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82章

  唐拾坐在原地,视线前所未有地平静,道:“没有。”

  邵舒闻的瞳孔盯着他,道:“……严欣被发现在东南角的草地上,从行动轨迹上来看,你和老大从地下室出来到炸药爆炸总共不会超过两分钟,是谁把他带出来的?”

  唐拾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

  他的反应正常,连经历爆炸后的一分迟滞都不似作伪。

  邵舒闻上下打量着他,工作时的状态和当初在病房见到的话痨少年完全不同,最终说道:“好。”

  “赵明川呢?”唐拾忽然道。

  邵舒闻道:“在外面指挥工作。”

  “老宅里面有个幻阵,我想——”唐拾话音未落,被打断了。

  “这里是周氏旧宅,跟十几年前的一个案子有点关系,现在不容许闲杂人等进去,风宪会接手后续的调查。”邵舒闻道,没给他再说任何话的机会。

  “你和老大好好休息,有什么线索,记得通知我一声。”

  唐拾看着他下了救护车,背影逐渐远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尘封的记忆像撕开了一道口子,灌入脑海。

  但唐拾此刻什么也不想理会。

  重重心事几乎将他压垮,疲倦和伤口的隐痛后知后觉涌上来,脑内的线索错综复杂,终究敌不过疲惫,他看着宋柏布满尘土的脸,在他身侧靠下,深深睡去。

  一周后。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布满落叶的院子里。

  “没胃口。”宋柏瘫在床上,不动然拒赵明川递过来的粥。

  赵明川牙根痒痒:“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宋柏仰头装睡,颇有几分宁死不屈。

  “都跟你说了唐拾去见尹兰倩的家里人了!”赵明川哐噌一下把碗丢在桌面上,怒道,“他今天回不来,你就等着饿死吧!”

  宋柏拿手挡住头:“那不是你的事儿吗,把我的喂饭小工还我。”

  祝山乾戴了一副小眼镜,神态超脱,眯着眼看一本书叫《职场生存一百法:如何对上司私人恩怨置之不理》,他最近在这本书内容的研究上很有几分心得。

  唐拾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刚好吵得如火如荼。

  赵明川嗓音远远穿过门板:“你就继续乱来吧,等七老八十了你就嘴能动!”

  “咔擦。”

  唐拾轻轻带上门,三道如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看我干什么?”唐拾说道,“早上六点有班车票,我就提前回来了。”

  宋柏最先反应过来,作林黛玉弱柳扶风状,靠在枕垫上:“我手疼,我没力气,我拿筷子手抖。”

  从表情上看,赵明川很想把手里的汤泼他脸上。

  唐拾挑起眉毛:“喂饭小工?”

  宋柏被口水呛了一下,诚恳地找补:“金牌小工,每小时收费一千块的那种。”

  唐拾不置可否,端起桌上的鸡汤喝了一口,道:“不用这么清淡,我问过医生了,放点盐没事。”

  宋柏满眼希冀,顶着他那张俊气的脸眨了眨眼:“没事,我可以凑合喝——”

  唐拾道:“让赵明川重新打一份吧。”

  “?”赵明川回过头,满脸痛苦震惊不可思议,道,“你变了。”

  他走出门的时候稍上了祝山乾,边走边喃喃道:“完了完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千万别跟他俩学……”

  话一说完唐拾也顿了顿,他原先对赵明川还是比较客气的,换句话说,礼貌但是疏离,很少这么直接地差他帮忙。

  他轻咳一声,拉开窗帘。

  阳光暖融融地洒进来。

  两人运气不错,在如此近距离的炸弹冲击下,只受了点皮外伤,内脏并没有受伤,或许是因为炸弹是地下室引爆的,又或许因为宋柏撑开小白伞很及时。

  法器也并非毫无损伤,宋柏把小白伞收回去休养生息了,一时半会儿可能用不了了。

  他身上更多的是和猎杀魑魅留下的伤,待在医院也毫无益处,便搬回到郊外那栋宁静的别墅里。

  宋柏穿着宽松的睡衣,懒洋洋地站到窗边。

  唐拾在一旁和他一起享受连绵秋雨后久违的阳光。

  “我昨天去看了严欣,除了腿骨骨折加惊吓过度,没什么别的问题。但毕竟是绑架,精神出了点状况,见了谁都尖叫,现在还待在精神病院里。”

  “尹兰倩……”

  唐拾有些沉默。

  昨晚尹兰倩年迈的父母拖家带口,从山区赶过来,对着翻出来的真相失声痛哭,这样一户贫穷的人家,供出一个大学生有多么不容易,其中冷暖自知。

  死者虐猫和霸凌的事很快翻了出来重新调查,校内再次掀起轩然大波,死者的母亲表示会赔款私了,但逝者已逝,尹兰倩毕竟是自杀,除了保护名誉之外,他们再做不了什么了。

  他手机叮了一声。

  是罗梦瑄。

  这姑娘说话和她的作风一样干脆,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唐拾微微叹息一声。

  人世间种种,毕竟不可能万事圆满。

  宋柏收回手机,情绪没什么波动。

  他经历得太多,知道有些事非人力能左右,而他们能做的微不足道。

  他没能再次享受喂饭小工的服务,有些遗憾地喝着鸡汤:“说吧,祝山乾就算了,你把赵明川支开干什么?”

  唐拾睁开眼道:“我还没跟你说过爆炸之前的事。”

  他上报城隍庙的那个版本是他最后没有尝试晃动圆盘,孤注一掷离开了现场,最终只有宋柏那里的定时炸弹爆炸,而对严欣那边的事一无所知。

  他将遇到谢桢和碰到邵舒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其中略去了和文具店老板争锋相对的那些片段。

  宋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风宪和城隍自古以来都是分门别立的,邵舒闻只是以前跟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去了风宪那边之后的事,我也并不了解。”

  “谢桢他救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宋柏百思不得其解。

  他对他师傅算得上了解,知道这人聪慧至极,从不做无用之事。他既然在三年前就叛逃到另一阵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救人?

  “我好奇另一点,”唐拾轻声道,“我们前脚刚从老宅里出来,下一秒风宪就接到线报,说谢桢来了周氏老宅。”

  正如邵舒闻所言,其中不过数十分钟间隔。

  他们哪来的消息?

  “既然地下室的炸药是真的,那证明对方是真的想借你的手杀我,谢桢没有理由来破坏这么复杂一个局。”宋柏道。

  “按这么说,谢桢和幕后那个人在某些地方意见相左,那跟风宪又有什么——”

  宋柏猝不及防停下了。

  他一直忽略了一个可能。

  或者说,他们对风宪一直抱有信任的态度,但是就幻阵中所见,风宪一直以来也未必是清白的。

  “很多人可以通过赵明川知道我们来了周氏老宅,但是知道你见过谢桢的,就只有你和文具店老板。”宋柏轻声说。

  如果顺着这条线想下去,是否有可能,幕后那个人跟风宪中的某一位有联系,根本就是借由风宪不让谢桢插手宋柏的死活。

  唐拾揉了揉眉心。

  城隍内部有问题已经是他们都知道是事实,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跟幕后之人是什么关系,谁也不清楚。

  “当然这些都推测。”宋柏轻松道。

  他眸色漆黑,却好像永远没有什么能挡住里面的光,他依然像很多年前那样,即便事过境迁,也永远相信有某一种力量可以让黑暗无所遁形。

  “还有件事更重要一些。”他说道。

  “什么事?”唐拾怔住。

  碟仙的案子刚结束,他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如此紧要。

  宋柏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微笑道:“欢迎您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下周。”

  唐拾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你不是双鱼座吗?”他顺口道。

  “谁跟你说我是双鱼座?”宋柏懵了片刻,片刻后道,“你跟谁去打听我的生日了?”

  “没。”唐拾扶额。

  他想起来了,他记得宋柏不是双鱼座,之前一直被那个倒霉纹身师傅骗得团团转,以至于颠覆了从前的记忆,现在想来那人不过是个情报贩子,嘴里也没几句实话。

  不久前刚刚在周氏祖宅中历经生死,他一时对生日聚会这件普通的事感到有些陌生。

  “没什么人。”宋柏抢先一步打消了他的顾虑,“我现在叫人也不方便,到时候可能就赵明川和祝山乾。”

  宋柏对于生日的态度十分离奇。

  在哪过不重要,有什么布置也不重要,但必须要过,要的就是一个仪式感。

  据他自己的说法,十七岁生日那年他在荒山野岭的乱葬岗出外勤,愣是拿十八根树枝点了蜡烛,强迫赵明川给他唱生日歌。

  乌漆嘛黑的坟地里诡异地回荡着“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和“祝你生日快乐”,随便路过一个人都能被这画风吓晕过去。

  唐拾听到这段忍俊不禁。

  这事儿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恐怕还能排上赵明川心理阴影黑榜前三。

  他很难想象宋柏这一次生日是什么样子的,靠到枕头上闷闷地笑,阳光落在脸上有些刺眼,他拿手挡了挡。

  宋柏躺倒他身侧。

  郊区的别墅周围没什么餐饮店,赵明川去市区买吃的,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回不来。窗外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无人打扰的时光安稳而又漫长。

  片刻后宋柏看着天花板,轻声问道:“你来不来?”

  身边无人应答。

  他回过神,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唐拾从大明山回来之后就格外嗜睡,大约是身体不好,加上后来时常精神紧绷,他总是靠着靠着就能睡着。

  又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信任的人在,所以格外安心又放松。

  他睡着的时候就像那只黑猫一样。

  软茸茸又热烘烘的。

  宋柏轻轻伸手,唐拾像是在梦境里有所感知,贴住了他的手掌。那点热度让宋柏指尖一顿,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心跳得飞快。

  他本来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这些症状太过明晰。

  想把人团在怀里,不想让别人看见,也不想让别人碰他。

  在很多时候这种感受或许被称之为……心动。

  宋柏摸了摸干燥的唇,给赵明川发消息:“在?”

  赵明川:“?”

  宋柏飞速打字道:“你喜欢过人吗?”

  赵明川买完鸡汤补品回车里,口渴开了瓶矿泉水,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

  沉默良久。

  赵明川盯着手里的水瓶子道:“您觉得这个问题问我合适吗?”

  他想起来上学期间给宋柏传送的那几十封情书,差点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