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新浑身发着抖,不知哪来的力气,不要命地推开眼前的人群:“让开!”
宋柏站在他身后,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和方新一样无力。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患得患失。
所以哭泣,所以软弱。
正因如此他才不会是斩杀邪祟的冰冷机器,凡人在世,必有软肋。
唐拾在尚未言明的的时候,早已牢牢占据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宋柏浑身都是冷汗,鲜血骤然冲上大脑,冲出去刹那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在眨眼间计算了通往顶楼的所有路径。
他拽着方新的领子,吼道:“往楼梯上去!”
手里的电话还是畅通的,他能听到高楼的风声,还有唐拾吃力而沉重的喘息,还有衣料摩擦着水泥地逐渐下滑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砸到他的心里。
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撑住……撑住。”
心脏在嗓子眼里狂跳不止,他不知道是跟自己说的还是跟唐拾说的。
“我来了……”
他们在满是浓烟的剧院里逃脱,也在大明山凶险的幻境中幸存,漓阳的真相尚未查明,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
十九层平台上钢管制成的简陋围栏挡住了两人下落的趋势,唐拾在高空的狂风中摇摇欲坠,在这个让人肝胆俱寒的高度下,他竭力不往脚下看。
他上半身还在平台上,一手拽着眼神空洞的李姝媛,一只手艰难地把胳膊卡进两根钢管之间,不出几秒整条手臂已经从青到白,从白到紫,失去了知觉。
李姝媛被他抓着胳膊,没有挣扎,但也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事实证明人在濒死之际是什么也不会想的,唐拾大脑一片空白,吃力地喘息着,生死关头爆发的一点力量即将衰竭,嗓子深处都冒出了血腥味。
他几乎能听到手肘肌腱近乎撕裂的声音,整个人控制不住下滑。
宋柏……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几秒了。
起初对面沉重的喘息和呼唤还很近,近得宋柏好像就靠在他身边。
最后声音逐渐消散在模糊的风声里。
原来生死就是如此无常。
到最后他竟然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勾住钢管的在手臂一寸一寸松脱。
唐拾闭上双眼,紧紧咬着牙关,等着失重感的来临。
手腕上忽然传来重重的拉力。
唐拾瞳孔猛缩。
天台上的人就这样活活拽着他的腰和手臂,把两个人拉了上来。
李姝媛受的刺激太大,已经昏迷了过去。
“你……”
昏暗的天幕下,他离那张仿佛被火烧化了的脸近在咫尺。
他整个人裹在黑衣当中,唯有耳尖上两枚耳钉闪闪发亮。
唐拾还没从垂死的幻觉中回过神来,只见那人手中身形一动,朝着李姝媛暴露在空气中都是喉咙就掐了下去。
唐拾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滚了一圈,撑在李姝媛面前,用没受伤的手一个肘击。
对方伸手挡了一记,往后退了一步。
趁这个当口唐拾喘息坐起身来,直直地望着他:“……你不想杀人。”
“你不想手下死的人有任何痛苦,所以选择折断她的颈椎,周白桃也是,李姝媛也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对方动作顿了一秒。
但仅仅只一秒,唐拾趁着这个当口猛扑上去,能拖延一秒是一秒!
不料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没给他缠斗的机会。
眨眼间已经到了李姝媛的身边。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白伞从天台门边飞了出来,重重撞在那人的胸口,把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小白伞旋转着收回到宋柏手中。
黑衣人被撞飞的瞬间转了方向,死死掐住唐拾的脖子,两人踉跄着来到天台边,只要再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方新看到地上躺着的李姝媛,确认了她呼吸尚在,整个人颤抖着软了下去。
天台冰冷的细雨落在宋柏脸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蒸腾着热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对方,像是捕猎期间的猎豹。
唐拾浑身紧绷,感觉到抵在喉间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只要继续用力就能活活折断他的颈椎。
——可对方没有下手。
两人在这方寸之地僵持着。
宋柏握着小白伞,伞上骤然升起无数金光,黑衣人侧身一躲,金光宛若附骨之疽,紧追不放,触及他的皮肤时发出烧灼般的滋滋声,对方手臂骤然放松。唐拾腿一软,上前握住了宋柏滚烫的手掌。
金色光芒不依不饶缠上了那人的身体。
缠斗间,唐拾看到了漆黑融化的皮肤下那双眼睛。
那双眼里饱含着痛楚与无奈,这眼神刀一般直直穿透空气剜入心脏深处,唐拾呼吸仿佛停滞了一般。
唐拾浑身一震。
——他看到过这双眼睛!
失忆前有人就这样看着他,也是在生死关头!
他猛然挣开宋柏的手掌挡在那人面前。
宋柏一怔,金光骤断。
那人往后一退,整个人坠入空中。
——他攀住了十八层凸起的空调外机,翻入室内,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间里。
唐拾怔怔地看着宋柏,后者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撞在墙壁上,宋柏漆黑的眼眸好像要穿透他的内心,一字一句道:“你认识他……你认识谢桢。”
唐拾浑身冷汗,嘴唇微微颤抖着,头像是要裂开般地疼,下一秒用力把宋柏从身上推开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抱住头,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唐拾抬起眼的那一瞬间,宋柏看到了深深的惊惧——像是他被蛊虫侵蚀那会儿,唐拾以为他是城隍庙内部的人那样。
宋柏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他发抖的的指尖握在手里。然后伸手把人紧紧楼进怀里,他清晰地感觉到唐拾有多瘦,瘦得他能从唐拾背上摸到肩胛骨的轮廓。
唐拾被他整个揉进怀里,额头抵着他温暖的肩膀。
宋柏的身体随着心跳一下一下颤动着,温暖而有力。让唐拾意识到自己是个活人,而不是居无定处的游魂。
他轻声道:“别怕,想不起来也没事。”
“别怕……”
唐拾被他抱了一会儿,抬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又过了很久很久,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宋柏掏出手机打电话,握着唐拾的指尖一直没放开。
赵明川惊呆了:“不是,我就这么一会儿不见你们这——”
“单独行动也不是你们这么个行动法吧!”
赵明川道:“我马上找人封锁那边的教学楼……”
“没用。”宋柏道,“现在是工作日,下面全是学生,而且这栋教学楼连着主干道,动静太大了。而且……”
“你觉得你抓得到谢桢?”宋柏问道。
赵明川:“……”
城隍考试有一门反侦察,在通电话的二位都是谢桢亲自教出来的,知道谢桢的伪装术有多离谱。
方新紧赶慢赶地抱着李姝媛上了匆匆赶来的救护车,在闪烁的红□□光里抽出身来,小声对唐拾说了声谢谢。
唐拾已经从头痛欲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略显迟钝地应了一声。
宋柏挂了电话,摊开唐拾的手,用救护车带来的医药包给他包扎,神态看起来很平静。
但很难说清他和唐拾到底谁的心情更糟。
宋柏心跳得厉害,他隐约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发芽生长,但又说不清是什么。唐拾的眉眼逐渐和一些遥远的回忆拼合在一起。
他又想起漓阳事件过后,满天飘飞的灰烬。
城隍官给他出示了周临风的死亡证明。
然后他看着冰冷的了无生气的身体被推走火化。
宋柏仔细清理掉唐拾胳膊擦伤上的碎石子,找出碘伏消毒再压上创口贴,棉签触及伤口的时候唐拾轻轻抽了口气。
宋柏动作一顿:“疼?先回赵明川那歇会儿,等会儿去医院看看。”
“不用”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宋柏棉签一按,唐拾疼得丧失了说话的力气,认命地由着他动作。
叮!
手机屏一亮。
他们在天台时,赵明川那边的调查并没有停下。
宋柏扫了一眼,抬头道:“他找到罗梦瑄了。”
“罗梦瑄?”唐拾一怔。
“尹兰倩车祸之后,追上去把她送进救护车的那个女生。我们问了医护人员,尹兰倩从开出死亡证明到医院之后,她在旁边守了整整四十八小时。”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罗梦瑄态度比严欣要厌烦得多,双手歪在桌子上,靠着冷冷道。
她染了一头蓝发,侧面挑染成白色,又深又长的眼线斜切到鬓角,夸张的黑色纹身布满手腕,艳丽的唇下闪着银色的纯钉。
比起严肃干练的严欣和乖乖女形象的死者,她像是玫瑰丛里横穿出来的一根荆棘。
“我跟她不熟,你们可以去查,抓你们该抓的人去,别来浪费老娘时间!”罗梦瑄讥讽道。
宋柏翻看了一眼资料,发现罗梦瑄年纪比正常的读书年龄大了不少。
祝山乾拿着个小本本,一边记一边道:“她初中跟小混混打架留过档,据说差点把对面眼睛戳瞎,进了一段时间少管所。”
“她不配合?”宋柏边翻笔录边道。
赵明川朝单向玻璃里面怒了努嘴,扭头看到唐拾:“哦哦,你来了。”
唐拾莫名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赵明川看同事的眼神要么就是公事公办,熟了之后是一种看兄弟的豪气万丈,此刻却分明透着一股慈祥——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公婆见到媳妇的那种慈爱。
“我们没有理由羁押罗梦瑄,”赵明川双手一瘫道,“除了监控可以证明她见过尹兰倩,这姑娘跟死者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甚至不知道她们怎么认识的。”
“不,”宋柏盯着玻璃中的人,缓缓摇了摇头,“她们不一定很熟。”
“那罗梦瑄帮她干什么?”赵明川道。
“……因为共情。”唐拾手肘上贴着胶布,心念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