来有点颓的。但是他背挺得很直，身形又颀长，因此有了些驯服不住的轻狂。矛盾的点集合在他身上，又很平和地揉粹在了一起，属实少见。
此刻他的表情没怎么变，依旧是那副散漫样。配着路灯晕黄的光看，似乎多了一些认真。
林狸：“给我这个做什么？”
“拾金不昧的谢礼。”池知衍只留下这么一句，“走了。”
随后他同他的最后一个音节，一起消失在带着凉意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