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 S市都处于高温天气之中,前两天房东才换上了长裤,这几天又穿回了衬衫大短裤的夏季经典搭配。
在小区的时候, 他也一般不在自家这半边院子待了,而是去了对面。他们小区的布局有些奇怪,他这半边采光极好, 几乎每天从中午开始就是阳光普照, 日照时间极长。
但对面半边院子则是完全相反,树木长得十分高大, 因为物业疏于管理, 树木几乎完全盖住了一二三楼的窗户,还有一些枯树立于其中,地上的草坪里堆了厚厚一层枯叶。采光和他们也完全相反,一年到头见不了什么太阳光,夏天也是暗沉沉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比较阴凉。所以房东热的时候很喜欢去对面乘凉。
S市的天气很有规律,根据房东观察, 一般高热几天过后, 就会迎来一阵雷雨天气, 给天气迅速降温。这几天他热的连代驾都没什么心思跑了, 天天盼望着能下一场大雨, 好给这该死的天气泼一盆冷水。
换季的时候本就是流感高发期,今年的天气又格外的多变,小区里不少抵抗力低的老人都生了病。房东每天出门很早,几乎天天都能和骑着小三轮的莫叔遇上, 因此隔壁楼养鸟的莫叔一连两天没有出门遛鸟时,他觉得有些不对。
于是房东今天早晨起的更早了些, 没有去公园带操,而是先去了一趟莫叔家。
他在莫叔家门口敲了两分钟的门,正要掏手机报警时才终于听到房内有脚步声响起。
“谁啊?咳咳……来了啊!”
房东听见莫叔的声音虽然有些咳嗽,但也还算中气十足,微微松了口气,“是我,叔你别急,慢点的。”
莫叔也上了年纪,他是真怕这一着急给摔了,老人可磕碰不得,稍微一摔都能摔出大毛病。
“唉!”
房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莫叔穿了一身皱皱巴巴的黑棉袄,棉袄里面的棉絮像是结团儿了似的,衣服鼓一块凹一块的。
“……您这怎么穿成这样?”房东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感冒啦,随便穿身保暖的,”莫叔慢悠悠地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暖和就行。”
房东不赞同地蹙眉,“那也换身新点的,这能保暖吗?”
冬季的衣服都是越洗越不保暖,这样的棉服外套尤其是这样,房东瞧着棉絮都结团儿了,能剩下多少保暖效果。
“你不懂,”莫叔摆了摆手,“穿旧的好,新衣服莫沾了病气。”
“有啥嘛。”房东悄悄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他是不在意这些的,不过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很在意这个,也没办法。
好在现在天气热,这样穿倒也行,没那么保暖反而比较合适,不然他也怕穿多了热过头病没好反而更重了。
莫叔家里的家具大多都是一些老旧的款式,沙发是实木的椅子上面垫着薄薄的一层垫子,垫子中间大多都被坐的只剩下海绵外边儿包裹的两层布料,房东坐着都感觉硌屁股,没一会儿就站起来了。
“吃药了没?”房东问。
“没呢,这不刚起,还没吃早饭。”老爷子秉持着谨遵医嘱的理念,吃药前是一定要吃饭的,免得伤身体。
“行吧。”房东进洗手间洗了个手,“吃啥?”
“都行,老头子不挑嘴。”莫叔躺在摇椅上笑眯眯的,也不跟他客气。
老爷子虽然不挑嘴,房东却是要挑一挑的。他做饭不开火,会的东西有限,要复杂点的他还真不会。
最后房东弄了点白粥,拌了两个凉菜和莫叔一起吃了。
莫叔家里养了很多小东西,餐桌对面就是两个大鱼缸,一个里面养着两条玉米蛇,一个里面养了几只守宫。鱼缸旁边大大小小放了几盆花,还有几个小鱼缸,养了乌龟和小鱼苗。
看着那两条缠在一起的蛇,房东的食欲还真不大,一顿早饭吃的没滋没味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蛇的影响还是他煮的白粥没什么味。
“饭后过半小时再吃,你自己记得啊。”饭后房东站在门口边换鞋边朝着莫叔说,今天鸽了夏老太太她们,待会儿可以直接去接单。
“哎对了,隔壁夏奶奶她们最近正跟我练健身气功强身健体呢,您回头感冒好了也来练练呗。”房东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才不去呢,”莫叔断然拒绝,“我还要遛我的鸟,没那空闲时间!”
“对了,走之前把我的鸟带上,”他指了指挂在窗台上的几个鸟笼,“帮我遛一圈。”
“行吧。”房东也不强求,莫叔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倔,虽然嘴上说是为了遛鸟没空去做气功,实际上房东明白,这老爷子就是不服老。
在他心里这东西是老年人才需要做的,而他,虽然今年七十多了,但在莫叔心里他依旧是个身体倍儿棒的中年人,一点都不老,自然也不需要做这玩意儿。
房东出门时兜里多了把莫叔给的钥匙,走起路来叮铃叮铃地响,两只手各拎了两个鸟笼,或许是走路幅度太大,鸟雀在笼子里扑棱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莫叔养的鸟很多,房东来回了两趟才把笼子都搬到下面的三轮车框里。
“回来的时候挂树底下就行!”房东临走时莫叔在后面喊。
“好!”
这种老式三轮车的锁就跟自行车似的,一条铁链子上带一个锁头,锁车的时候把轮子和树干什么的拴在一起就行。房东开了锁,铁链子就往车斗里一扔,骑着就能走。
他还是头一次骑三轮车上路,之前出于好奇,倒是也跟莫叔借过他的车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不过骑了两下他就不骑了。
一个是慢,没意思,一个就是这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他一个大小伙子骑上去,单从背影看都能被人认成老头子。
更别说今天还穿着一身花衬衫加大黑短裤,形象上就更相似了。
房东骑着车顺着路走,大早晨的身后一车的鸟就叽叽喳喳地叫着,和周围树上的鸟交相辉映,别提有多烦了。
不过比鸟叫的更大声的是树上的知了,噪音污染简直就不是一个量级,堪称穿透性伤害。
房东在莫叔那耽误了一会儿,现在正赶上上班族的通勤高峰期,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在路过房东的时候总要多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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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别的,第一眼大多都是因为那一车的鸟,品种繁多,很是吸引人,第二眼则是从鸟转向了房东之后,青春靓丽男大学生和铁皮三轮的搭配实在不常见,于是又多看一眼。
一路下来还没走出多远,房东就已经后悔了,一张脸黑的比锅底还黑,眉眼压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风雨欲来的低沉。
偏偏他的长相其实正适合这样的表情,虽然凶,但带着点相得益彰的感觉,只觉得整个人又冷又凶,但偏偏好看的很,宽肩窄腰,露出来的胳膊上线条流畅的肌肉,恰到好处的肩胛骨,野性十足。
当然,如果忽略掉身下骑着的三轮车的话。
配上个三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好笑,又有点容易令人感到亲近的沙雕气息,甚至有人想要和他合影,不过被房东黑着脸拒绝了。
他的黑历史才不会给人留下记录。
这么想着,到了路口,他的身后突然跟上来一辆车,慢慢悠悠地开在身边。房东第一反应就是又遇上齐商那货了,恶狠狠地转头看去,结果看见的却是贺庭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
房东一愣,看见他的脸下意识地就想跑,脚上加了几分力气,蹬地飞快。
“……”贺庭屿张了张嘴,还没等出声就见房东骑着个小三轮脚上蹬得飞快。
房东此时后悔万分,但凡他再晚出来一会儿,都不至于和贺庭屿碰上面,早知如此,莫叔家里的沙发就是长了钉子,他也要再坐半小时。
“等等!”贺庭屿喊了一声却起了反效果,房东蹬的更快了。
然而三轮怎么可能跑得过跑车,贺庭屿本来看房东这么不想看见他的样子没想追的,结果没过半分钟,他就看见前方的房东突然停在了半路上。
房东心里更是满心的卧槽,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过在这里和掉了链子的三轮车面面相觑。
“怎么了?”贺庭屿停好车过来,看了一眼心下了悟,“掉链子了?”
房东蹲在一边儿头都不想抬,把头往胳膊里一埋,闷闷地“嗯”了一声。
贺庭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嘴角上扬的笑压下去,让它显得不那么明显,“嗯……没事,修一下就好了。”
他从旁边的树林带里找了两根小木棍,房东沉默着接了过来,耳朵红了一片,愣是一眼都没看贺庭屿。
贺庭屿也识趣地没吭声,帮着他把车翻过去。房东常常帮莫叔修理他的三轮车,对这车的构造比莫叔还清楚,掉链子是老车常有的事,他三两下就修好了车。
修好之后房东没急着走,依旧蹲在原地,低着脑袋朝贺庭屿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庭屿见房东赶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他现在一定是又不好意思了,也没多说,“那我先走了。”
等贺庭屿走了,房东才绷着脸抬起头,骑上小三轮,选了个相反的方向走。
一路上房东都在满心的崩溃中沉默地踩着三轮踏板,内心的尴尬几乎把他淹没,只想立马换个城市生活。
或者把贺庭屿干掉。
他恨恨地想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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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气温骤然降低,天空积满的厚厚的阴云。晚上,S市果然如房东想的变天了,天色迅速阴沉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天边隐隐闪着雷声。
晚上见天色不对,为了避免成为落汤鸡,房东早早地就回了家。果不其然,晚上十一点多,窗外就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雷声一道接着一道,中间还夹杂着亮闪闪的闪电。
房东在家里抱着可乐薯片看电影,没一会儿就生产了一堆垃圾,和中午没丢的外卖装在一个垃圾桶里。
他看着电影一连吃了不少东西,全当做了今晚的宵夜,垃圾桶堆出了一个凸起,直到再也放不下一片包装袋,房东才皱着眉把垃圾袋提了出来。
啧。
他盯着那袋垃圾内心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中。
现在去倒,小区垃圾桶有点远,外面又下了雨,不太想动。不倒,里面还有中午吃剩的外卖,放到明天估计会臭。
最终房东还是决定把垃圾倒了,万一明天臭了,那就太恶心了。
打着伞拎着垃圾出门,没走多远他就看见对面的院子里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吵架?
房东想着,有点好奇。
秉持着遇见了八卦岂有不看的道理,他把垃圾一丢,就凑到跟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他走近,视线里就窜进一束火光,房东也终于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着火了!”
“什么?怎么着的这是?”
“不知道啊,我也刚到。”
“好像是树被雷劈了,就着了……”
房东瞳孔一缩,陡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转身就想走,却被一个大妈扯住了胳膊。
“小伙子,快帮帮忙灭个火!年轻人力气大,举得动。”说着就往他手里塞了个灭火器。
“不……”房东没来及拒绝,大妈就率先拎着另一个灭火器跑进了人群里。
房东惶然地看看周围,拿着灭火器迟疑着站在原地。
“愣着干啥呢小伙子?拿着灭火器就快去啊!”一个大爷从他身边跑过,扯了一把房东就带着他往人群里钻。
房东手中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依旧掉在了地上,风夹着雨没一会儿就被吹远了。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他身上,瞬间就湿透了半身。
房东眼见着火光越来越近,捏着灭火器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他从没觉得手里的东西这么重过。周围人的议论喊叫声在这一刻通通成为了背景板,熙熙攘攘听不真切。
怕火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明明火焰还离他很远,房东却觉得火舌似乎已经舔舐到了身上,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然而周围人都在努力,房东不想成为拖后腿的那个,咬咬牙就想上,跑了几步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想要抬起来都成了一种困难。
他当机立断就想把灭火器给别人,手伸到一半却突然被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牵住,身上也多了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温润声音响起:“给我吧。”
房东茫然转头,贺庭屿温和的脸此刻却显得十分肃穆,他伸出了另一只手,盖在房东盛满惊惶的眼睛上,轻轻叹了口气。
房东的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漆黑,耳边的吵嚷声也仿佛突然离他远去了似的。
“害怕就别往跟前凑。”
房东带着转了个身,然后贺庭屿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将他带到了路边,一个看不见火光的距离。
“拿着。”
房东的手里被塞了把伞。
随后,他便只能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拿着属于他的灭火器,挤进了那片令人窒息的人群中。
房东愣了半晌都没能平息剧烈颤抖的心跳,只觉得这场火真是吓人,明明都看不见了还是让他害怕的心脏直跳。
“……”草啊。
房东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又蹲了下去,像早晨掉链子时那样把头埋进了臂弯,抓狂的挠了挠一头碎发。
害怕个屁啊!
烦死了。
这还怎么拒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