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就觉得眼皮跳得停不下来,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赵明川每说一句就要叹一口气,“虽然芒山会所已经经过了全面的搜索,排查掉了剩余的陷阱——但是你他妈就不能在家好好养伤吗?!”
“抱歉,”宋柏毫无诚意地道歉,他受伤的手肘刚拆了纱布没多久,但开车已经足够了,“我知道不合程序,所以来知会你一声。
你说一声不就让我跟你一起不合程序了吗!
赵明川无可奈何地压住嗓子里的咆哮,最终还是叮嘱道:“你小心点,里面可能有遗漏的陷阱。”
“好。”宋柏应了一声。
“你好个屁。”赵明川磨了磨后槽牙。
对面的宋柏似乎有些想笑,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住了。
车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怎么看谢桢这个人?”
“师傅?”赵明川似乎很惊讶他会问及这个,沉吟片刻,简洁道,“厉害。”
接触过谢桢的人才会认识到两个简单的字里包含了多少东西——缜密、强大、洞察人心。
可以说宋柏从他身上学到的不过十分之一而已。事实上很多人提到过,如果谢桢不是那么惫懒——随心所欲,而有意在提高自己在城隍庙的地位,那城隍庙根本不该是现在这个格局。
要不是这样,赵明川在他手下的那段日子也不会这么痛苦。很多时候谢桢能轻而易举读出他们的想法,比如说抓不抓打小抄的纯凭他的心情。很多时候赵明川都觉得他们晚上能溜出去玩,都是源自谢桢的默许而非瞒得成功。
对于一些不那么听话,荷尔蒙鼎盛的叛逆青春期学生来说,简直是个噩梦。
事实上,赵明川真有段时间每天噩梦里都是谢桢,早上起来顶着黑眼圈还要被问晚上干嘛去了。
“没错。”宋柏喃喃道。
他知道这份异样来自何处了,周临风口中的“谢桢”跟他们认知里的不一样。
按唐拾的说法,即便他来到谢桢手下的时候心智已经很成熟,但真能骗过谢桢吗?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复苏,
他心脏跳得又重又快,几乎绞痛起来。
宋柏踩下刹车。
车后轮扬起沙尘,停在重新建立而起的警戒线边上。
其实还有一点很奇怪。
宋柏沿着楼梯攀爬上去,上次摔得太狠,他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没法直接还原那天晚上的路线。
——唐拾为什么选择芒山会所作为躲藏地点呢?
宋柏眯着眼想。
因为是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他们对芒山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如果宋柏看到那辆改装后的出租车,发现并追踪到会所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或者说如果有人能追查到,那也只能是他。
宋柏踩在粗糙的水泥上。
赵明川说得没错,那天事件过后整个芒山会所都被探查了一遍,当时的脚印已经所剩无几,多是符咒爆炸后被破坏的走廊,尤其危险的几段都被围了起来。
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有十几米远。
而他当时是在一个房间,转身就看到了作为诱饵的护士尸体——那具尸体的报告他看了,死亡原因跟周白桃一模一样,死于颈椎断裂。
——很有可能是谢桢在牵丝蛊的操纵下做的。
宋柏微微眯起双眼,望着回廊底下丛生的植物。
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回头碰到那个陷阱,这一片走廊就不会被炸平,他会继续沿着这条路直接走到靠悬崖的那个房间,而现在这条路已经被炸断了,整片地面荡然无存。
他思索了一下,踩住周围突起的钢筋,贴着墙壁横向挪动了几米,跳到了房间内。
肺部的疼痛让他微微抽了口气。
宋柏打开手电,这个房间也没有逃离地毯式的搜索,每一个脚印都用粉笔标记了一遍,足以证明这地方有不少人来过,水泥墙面上都是灰白色的划痕。
不对。
他心底一震。
这划痕……
剧烈的震惊让他几乎站不稳。
宋柏后退几步,让手电筒的光芒照亮正面墙壁。
旁人或许难以察觉,因为这些划痕太不起眼,但最边缘的几道划痕连在一起很像……很像梅花的图案。
宋柏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梅花篆。
有人在墙上刻了梅花篆字。
他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只剩下血液冲击的嗡鸣。
宋柏指尖微微颤抖,给赵明川发消息:“你现在能登城隍的网络吗,帮我检索一下近几年崇江的案卷,关键词‘梅花篆’!”
城隍庙每年都要记载数不清楚的案子,所幸现在内网能够直接检索关键词。
片刻后的赵明川回复道:“什么篆?没有搜索结果。”
宋柏皱了皱眉毛:“把时间线再拉长呢?”
“内网系统是近二十年才开发出来的,再往前推只有纸质档案,不会把所有内容都上传的,找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赵明川道。
宋柏深吸一口气:“我去找。”
纸质档案堆积如山。
但关键词倾向性很明确,崇江,大案,梅花篆。
他花了一整天终于从泛黄脆弱的纸质笔录中找到了记录,那个案子远在很多年前,当时的许多媒体都报告过,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没多少人记得。
宋柏翻开尘封的案卷。
那是一起恶劣的杀人案,受害者达数十人,起因是崇江一个本土教宗唆使教徒杀人,头目居然是当时的一个城隍官。
当时的监控和安保体系还没有现在这么完善,花了大量精力才破获这个案子。
凶手在笔录里承认,他在自家村子里建了一个阵法,分别在村头村尾等五个特定地点各杀一个人,其人必须八字契合阵法,且历道家五苦,还要用数条活魂血祭。
据说此法可开鬼门,让生者与死者相见。
凶手的妻子和孩子在一场意外当中逝去,他多年思念成疾,企图在阴阳两界之间撕开一个口子,见到已故的亲人。
宋柏查看了那个被当作祭祀地点的村庄,那地方曾经是个古战场,类似于大明山的“骸”,这种地方界壁薄弱,容易被阵法所突破。
笔录的后面写得相当混论,看得出凶手已经偏执成魔且神志不清了。
只有一条引起了宋柏的注意。
凶手招供的时候提到阵法是源自于城隍庙藏书阁的一本禁书,书中内容全由梅花篆撰写,城隍庙震惊于此法的残忍,将书分成几部分,分交各族保管。
漓阳大地震。
祭祀。活魂。八字。
——让我们一起……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可怖的猜测在脑海中成立了,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宋柏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背逐渐升起,让他后背冷汗涔涔。
他闭上双眼,所有关键词在眼前飞速穿连,庞大的信息量让他的大脑几乎运转到过载。
宋柏拨通赵明川的电话,一时被灰尘呛到,尚未痊愈的嗓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明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他压着嘴,声音都显得嘶哑而不稳:“我知道那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医院。
唐拾往傅铭泰胸口扎的那一刀避开了大动脉,但到底是老人,身体比不得往昔,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造成的并发症也够他喝一壶了,导致相关的审讯工作也迟迟没能得到推进。
“先生,您没有得到核准,不能探查。”
“上面说了,不准任何人接触。”
“傅老还在休息——”
宋柏站在门外,被几个护工一起拦住,病房门被牢牢锁住。
他为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傅老!”他扫视了空荡荡的走廊一圈,扬声道,声音不大却有力,“您把东西都交出去了吗?”
“我指的是,那本……梅花篆。”
护工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门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片刻后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病房门咔擦锁紧。
傅铭泰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护工都出去,他杂乱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显得凹陷下去。
空气静默。
两人在病房两端c无声对峙着。
傅铭泰一字一顿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宋柏打量着傅铭泰。
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应该会很惊讶,这位在城隍庙叱咤半生的老人此时终于显现出了老态,像是战败的狮王剥去所有权力,只剩下干瘪的皮囊。
半小时前。
宋柏赶回了城隍的藏书阁,里面还是那一副乱七八糟的模样。
他来到藏书的地方,按照笔录里记载的,找到了藏着梅花篆秘书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潜入藏书阁的人留下无数只魑魅,破坏了阁内很多东西,完全掩盖住了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宋柏愣怔地站在阁中,心脏狂跳不止。
如果他的推测是对的,唐拾刻意把隐藏地定在了芒山会所,还坐上那辆改装车,因为他坚信宋柏可以查到芒山会所,并且看到他在墙上留下的线索。
即便纹身师真的死了,宋柏也可以通过这条线查到梅花篆字。
但中途显然出了点意外,根据前后的推理,那个意外应该是傅铭泰。唐拾想要从他嘴里问出某种东西,但傅铭泰死不松口,导致在他走之前就跟宋柏碰面了。
而走廊里护士的尸体,显然也不是唐拾的手笔。
从这方面来讲,即便唐拾跟幕后之人联系密切,对方也并不完全信任他。
跳下去之前他在想什么呢?
阴错阳差,功亏一篑。
——谢桢那么相信你!
傅铭泰下咆哮在脑海中猝然响起。
——是的,所以我很感谢他的信任。
唐拾沉声道。
灰尘萦绕,阳光透过碎隙。
他想起来了,那天唐拾忽然提出要来藏书阁,他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很久很久。
宋柏坐在阁边,用滚烫的掌心盖住双眼。
然后他来到关着傅铭泰的医院。
“傅老,”宋柏低沉的声音宛若鬼魅,“就算您一直逃避审查也是没有用的,世人总有一天会知道,漓阳大地震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傅铭泰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