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手不错。”宋柏夸了一句。
唐拾慢慢挽起袖子:“怕你不清楚提醒一句,这是在擅闯民宅。”
“首先,不是我,是我们,”宋柏指了指他,“其次,这是城隍遇见意外情况可以采取的紧急措施。”
唐拾斜眼看他:“这就是赵明川每次跟你工作都顶着张吊丧脸的原因?”
宋柏笑而不语。
唐拾环顾了一圈四周,里面的家具是典型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格,碎花布盖在木桌上,墙上挂着颜色鲜艳的台历,窗口还有一台缝纫机,沙发边电扇压着泛黄的旧报纸。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东西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灰,像是许久未曾有人动用过了。
屋内一片死寂,毫无生活气息。
宋柏随手翻了翻报纸,发现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家具摆得随意而凌乱。
“去房间看看,”唐拾道,“如果是出了意外,衣物和日常用品肯定还留着……”
他话还没说完,动作突然顿住了,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法咒,牢牢地盯着他身后。
“怎么,我背后有东西?”宋柏半开玩笑道。
他转过身,安静了。
还真有。
空气一片安静,宋柏身后响起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他们是从客厅窗户翻进来的,正对着沙发边上的卧室门。
门半掩着,门里面露出半只眼睛。
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一个年老的妇人在半开的门缝里面,苍老龟裂的手扶着门框,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客厅里的不速之客,浑浊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一边的嘴角僵硬地翘着,仿佛一直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微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从他们一进屋,这只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看。
直盯着人背后寒毛直竖,如果是个普通人站在这,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吓尿了。
不过好在两人都不是普通人,宋柏看着门,轻轻叫了一声:“芝婆?”
门里的老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作,一动不动。
只有门还在那里缓慢打开。
唐拾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心情逐渐由不安变成了不耐,他不清楚这位芝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不开门又不说话,她究竟想干什么?
“不对劲,”宋柏侧身拦住想上前开门的唐拾,终于发现了端倪,“——她没有呼吸!”
任何人只要在呼吸,身体都会有轻微的起伏动作,而门内这个老人显然没有。
——她不是活人!
芝婆的身体忽然往门外倾斜下来。
唐拾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门,抓住了芝婆的胳膊,不料那手像是软得没有骨头,直接沿着指缝滑了出去。
“芝婆”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她眼眶、嘴里和身子底下爬了出来,“芝婆”的身体在迅速空瘪下去。
空气中密布着小虫肢体刮擦着地面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唐拾以更快的速度松了手——然后看着满地乱爬的虫子用力掐住了宋柏的手腕。
密密麻麻的红黑色小虫瞬间铺满了地板,层层堆叠着挤在门缝窗缝里,像潮水一般迅速褪去,片刻后地板上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眉目分明的人皮。
“别掐了,”宋柏无奈地举起手腕,上面被勒出三道红印子,“再掐断了”
唐拾送开手,努力平复恶心的情绪。
二人蹲下身,研究着地上那张人皮。
这玩意肯定不是芝婆,具体什么东西,不知道。
宋柏蹲下身,用直接掀起贴着地面的那层头皮,上面还粘着灰白逼真的头发,那层皮滑溜溜的不知道什么材质,摸上去像是橡胶。
倒也没有很脏,只是一想起刚刚底下爬出来铺天盖地的虫子,唐拾就一阵恶寒:“洗手之前别碰我。”
“这是个伪造出来的壳子,”宋柏思索了一会儿道,“藏书阁里记载过一点,在皮囊里灌满虫子,蛊婆可以控制皮囊像人一样活动,做得逼真一点甚至看不出是个假人。”
但这皮囊有个缺点,就是不耐用,随着时间的变化会变得越来越不牢靠,破绽也越来越多,这或许就是芝婆几个月没出门的原因,这层皮已经岌岌可危,只能勉强维持屋里的活动,最后被唐拾这么一抓,里面的蛊虫受到惊扰,作鸟兽散。
宋柏放开地上的人皮,转头去开衣橱,衣橱里空荡荡的,显然里面的衣物都被人整理带走了,连着许多生活用品都不见了。
“不是意外,”唐拾道,“她是自己离开的。”
一个活得与世隔绝、孤身在家的老人,突然失踪确实难以被人发现,尤其是芝婆还做了假人这种保险措施,连本地城隍都没有察觉出端倪。
换而言之,根本不知道芝婆具体离开的时间。
宋柏给城隍总部作了简单的报告。
芝婆失踪并非小事,却也并不是他们来这里的理由,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解决大明山事情再作决断。
只是这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
等当地城隍处理完芝婆的事,已经是晚上八点,然后就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高档大床房。
床确实大,也确实只有一张。
宋柏把一整袋裹满了辣椒的炸串丢在桌上,高楼落地窗外,城市灯光闪烁,他把窗帘一拉,酒店特有的厚重窗帘顿时隔绝了一切外面的声音和色彩。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暗淡的床头灯,床头柜上的玫瑰散发幽香萦绕在鼻端。
唐拾坐在柔软厚实的床垫上,灯光从他白如软瓷的皮肤上滑下来。
气氛其实颇为暧昧。
宋柏哑然失笑:“你不会真打算让我睡地板吧?”
唐拾拿起一个枕头放在手里掂了掂,丢过去,指着地板道:“自觉点。”
宋柏:“……”
窗台底下两条豪华沙发椅,一张红木茶几,还有配备精致的大理石电视柜,此时竟没有医院里几张破沙发凳来得实在——起码拼起来能当床睡。
总不能睡浴缸里。
唐拾侧躺在厚重的被子里,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停下了,他听着宋柏用吹风机三两下处理好了他一头乱毛,随后身下的床铺微微一动。
床头灯熄了。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总之这三年来从来没跟人凑这么近过,一半是因为洁癖,一半是因为确实没人能亲密到那个程度——祝山乾在他睡觉的时候一般不敢靠近五米内。
虽然医院里换纱布的时候该看的都看了,但毕竟病床间有层帘子隔着。
而现在这种情况,通常来讲被称为同床共枕。
唐拾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手背覆在眼睛上,整个人又烦又热,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睡着,恨不得把身边那人踹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按理说他不嫌弃宋柏那破糖,也不该嫌弃这人睡在他边上。
可听着旁边轻微的呼吸声,就是难受。
最后睁着眼睛不知道多久,才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
几乎闭眼没少功夫,就被一串中气十足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闭着眼不想睁开,厚重的睫毛盖住了视线,明亮的白光顺着窗帘缝隙透了一点进来,室内还很暗,他神智尚且模糊,从放在被子上的外套口袋里摸索到了手机,接了起来:“喂?”
赵明川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还没起?”
“没。”唐拾顺口答道。
“?”赵明川察觉不对。
他拿着手机,看了看号码,过了一会儿,又道:“怎么是你?!”
祝山乾在旁边疑惑道:“怎么了?”
赵明川看着通话界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是宋柏的号码。”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他打电话本来是想膈应一下宋柏,结果电话那头显然是唐拾。
大清早能接到宋柏电话,他俩难道睡一间房?
赵明川表情复杂。
唐拾眨了眨眼睛,终于清醒过来,刚醒嗓子还有点哑,“我刚吃完早饭,去了宋柏房间,他不方便接,怎么?”
赵明川莫名松了口气:“没事。”
唐拾忽然感觉身后一只手臂揽了过来,放在他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蹭到了他的头发,宋柏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这么早醒,不再睡会儿?”
电话两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祝山乾疑惑的声音从那边地传了过来,一字一句相当清晰:“老板,你怎么接宋先生电话,他睡你旁边吗?”
唐拾翻了个身,对上宋柏一双犯着困、无辜半眯着的眼睛。
宋柏终于察觉到了来自身侧的、带着腾腾杀气的寒意。
唐拾活动了一下脖子,面无表情一记侧踢直踹宋柏腰,宋柏动作迅速一个翻身——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
睡地板这个成就最终还是达成了。
赵明川听着对面叮叮哐哐的酷似打架的声音,脸色精彩纷呈,半晌后终于意识到对面那两个人是顾不上他了,郁闷地吐出一口气,挂了电话。
祝山乾莫名奇妙:“不是问他们几点走吗,干嘛挂了?”
赵明川面色深沉:“你有没有觉得他俩有点不对。”
祝山乾:“啊?”
赵明川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算了。”
出租车司机提心吊胆地频频回头,看着后面两个显而易见在暗中掐架的莫名其妙的人,随时准备报警。
“别打了真的。”宋柏堪堪挡下唐拾一个肘击,揉着发疼的后腰,举双手投降,诚恳道,“我的错,我认输。”
唐拾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懒得多说。
“对了,”宋柏见他总算住了手,不怕死地问了一嘴,“为什么接我电话?”
“我以为是我的。”唐拾没好气道,他睡醒之后得迷糊好一会儿才能清醒过来,那会儿根本没想起来床上还有个人。
“你放心赵明川是我那么多年的好兄弟他肯定不会乱想……”宋柏还想说两句,在唐拾“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的眼神中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出租车司机惊讶地发现后排气氛突然变得宁静而祥和。
片刻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赵明川的备注显示出来。
宋柏被踹到的后腰再次隐隐作痛,有些头疼地觑着唐拾的脸色,唐拾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偏过了头。
电话挂了,赵明川同样有了心理同样有了创伤,而且还不轻。
赵明川发信息过来:“大明山脚下,有辆旅游车即将发车。”
宋柏慢慢念了出来。
唐拾一怔,此时几人的想法大约一模一样——这时候谁还有那兴趣去大明山旅游?
作者有话要说:
炖吧炖吧,炖烂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