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陷入过于强烈的感情中, 理智什么的,轻易就能抛到脑后。贺庭屿现在哪里还能想起来之前自己理智思考,说服自己房东对贺元良没有特殊感情的结论, 满心都是自己有些好感的人似乎喜欢自己的哥哥这样一点不讲理的思绪。
他成年后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是有些不讲理的控制欲在身上的。
贺庭屿闭目沉默良久,终于被手机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唤回思绪。他睁开眼看向手机,只见贺元良的那一栏多了几个红点。
贺元良:“我跟你说, 今天去做了一天的苦力。”
贺元良:“比我上班还累。”
贺元良:“不过感觉还挺好的, 很有意义。”
贺元良:“房东这小子是个挺好的人,人家年纪小, 你平时多照看着点。”
贺庭屿捏了捏眉间有些疲惫, 闭眼时双眼一阵酸胀。
贺庭屿:“你们去哪了?”
贺元良此时似乎是觉得打字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倾诉欲,一个语音电话便打了过来,贺庭屿接通。
“今天房东带我去了市里一家儿童福利院做义工,说实话最开始我以为他叫我就是出去走走,结果是去做好事去了, 一个年轻人有这心思真挺不容易的。我们照顾那些孩子,组织表演, 和他们一起学习做游戏, 打扫卫生, 你还别说, 我还是头一回去福利院里做义工, 虽然累吧,但这感觉还真不错……”
贺庭屿静静地听着,听到他们是去了福利院时,确实有些惊讶, 但他的心情却不见好转。
如果只是去做义工,为什么不可以叫上他, 明明就是对门……贺庭屿知道房东想和谁一去都是他的自由,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这么想着。
是觉得关系还不够亲密吗?贺庭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和房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前些天还天天一起吃饭,这样亲近的接触交往竟然还比不上只是在微信上偶尔聊天的贺元良。
贺庭屿有些阴郁,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
周天,房东彻底摆脱了纱布,生活也回归到了正常的规律。
闲来无事他又跑了一趟商业街。
这次记得穿了件外套。
会所的招牌很显眼,又大又亮,跟周围店子蒙尘的招牌有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从吸引行人视线的角度来说,算是一个好招牌。
老城区这边虽然发展的比较慢,处处都透着点陈旧的气息,但这个城区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念旧的情绪,反而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形成一种质朴厚重的独特氛围感。房东出门做个公交车有时候都能听见公车上的乘客大谈哪里又盖了新楼,哪里被拆掉重建,然后听他们回忆回忆自己十年前的记忆,在引起周围一片共鸣之后,哀叹一声“现在的人啊!”结尾,最后车上那一圈乘客脸上带着唏嘘的表情,三三两两的背着手下车。
这栋三层都是房东的,一起租了出去,他和收银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二楼。
“欢迎光临!”门口的迎宾喊了一句,旁边的房间“咔挞”一声应声打开,探出一张有些不修边幅的脸。
“你好......”那男人长相粗狂,脸型棱角分明,一双眉毛色黑浓密,带着点严肃的狂野。话说到一半,看见房东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高兴的表情。
“谁啊?”这时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成熟,自带风韵。下一秒,探出门的脑袋就多了一个,女人看见房东也是一愣,眼角的细纹眯了起来,双眼闪亮亮地道:“是东东啊!”
“小舒姐。”房东应了一声。
“我说是谁呢,大早上的就来店里享受了,”小舒姐笑着将房东拉到一边的椅子旁,亲亲热热的挨着他坐下,抓了一把瓜子塞房东手里,“好多天不见了,干什么呢?”
男人也坐了过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浑身都是腱子肉,坐在一米七的小舒姐旁边硬是衬得女人娇小了几分。跟热情健谈的小舒姐比起来,旁边的男人就显得有几分寡言,坐在女人旁边沉默的像一座山。
“在家里待着呢。”房东凶戾的脸柔和些许,像融化的钢刀,转头跟男人问好,“小平哥。”
男人也笑了笑,一张严肃的脸上多了些褶子,看起来亲切不少,脸上带着一个黑框的眼镜,和有些凶悍气的脸格格不入。
小舒姐名叫方舒,跟张向平是夫妻,两人今年都四十多了,或许是两人没孩子,看着都挺年轻,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身上也带着股野蛮生长的劲,看着勃勃生机。
按年纪其实房东叫舒姨和平叔更合适,最开始也是这么叫的,但后来小舒姐硬是让她改了口叫姐,房东就顺便也改了口叫哥,从外貌上来看,这么叫确实要合适些。
要说起他们,真算得上跌宕起伏。小舒姐当年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一年就不干了,回小县城做了老师。小平哥二十九岁之前一直在当兵,结果二十九岁的时候有一次意外伤了一只眼睛,就退了,后来也回了小县城,跟小舒姐很快陷入爱河,没多久就结了婚。
他们俩前三十年窝在小县城里安稳度日,三十岁的时候不甘平凡,突然涌起一股豪心壮志开始追梦,说干就干。有能力有手段,可惜运气不好,创业好几次,次次前期都发展的风风火火,后来都因为种种原因黄了。
巅峰时期生意做的热火朝天,破产之后就两手空空来了S市,打算重新发展。
他们就是愈挫愈勇,屡败屡战的典型。
最开始房东和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们刚来S市没多久,普通话都不熟练带着些乡音。放在原来的城市不明显,但在S市就有些突兀了。
那天房东在公园里带着老太太打完一圈太极,正准备走的时候就听见他们拿着一个十年前流行的那种低音炮,跟着里面的录音一句一句地读。那低音炮还是当时流行的款式,房东也有一个,现在还摆在家里的书桌上。
房东闲来无事就听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是在纠正口音。
旁边咿咿呀呀唱戏的老年团拉着二胡,也没有掩盖住他们的声音。
严格来说房东其实也不是S市人,他家里以前条件很差,小时候就是跟着一群同村的小孩在外面到处乱跑。那会儿山沟沟里的村子对教育这件事还没有现在这么重视,他那会儿也是一口的乡音,还跟着别人学了一口的脏话,全是方言,大概现在再让他听都听不懂。
其实小时候也不懂,只是跟着周围的大人有样学样,他都一点不记得了。当时年纪太小,这件事还是后来他爸妈打趣他的时候说的,房东一点记忆也没有,甚至一度以为爸妈是为了看他不好意思的表情骗他的。
好在以前他爸妈就高瞻远瞩,逮到了就是一顿揍,后来很快离开了村子,来到S市发展。他爸妈运气好,赶上时代快速发展的时候,也愿意奋斗,再加上有他舅舅的支持,事业很快发展起来。
那时候S市远没有现在这么包容,他爸妈发展的太快,等房东到了上学的时候,家里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爸妈对教育很重视,掏钱让他上了最贵的学校以求接受最好的教育,但那会儿他的习惯还没有适应骤然变化的环境,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口音。口音这东西和外貌一样,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只要开口,就会有人听见,学费昂贵的学校,里面的学生家里条件自然也不差,于是上学的时候房东因为口音和环境不容,早期受了好一阵排斥,后来自己苦练了好久,才逐渐融入班级。
多亏了他长的凶,再加上小时候在乡下待久了,身材也比普通小孩壮一圈,这才没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也多亏了他长得好看,后来改变形象之后,才轻易的叫人接受了,不然以小学生难以改变印象的程度,估计冷暴力可以持续他整个小学生涯。
那会儿房东远没有现在这么洒脱,莫名其妙不被喜欢的委屈和受歧视的自卑愤懑让他憋了一口气,一定要练好普通话,那时的心情他现在想想也觉得非常深刻。
因此在发现那对夫妻是在练习口音之后,他瞬间有了代入感。
于是在知道他们正在找房子打算开店的时候,房东将自己的一套商铺低价租给了他们。
现在三年过去,夫妻俩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今年在市中心盘了一家店,准备开连锁。
“今天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穿着外套?”小舒姐眯着眼将房东上下打量了两眼,她在细节之处确有几分敏锐,顿时发现了房东的伪装,“不热吗?在室内就脱了吧。”
房东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不热。”
他表情有点僵硬,看上去冷冷的,“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都有点冷,就多穿了一件。”
“那我开个空调。”小平哥站起来就要找空调遥控器,却被小舒姐一把按了下来。
小平哥虽然有点疑惑,但他习惯了听小舒姐的话,顺势坐了回去。
房东一看就知道要遭,自己的借口显然没能说服她。
“说吧。”小舒姐一撩头发发话了。
旁边沉默的男人显然也从她的态度中发觉了什么,同样转脸朝向房东盯着他看。
小小一个会客厅,硬生生被逼出了三方会谈的气势。
顶着两人的视线,房东只好乖乖脱了外套。
其实他受伤这事儿也压根瞒不了多久,他缝了针总是要留疤的,以他们两个人对他的了解,以后只要见面,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只是房东有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逃避,或者说他有点拖延症。事情能拖则拖,一直到拖延不了了才去想着解决。
他知道自己会被发现,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房东脱了外套,小舒姐视线转了一圈,很快定格在房东的胳膊上。
“什么时候伤到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们,自己在家哪有人照顾?”小舒姐蹙眉,拉着房东的手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心疼地脸都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平哥也皱着眉,他以前是当兵的,这一皱眉就有种凶悍中又带着股凛然正气的感觉扑面而来。
“意外,”房东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女人依旧皱着脸心疼,男人的表情倒是轻松了些许,说了句“不错。”
小舒姐听罢便踩了他一脚,“什么不错?报警就好了呀,遇上这种事就要找警察,自己追出去做什么?”
小平哥粗狂的脸上随即露出了点赞同的神色,“没错。”
他是军人出身,到底带着为国为民的心,听见房东见义勇为感到很高兴,作为长辈他为房东骄傲,但作为一个军人,这些危险的事情在他看来就该他们这些专业的来干,让普通人涉险是一件及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怎么照顾自己呀?”毕竟伤的是惯用手,生活总有些不方便,更别说房东一直都是独居,小舒姐就更担心了。
小舒姐显然对房东瞒而不报的行为颇有微词,她在外打拼惯了,能坚持到现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有小平哥和她互相扶持着,不至于在那些个低谷期太过于消沉从而丧失进取心。但他们也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她自己也体验生病时身边没人的感受,虽不至于照顾不了自己,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想着房东一个人在家颤颤巍巍的用着不熟练的左手做饭吃饭,穿衣服上厕所,小舒姐心里就心疼,更叫她生气的是,都这样了,房东也不愿意来她这里,就一个人憋着。
“咳,也不是一个人……”房东干咳一声,他只是手臂被划伤而已,实在算不上严重,小舒姐这幅他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伤的样子,让他有点尴尬。他将自己受伤这些天的生活又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这个贺老师人还挺不错的……”小舒姐感叹了两声,突然柳眉微蹙,眸中浮现出一点思索的意味。
“没错。”小平哥也赞同的点点头。
虽说算起来房东是为了帮他才被划伤的,但人家愿意连续这么多天一直贴身照顾着,而不是给点钱了事,放在当下这种做法就已经是很真心了。
小舒姐看小平哥一眼,露出点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干脆不看旁边的小平哥了,转头来跟房东专心说话。
小平哥还是正襟危坐着,脸上沉稳又专注,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被隐隐嫌弃了。
“东东又想要恋爱的打算吗?到时候小舒姐一定给安排一个技术最好的技师。”她眼神一转,换了个话题。
房东抿了抿唇,有点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这不急......我才二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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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就要开始上心啦,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年轻好看的,”小舒姐带着过来人的语调,“现在社会进步啦,只要有喜欢的,都可以带来看看嘛。”
后半句话说的隐晦,房东没听出来其中奥妙,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小舒姐啧了一声,看房东的眼神跟看小平哥似的有种如出一辙的嫌弃,开始直言不讳了,“那个一直照顾你的贺老师,听起来是个体贴人,喜欢的话考虑一下也可以的......”
小舒姐看了看房东的脸,她作为房东的长辈自然是哪哪都觉得帅气好看,但她也无法否认的是这会儿房东没冷着脸,痞气便压过了凶气,瞧着长相是很帅的,但这样的脸容易被人误会情史丰富,不好招人喜欢。
大多数人遇见这样一张脸,都只想远观欣赏,没有就近亵玩的心思。
自然中的生命体大多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下房东是真尴尬了,急忙道:“没这回事小舒姐,人家是内疚才照顾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欢男的。”
“好吧,”小舒姐笑眯眯的没说话,有些事情说的人没有在意,听的人却是能品出其中的几分含义,不过房东不喜欢那也就算了。有个喜欢的在一起很好,要是没有,自己过也没什么不好。
房东是空着手去的,出来的时候双手拎了满满一堆东西,还有一箱牛奶。
临走夫妻两个又拉着房东细细询问了好些时间,最后满眼心疼的给他塞了一大兜东西,大多是补品。如果不是房东以自己右手伤了拎不动太重为由,他还要再被塞点东西。
从会所出来,房东冷硬的脸上露出点茫然。
他本来,只是想进去看望一下......
现在感觉被看望的倒成了他自己了。
房东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过了太阳最强烈的时间,虽然依旧有些热,但找个有阴影的地方气温倒是刚刚好,非常舒适。
院子里的亭子里有几个小孩在抱着手机玩游戏,房东远远的看见了袁嘉焱几个人的身影,不过距离太远他没有凑上去打招呼。楼下石凳前的空地上则是有人在打羽毛球,那两家人都是和房东住同一栋楼,一楼的住户,两家人都互相认识,似乎还有点亲缘关系。
101的家里有个男孩,耳朵好像有点先天性的疾病,做了手术,耳后有好长的一道疤,戴着助听器,可能是因为听力不好,今年上小学三年级了,语言交流还是有问题,说话很不清楚。102家则是个女孩,小学六年级,比袁嘉焱他们大两届,性格很开朗,经常和六楼杜姐家的小女孩一起上学,言谈举止间很有大姐头的风范。
距离学校的近的小区孩子总是很多,就房东这栋楼就有五个小孩,每天白天楼下都有小孩的笑闹声。
房东走到楼下,发现贺庭屿也在,还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走到贺庭屿身边,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你昨天和我哥一起出去了?”贺庭屿言简意赅。
房东则是眉头一皱,表情霎时间不好看起来,像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似的,冒着嗖嗖的冷气。他很明显又想起了上次贺庭屿警告他的事情,语气沉沉,“是又怎么了?”
他觉得贺庭屿每次防着他跟防狼似的,就好像他是什么坏人,凑近了就要沾一身腥。房东从小到大没少被人这么看过,小时候同班的同学家长,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对他指指点点,跟他的小孩悄悄说离他远点,因为他看着就不像是个乖孩子,言语间生怕他带坏了自己的小孩。
偏偏房东的成绩还真不算好,反驳都没个依据。那时候年纪小,听力比现在好,那个家长大概以自身为标准,觉得他听不见,实际上房东听得很清楚。
一起面对抢劫团伙的情谊瞬间在房东心里烟消云散,他只觉得窝火,面上的表情更加冷硬几分。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庭屿作出无奈的表情,“上次是我不好,言辞不太妥当,我向你道歉。”
房东表情稍缓,“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下次可以叫上我吗?”贺庭屿深谙示敌以弱的道理,虽然房东不是他的敌人,但据他观察,房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昨天我等了你们一天,却都没有人回复,一个人吃饭很孤单的。”
说到后半句,贺庭屿的语气低沉,听起来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房东想着昨天贺庭屿好心找他吃饭还专门说了贺元良也会来,似乎确实没有介意的意思,而他却一直都没有回复,现在想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好。”果不其然房东沉默片刻后说了句好,神色间还隐隐带着误会贺庭屿的愧疚之意。
贺庭屿笑了起来,温柔又优雅。
房东被他一时的寂寥所迷惑,而忘了平时工作很忙的贺庭屿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孤单的”吃饭。
——
转眼来到盛夏,S大校内比往日安静了不少,假期开始一周后,除了部分留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拖着行李四散而去,回到离开了四个月的家。
大学放假除了对周围的饭店商铺酒店等有很大影响之外,对于城区内为生活奔波的其他人来说,就没什么感觉了。房东直到送外卖的时候发觉校内的订单少了不少,才反应过来学校放了假。
难怪对面的邻居最近看起来很清闲的样子。
想着一天至少能见三次面的贺庭屿,他撇撇嘴。
房东开着车,一边导航送客人,一边想着最近和贺庭屿见面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
早上出门晨跑算一次,这么久的时间天天一起跑步,就连袁嘉焱那小子都习惯了双人行变三人行。
不过在面对贺庭屿这方面房东和袁嘉焱倒是保持着相似的态度。
一个因为本身就不喜欢老师,再加上上次的不欢而散在房东心里到底是不大舒畅,每次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底不舒服,面对贺庭屿的加入算是不主动也不拒绝,遇见了就邀请一起跑步,没遇见也不会主动邀请。
一个则是小学生面对教师时天然的发怵,也有那么点保持距离的意思。
第二次见面大多都是中午饭前。现在天气热了,房东出去跑车的时间不像以前是全天候,现在就趁着早上和下午晚上那会儿不太热的时候出去,中午会回来吃个饭,睡个午觉休息一下。所以每天中午吃饭前他们也会见一面。
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巧合,他们中午拿外卖的时间都差不多。每次房东下楼拿完外卖上来的时候,都能看见贺庭屿出门准备下楼。
晚上房东跑完车回来,贺庭屿则是在楼下要么散步,要么和袁嘉焱他们几个小子在楼下打羽毛球。
每次见面都能看见贺庭屿脸上挂着温和又得体的笑,看的多了房东都有种胃胀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隔着无菌隔离的罩子看里面喷香诱人的蛋糕似的,明明是一点细菌都没有,绝对完美干净的东西,颜色也很艳丽漂亮,但就是让人看着没有食欲。
像是模型一样。
贺庭屿经过这么些天和邻居们相处的经历,明显在院子里有了不小的人气,房东有的时候和老头老太太们聊天,他们都会偶尔提到贺庭屿,而不是像以前似的查无此人。
贺庭屿那样长相温温和和,性格温温和和,还时常带着温柔笑容的人的确是很容易受欢迎的。
房东有的时候都在想贺庭屿是不是把工作给辞了,不然怎么这么闲。
贺庭屿……其实也确实挺闲的。
他上个月刚刚带着几个研究生完成了一个项目,短时间内不打算再申,论文也发了几篇,不着急写新的,自己手下几个研究生都给放了假,他自己也想歇一歇。
或许是三十岁以前太拼,贺庭屿现在只想过两天清闲日子,评职称这种事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比起那些带着沉沉暮气的同事们,贺庭屿更愿意看看色彩明艳的对门邻居,在小区散散步或者跟小孩们玩玩游戏。
就连和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聊天都比做实验搞课题来的有趣。
有种他还活着的感觉。
房东身上总是有种鲜活的,热忱的东西,浓厚而又热烈,仿佛能一直延续下去。这种感觉无疑是现在大多数人身上都非常少见的特质,就连贺庭屿也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庭屿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被环境裹挟的人,穿着西装衬衫永远笑容得体,客套而又虚伪,曾经也会张牙舞爪的少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而房东,哪怕他会顺遂环境与时间的变迁,穿上笔挺却沉重的西装外套,也同样能蹲在马路牙子上对着天空的星星月亮嬉笑怒骂,好似从来不曾变过。
众人熙熙攘攘,唯一人独善其身。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不吭声。”
贺庭屿听见声音回过神来,看向旁边的人。
“喂,明明是你叫我出来的,怎么我人在这坐着你却不说话了。”那人皱着眉,看着贺庭屿的表情一脸的不爽。
贺庭屿瞥他一眼,对他颠倒黑白的话懒得搭理。
“好吧好吧,”余青无奈的瘫了瘫手,认命般地道:“是我缠着你叫你出来的。”
贺庭屿喝了一口玻璃杯里金黄的酒液,“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喊你出来玩了?”一头黑色碎发的男人抱怨一句,和贺庭屿同样穿着西装衬衫却一点也没有他沉稳的气质,扣子解开到胸口,显得十分放荡不羁。
贺庭屿看向自己的发小,“有事就说。”
余青是贺庭屿的发小,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分开了三年,然后大学又考到了同一所学校。
看在曾经交情的份上,贺庭屿没有将自己鄙视的态度表现的太明显。
“假正经。”余青嘁了一声,吐槽道:“来酒吧还穿这么严实,要不是这灯光打的昏暗,我还以为在这跟你这教授开学术研讨会呢。”
“是副教授。”贺庭屿纠正了一声。
“……瞧你这假模假样的样子,以前你可不是这个德行。哎呀,重点不是这个,”余青挠了挠头,干咳一声,“我就想问问你,最近干什么呢?公司好久不见你去了,没事就去帮帮我呗。”
贺庭屿呵呵一笑,惯常温和的笑容现在看起来满满的都是嘲讽,“我就知道你找我来准没好事。”
余青家里祖上三代都是从商的,生意做的还真不小,好似家族里每个人天生就对金钱交易十分敏感。余青算是个例外,但又没有那么例外。
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叛逆没学金融的,大学跑去学了生物,跟财贸管理一点不沾边,一心要做研究,成为科学家。
余青小时候正是当时的教育环境都鼓励当科学家宇航员的时候,他爸妈那会儿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都是问“小余长大了想做什么呀?想当科学家还是太空人?”这个问题就跟问小孩长大了是上清华还是北大一样,好像只有两个选择。
余青因为一个果冻广告,最初是想做太空人的,后来长大一点他上了学,知道太空人很难做,所以他改变了想法,将目标改成了科学家。
毕竟太空人在课本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但出现的科学家可就多了去了。余青十分自信的认为在未来科学家的队伍一定有他一个。
他家里人都忙得要死,家族氛围也融洽,不存在缺了他一个就后继无人的情况,于是余青就被散养长大。好在他成绩不错,看在搞研究饿不死他自己的份上,余青轻而易举就实现了自己的志向。
家里的老人甚至对这件事乐见其成,他们那一辈都没什么文化,对于小辈里能出一个文化人是真心的高兴,更别说余青似乎还是奔着当科学家去的。
科学家,说出去多光荣啊!
余青的长辈们那叫一个高兴,过年家族团聚,给他的红包都比别的小辈们丰厚的多。每次过节余青都像个斗胜的公鸡,捧着几个明显比别人厚了一截的红包晃过来晃过去。
可惜搞研究这事,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
余青性格散漫,不太能沉得下心,不想走经商这条路就是因为觉得弯弯绕绕太多,他不太喜欢,但后来他发现走到哪都要经受这些事,压根逃不掉,就算是做研究也一样。再加上他家里几乎都是从商的,在学术圈里还真没什么人脉,远不如贺庭屿走的顺畅,后来他一琢磨,反正都要跟人打交道,还不如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好过在前途渺茫的路上遭受折磨。
于是他的科学家之路艰难的坚持了三年就宣告折戟,却也不想就此彻底远离研究领域,于是折中开了家生物公司,还拉了贺庭屿一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得不说这条路余青虽然不大喜欢,但跟搞科研比起来让他舒服的多,有种如鱼得水般的顺畅。
有的时候余青就会趁着贺庭屿不忙的时候,把人抓过来替自己分担一下压力,这次也是一样。
可惜一心想要休息的贺庭屿注定要拒绝他,“不去。”
“为什么啊!”余青哀嚎着,“你最近应该挺闲的吧?怎么能看我于水火之中而不救!”
“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哈?”余青收起浮夸的表情,真真实实的惊讶了,“真难得啊,你个苦修士嘴里也能吐出休息两个字。”
说着他微微蹙眉,打量了一下贺庭屿,“……你跟兄弟我说实话,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打击了?有问题跟我说,别憋着。”
他深刻的怀疑贺庭屿是遭了什么不好的事,导致现在意志消沉,连研究都不做了。
“没有。”贺庭屿言简意赅。
“那是怎么了?”余青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发小,知道贺庭屿没遇上什么足以改变他的大事是不会轻易变更生活习惯的,“欠债了?被电信诈骗了?恋爱了?”
贺庭屿眼睫微微一颤。
正在观察他表情试图看出点情绪变化的余青渐渐瞪大了眼,“等等等等……不是吧?是……电诈还是恋爱?”
按照他刚刚说话的排序来说,大概率是恋爱,但余青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原因,还是颤颤巍巍的加上了前面的电信诈骗。
只是看他的表情,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贺庭屿瞥他一眼,懒得搭理的意思非常明显。
“我靠!”余青惊叹不已,“铁树开花了?”
对于能挖到自己兄弟的八卦这件事,他显然十分的兴奋。余青和贺庭屿同岁,今年都要三十一了,但余青自己恋爱都谈了三段,马上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贺庭屿却连个绯闻都没有,余青有的时候都有点替贺庭屿他爸妈着急。
“……”贺庭屿微微撇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显然已经默认。
“是谁是谁?我认识吗?”余青一连丢出好几个问题,像是一条兴高采烈的哈士奇,“真好啊,真好啊,能在我有生之年看见你脱单,爸爸好欣慰……”
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好兄弟脱了单,一般都觉得兄弟真该死,但余青不一样。
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对于大龄男青年贺庭屿的恋情他感到很欣慰。
“……闭嘴。”贺庭屿忍无可忍,“是有一个有些好感的人……”
对于控制一条哈士奇这件事,贺庭屿显然没什么兴趣。
“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高高帅帅?人好不好啊?”余青和贺庭屿认识这么多年,显然很清楚自己好兄弟的性取向,事实上他以前还给贺庭屿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生怕自己以后孩子都有了但兄弟还是形单影只好不可怜,可惜都被拒绝了。
他曾经还梦到过自己老年以后阖家欢乐,贺庭屿独自一人拄着拐目送他在夕阳下远去背影的孤单画面,甚至将这个梦告诉了贺庭屿,然后被骂了回去。
贺庭屿犹豫了一会儿,想想房东宽肩窄臀,腰细腿长还有饱满胸肌的外表和他鲜活热忱的内在,嫌弃地看了两眼兴奋的余青,还是开了口,“挺好的……”
一般这种犹豫的语调后面都有个但是转折。
于是余青没有插话,脸上挂着期待的表情侧耳倾听。
但他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贺庭屿的下半句话。
“……然后呢?”
“……”贺庭屿又沉默了半晌,这才艰难开口,“但是好像……不太正经。”
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