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24章

  火势蔓延得很快,剧院的灯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唐拾知道电线已经被烧断了,短路会导致更大的火灾,形式并不乐观。

  贵宾室里的人群你推我搡,此时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已经失去了来时的端庄和优雅,纷纷脱下碍事的西装和高跟鞋,踩在满是玻璃渣的地毯上拼命往狭窄的走廊上跑。

  老式的剧院楼里并没有自动喷淋防火系统。

  滚烫的烟雾里唐拾俯身脱了外套,用酒浸湿捂住口鼻,大脑转得飞快,白天和夜晚出入剧院的路线在脑海中交叠,然后形成了一份详尽的逃跑路线。剧院有三层,底层是舞台,舞台下面是堆放物品的地下室,贵宾室在二层,左右两侧各有楼梯通向外面,但是通道纵深,很容易被烟雾灌满造成窒息,那就只有侧面上去三层两条露天安全通道,他记得左侧一道铁门是开着的。

  往上走很危险,但只要够快……

  唐拾直起身子,看到了旁边的酒柜,他随手抄起一瓶龙舌兰。

  “哐!”一声巨响。

  酒瓶在茶几上四分五裂,酒液四溅。

  疯狂的喊叫停滞了一刹那,唐拾扔下碎掉的酒瓶口,走出贵宾室尽量放大声音:“不想死的跟我走,上楼,左边是安全出口。”

  挤在通道上的人纷纷回头。

  有人提出了质疑,喊道:“楼上怎么出去?我们来的时候不是从那边来的!”

  而有些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循着声音跟随着他前往另一条通道。

  左转拐弯,数过去三个房间。

  然后是直行。

  唐拾凭借着残存的记忆走得飞快,周围的墙壁已经开始出现漆黑的裂纹,身后的贵宾室火光欺天,火舌劈里啪啦地炙烤着腐朽老旧的木制建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坍塌。

  终于等到人群推推搡搡来到三层,眼前却并没有出现印象中该有的安全通道。

  ——一堵厚重的铁门拦在了人们眼前。

  门缝里不断有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催得身后大火更旺,外界的灯光仅仅一步之遥,铁门却牢牢地挡住了所有的生机。

  身后有人冲上来,重重地踹了几下铁门,布满铁锈的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外面上了两道铁锁,根本踹不开。踹门的男人崩溃了:“这他妈根本出不去!”

  所有目光聚焦到了唐拾身上,像是要把他烧出一个洞。

  唐拾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

  他目光有些涣散,重新思考着脑海中展开的路线,原本这道门应该是开着的,没有人会刻意赶上来把三楼的防盗门锁上,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

  没等他想出来,肩膀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他趔趄一步,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旁边有个服务生装扮的人扶了他一把,唐拾吃力地握住烫手的栏杆,勉强站稳了身体,低声道:“谢谢。”

  男人神经质地吼道:“你帮他干嘛?他把我们带死路里来了!老子今天就算死了也要拉你垫背!”

  尾随在后的众人试图打开铁门,尝试未果之后一片哗然。

  身后几个人七手八脚拉住他,劝人先冷静。

  唐拾身后的服务生冷冷道:“那刚刚喊的时候你跟过来干什么?”

  发霉的墙皮在高温下蜷曲脱落,发出一股难闻的焦臭。

  电光火石间,唐拾忽然反应过来——是阵法!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看那个舞台觉得古怪,这里的法阵虽然跟剧院融合在一起,但内部陈设是反的!整个舞台和贵宾室也是反的,所以安全通道应该在右边!

  唐拾抓住栏杆,刚刚的奔跑和思考以及耗尽了他的体力,额前的碎发全部被汗水沾湿了,整个人忽冷忽热,勉强站稳道:“回头,往右走!右边的安全通道开着!”

  被拉住的男人气的青筋暴起:“老子不信!你说哪就是哪?没看见剧院里面全塌了吗,再拖下去大家一起烧死,万一那边还是死路呢?”

  唐拾扶着栏杆撑住身体,捂着嘴咳嗽几声,黑暗中一双眼眸亮得摄人,他平静道:“我走后面,万一塌了我先死。”

  男人瞪着他,哑口无言。

  有个穿着貂裘的妇人扔掉身上的大衣,哽咽一声冲进了烟熏火燎的漆黑通道,剩下的人迟疑了一下,缓慢挪进了来时的路。

  这次队伍移动比刚才缓慢得多,火已经彻底吞噬了贵宾室和舞台前的座位,塌陷的天花板使行动分外艰难,人们扶的扶背的背,灾难面前终究还是相互帮衬着不断往前走。

  “小心点。”耳畔猝不及防传来一个声音。

  唐拾在队伍尾端,扶着墙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从脖子后面摸出来一张叠得跟花似的符咒,质问道:“什么时候放的?”

  “走的时候,这不是怕你出意外吗。”宋柏语气里有一丝无奈,拿着小白伞劈开一只魑魅的身体,无数黑雾笼罩着他的身体,一时没躲开被一只魑魅咬上了手臂,整个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他低低抽了口气,忍着疼哄道:“别生气。”

  窃声符有两种,一种是茶几下单向传声的,另一种则是现在这样可以相互交流的,只不过画这种符咒需要开坛设法,画一张就要耗费无数心力,还是一次性的,鬼市已经炒到有市无价,也就这土豪敢随便往他身上挂。

  对面的打斗似乎一下子激烈了起来,唐拾听不到更多的,只能听见宋柏只简洁地留了三个字:“马上来。”

  通讯切断了,唐拾拿下那张微微发热的符,用力按进掌心。

  新鲜空气忽然涌了进来,被黑烟遮蔽多时的视线一下子敞亮了起来。

  前面有人挥着手臂大吼:“这边这边!这边有楼梯!”

  唐拾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们争先恐后地顺着铁质的安全梯往下爬。

  唐拾察觉不对,这里的铁梯历经十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加上完全没有维修,有一部分已经锈地断开,螺丝脱落了不少,看上去摇摇欲坠。

  有人爬到中途脚下的铁栏断裂开来,尖叫一声死死抓住旁边的栏杆。

  “别一起上去,重量撑不住。”唐拾张了张嘴,低喘着道,胸口由于吸入了太多烟雾,炸裂般得疼,嗓子一时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知道梯子可能会断裂,后面的人更加疯狂地往上挤,生锈的铁制品摇摇晃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就在最后一位服务生即将踏上铁栏的那一刻,螺丝彻底松脱,整条铁梯从被烧毁一半的建筑上脱离开来。

  整个画面像是静止了一般,缓缓倒下的铁架和风中飘荡的雨丝都在火光中清晰可见,唐拾退后一步,抓住了身后被烧得滚烫的木扶手,连手掌上被烫得全是泡也无知无觉。

  铁梯轰然倒塌,服务生手一松,退到楼梯边缘。

  天花板已经塌了一半,飘着细雨的天幕在错杂的水泥钢筋里显露出来,唐拾左边是一路从舞台烧到三层的火海,右边是几十米的高空,火光映出他半边侧脸和尽数粘在脸上的凌乱发丝,他后退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虚脱似的靠到身后还未坍塌的三角区墙上,艰难地吸进几口炽热的空气:“我们聊聊?”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周、白、桃。”

  “——我应该没有叫错吧?”

  周白桃迎风而立,一身服务生的装束早已被蹭得污脏不堪。

  她摘下发网和头饰,一头长发随风飘开。

  唐拾看着他,已经几乎认不出这是初次见面时那位小心翼翼又满脸惶恐的金器店员工,她皮肤柔嫩,发丝乌黑,青春靓丽,走在街上与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并无差别。

  “你看看下面,”周白桃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下面哀鸿遍野,“他们就算活下来了,也免不了牢狱之灾,身败名裂之苦,可他们还是拼了命想把人踩下去自己活。”

  唐拾觉得满身汗水在被过高的体温蒸腾,下方火场的热度扑面而来,整个人却冷得不住打颤,他咳嗽着,咳得满嘴血腥:“——蔡文娟……也是你下的手吧。”

  周白桃目光闪了一下。

  唐拾眼神里有一丝悲哀:“在那个饭店……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提到蔡文娟,跟提到王万麟的时候眼神一模一样。”

  没有怨毒,没有恐惧,现在回忆起来,那莫约是至死方休的冷漠。

  周白桃倨傲地站在高处,声音随风而逝,这个来自山村自卑又自尊的女孩,此刻竟美得惊心动魄:“你明白什么?唐拾,你以为你明白什么?”

  “我十六岁家里人不让我读书,被蔡文娟带出来挣钱,她硬是跟人家说我成年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勤勤恳恳干活,”周白桃歪着头,妩媚动人的眼里映着被烈火焚烧的半个剧院,“结果呢?我十七岁生日那天王万麟灌我酒,说喝了酒才算是长大了……然后把我带回了家。”

  “我酒量很好,其实没醉,我喊了救命,想跑,想走,是蔡文娟帮着他把我拖回去的。”

  “那天下了雨,跟今天天气差不多……我喊了救命……”

  周白桃喃喃道:“但没人理我。”

  少女和两个人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挣扎厮打着,鞋子和廉价的项链都拽掉了,脚上被水泥地面磨得满是血水,雨打着满是酒气的男人,落花和泥水混在一起,撕毁了一个少女的青春。

  “后来我才知道那狗东西跟蔡姐干的什么勾当,不然你以为蔡文娟哪来那么多钱供她女儿上大学?”周白桃眼里闪过一丝讽刺的笑意,“对了,她女儿跟我一样大。”

  “姓王的让我跟他一起偷东家的东西,说是一直跟着东家干下去不仅危险还拿不到大钱……”

  “为什么不报警?”唐拾掌心的符咒已经被揉皱了,汗水从额角留下来,流进眼睛,眼角生疼,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去擦了。

  “报警?”周白桃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用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因为他手里有我的照片啊,我还要回家,我还要嫁人,我还要活着。我那时候才……十七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吃到一个很难吃的包子

  虽然很难吃

  但还是要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