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3章

  男人疑惑地看了唐拾一眼,旋即对着妇女骂:“早让你别去瞎找什么风水先生,都是骗钱的,晦气!”

  妇女脸色煞白,嗓门拔高了三个调:“哟,你这么能怎么不见治好露露呢?还说跑了三家医院,我看你就去卫生所逛了两圈!”

  祝山乾哆嗦着捂着怀里的灵位瑟瑟发抖。

  对方话里话外都在明面上赶唐拾。祝山乾想,往前一看却发现唐老板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男人倒是被他老婆气得不轻:“这不是那只鸡整的吗,我已经报警了,这个是我认识的朋友,警察懂不懂?早晚找着那个遭瘟的孙子!”

  唐拾打量了一下披着外套的男子,怎么看怎么他才像是那遭瘟的。

  挡着他挣钱的都遭瘟。

  跟在身后的人含着笑朝妇女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展示了一下证件,仿佛完全没有察觉现场的火药味儿。

  唐拾目光从那张证上有意无意地掠过去,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那人叫宋柏。

  妇女争执无果,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地朝唐拾笑了笑:“那个……大师,您看这也没法招待了,对不起,我女儿的事儿……”

  “警察管的事我不会管,另谋高就也没问题,”唐拾冷冷道,“放心,你家露露今晚没事以后就没事。”

  妇女微微松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位大师看她的目光有一点凉凉的。

  楼道太过狭窄,唐拾小心地避免擦上妇女丈夫油腻腻的外套,刚想继续躲开,刚才盯着他看的男子却不闪不避,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低下头。

  “不义之财,可当心半夜鬼敲门。”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笑吟吟道,淡淡的烟氤氲在他身边,使得他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

  “你情我愿的事,何须忧惧鬼神。”唐拾动了动嘴唇,用同样低的声音淡淡答道。

  跟祝山乾一起下了一层,唐拾又抬了一下头,这个角度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了,只是隐约能看见他尚未隐没在黑暗里的形状美好的唇和下巴,那人叼着烟清晰地对他说了一声:“啧。”

  或许是因为傍晚下过雨,夜里着实有点冷,带着湿意风呼啦呼啦往脸上刮,远处一人多高的荒草在地上落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怎么回事啊?”祝山乾裹紧了外套,着实有点茫然,“那小姑娘有问题吧?”

  他猛然想起唐拾说的话,露露今晚没事以后就没事,言外之意是……今晚会出事?!

  唐拾打车软件用得很不熟练,绑定这绑定那的没整明白,干脆收了手机站路边等车:“坐公交吧,这儿没车。”

  就在祝山乾以为老板不会回他的时候,唐拾又道:“人遇到了什么事会一会儿哭了又笑?又高兴又不高兴?”

  祝山乾刚刚被吓当机的脑子一下子转不回来,愣愣地想了半天,说:“得精神病了?”

  唐拾看了他一眼,十分想在他头上来那么一下。

  “买彩票中奖了?不对,中奖了还不高兴,不科学,那是……”

  唐拾打断了他的胡蒙乱猜:“成亲。”

  他用的这个词十分微妙,现代交通发达,可以随时往来,人们结婚高兴居多,但是在古代,女子一但成亲,跟家里人就可能是一辈子不再见面,出嫁的女子往往哭得死去活来,现如今仍然有不少地区以哭嫁送亲。

  倘若真成了,那小姑娘确实跟爹妈再也见不着面了,哭这么几个晚上合情合理,唐拾想。

  “不对啊,那小姑娘才多大?”祝山乾纳闷——他已经把灵位从怀里掏出来了,抱在胸前,这一路上捂得慌,拿久了也就没刚见到的时候那么害怕了,甚至还觉得拿着挺趁手,“等下,那个金首饰跟鸡……金手镯金项链金戒指,卧槽,金三件?不是……这不是聘礼吗?”

  “死人给活人下的聘礼,叫什么?”唐拾看了他一眼。

  他联系了一下门对面放的灵位,整个人惊呆了:“冥婚?这不是死只能人跟死人吗,我只听说过前两年新闻说有人贩卖骨灰的。”

  唐拾嗤之以鼻:“死人跟死人是买卖,活人跟死人就不是?”

  “所有到底……”祝山乾牌位都拿倒了,仍然震惊得不得了,“——有人要拉那个小姑娘去冥婚?”

  本来只是瞎说,直到他听见老板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家人接受了金三件,等于拿了聘礼,把女儿给卖了。

  他翻开祝山乾手里的牌位,借着路灯看清楚那个鲜红的歪歪曲曲的名字“殷思露”,他盯着朱砂字出了好一会儿神,点了点牌位上的露字,说道:“少了一笔。”

  三个月前下的聘,聘礼肯定还有更多,那户人家估计有一部分东西没敢捡,才拖了一些时日。

  然而补上这一笔用不了多久,今夜一旦礼成,小姑娘的魂魄就会被带走。

  “老板看得这么仔细。”祝山乾叹服,换了他肯定看不出来,或者说根本没胆子盯着这玩意看。

  “字太丑,多看了两眼。”唐拾道。

  “……?”祝山乾满头问号,您看看您自己写的字摸着良心再说一次谁字丑?

  宋柏跟那对夫妇道完别,夜已经深了,整片小区只有渺渺几盏灯还亮着,与此同时醒着的还有保安亭那位昏昏欲睡的老大爷。

  宋柏裹着外套,挟着寒风钻进了保安亭,突如其来的冷风把老大爷冻清醒了,刚想吼一句谁,宋柏把证件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示意他噤声,金色印花差点晃瞎老大爷的眼。

  老大爷瞪着宋柏随手翻开了桌面上小区出入人员登记册,指尖在黑色水笔写的名字上一个一个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串狗爬似的字迹上。

  他慢悠悠地念了一遍那个两个名字。

  回到南京路祝山乾才突然反应过来:“那小姑娘岂不是很危险?万一被绑架拐卖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回去提醒一下。”

  唐老板瞥了满腔热血的小伙子一眼,说道:“会有机会的,牌子放你房间,我会想办法。”

  祝山乾看了看灵位,又看了看老板,只觉得瘆得慌,一时竟不知道哪个更可怕,忘了问老板指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唐拾倒是没什么想法,他本来还想把灵位上面的名字改成祝山乾,他自己的名字不太方便写上去,转念一想这小伙子半夜起来发现怀里抱了个鬼估计能当场吓厥过去,于是作罢。

  出租屋不大,一楼是店铺,上层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卫浴,祝山乾的房间紧挨着楼梯,起夜的时候看见一楼那一排纸人就发怵。

  “老板……”祝山乾提着灵位欲哭无泪,虽然不知道老板捡个牌位干什么,但床头对着这玩意他真的睡不着,“这能放你房间吗?”

  唐拾一口回绝:“粘过老鼠,脏。”

  我能洗!我会洗!祝山乾在心里咆哮,最终没敢说出来。

  结果唐拾洗漱完又听见弱弱的敲门声:“老板……我能跟你睡一个房间吗,我怕。”

  红庄新村离南京路很远,唐拾来回倒了两趟公交,倦得不行,撑起沉重的眼皮,缩在被子里用最后一点力气奉送了一个字:“滚。”

  祝山乾一个人躺下,由于匆匆回来忘记的细节逐渐浮现在脑海里。

  老板为什么搬个灵位回来?

  那小姑娘在他身后看到的是谁?

  那金三件真的是冥婚的聘礼?

  祝山乾窝在被子里越想越慌,越思考越想上厕所,最后忍无可忍开了个夜灯,夜灯微弱的光找到了被他远远抛在一边的牌位上,鲜红的朱字像是某种诡异的诅咒。

  突然间,黑木上的红字缓缓动了起来。

  祝山乾揉了揉眼睛,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微弱的哭声。

  哭声空灵,其中还夹杂着真声唱腔,低回婉转,听不清歌词,却令人毛骨悚然。

  “……”祝山乾颤抖着声音叫道,“老板,老板?”

  他们这儿走廊很短,在门外唱绝对唱不出这个效果的,可那声音的的确确就在耳边响着,不会作假。

  “老板!“祝山乾从床上一跃而起去开门,咆哮道,”救命啊!闹鬼啊!“

  他打开房间门,足足愣了三秒。

  门外不是熟悉的走廊,楼下也不是熟悉的店铺,甚至对门老板的房间也消失不见了,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眼珠乌黑,打了鲜艳的腮红,却显得脸色愈加惨白不似活人。

  祝山乾不知哪来的勇气,抄起牌位就砸。

  唐拾睡觉一般很少做梦,出于某些原因他的体质不是很好,很容易累,睡眠时间长并且睡得相当沉。

  然而今晚却过得不怎么安稳。

  他隐约听见听见门外有人在鬼哭狼嚎,下意识就觉得是祝山乾又要进来,不予理睬。

  后来大喊大叫的声音逐渐弱了,变成了单一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绕着某种节律敲得越来越快,恍若催命。

  唐拾猝不及防惊醒了,没什么反应地盯着天花板,偏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凌晨两点整。此时但凡有个人在这儿都能感受到他身边的气压低了三个度。

  扰人清梦,起而诛之,没毛病。

  他打开门,一个小姑娘苍白着脸对着他笑。

  “让开。”唐拾倦懒地掀起眼皮,只想把人踹走回去睡觉。

  小姑娘撇撇嘴,身体忽然被人撞散开了,像是某种烟雾,空气中留下一堆带着火光的灰烬。

  撞过来的人直直抱住了唐拾的大腿,差点把他撞翻在地,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哭丧似的嚎:“老板——老板啊!我终于找到你了——这是什么地方啊,这地方有——鬼——啊——”

  嚎叫直到他对上老板想杀人的眼神才堪堪停止,唐拾后退一步,脑子已经被他吼清醒了,终于意识到回去睡个好觉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