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1章

  南京路属于崇江老城区,自从新城开辟,这一带清冷了不少。

  初春的雨下得淅淅沥沥,空气中还透着一丝寒意,满街的梧桐已经开始抽芽,街头巷尾都是一点一点的绿。

  沿街的商铺都是一楼用作店铺,楼上住人,再往里去则是老式的居民楼,招租和某些非正规医院的广告挂得到处都是。烧烤摊和放出来的桌椅占据了大半个人行道,阴沉沉的天幕下几块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显得格外醒目,满地的积水映着光怪陆离的油渍。

  人行道上的砖高高低低,坏掉的砖板一踩一个准,能溅满裤腿的积水。

  “哎,您别看这地儿闹,里头清净着呢。”房东一边引路一边喋喋不休,对着身后大声说道,人字拖踩进水里,啪啦作响。

  房东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身体颀长,莫约二十几岁,手上撑着一把素净的黑伞,巷子里风挺大,男子的伞却很稳,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干净的衬衫上竟一丝雨都没沾。

  雨珠落到伞面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房东在他的花伞下抓了一把沾满雨水的头发,带着人穿过一大堆江南足浴,云南米线,特色小炒以及几家亮着红灯一看就不怎么正经的店铺,抓住卷帘门底下一个把手刷地往上一拉,打开了门闩,领着他往上走。

  “不是我说,这个价,这地段,要不是上一户刚走我急出手,您真租不到。”房东道,“右边一片学区,还靠近中心广场……”

  又短又窄的走廊上只开了两个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穿城而过的江,还有江对岸新城区鳞次栉比的高楼,高耸入云的楼房隐没在朦胧的雨雾之间。

  两人停留在一个房间门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霉烂的味道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木制地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墙角窗台满是未经清理的蜘蛛网,像是封尘已久从未打开过,与房东所说的上一户刚走显然不符。

  房东在门口止住了脚步,男子却毫不在意地空中飘扬的灰尘,径直踏在了木制的地板上。

  “就这儿了。”男子干脆利落道,“先付多少?”

  房东愣了一下,旋即笑逐颜开,把钥匙递了上去,报了个数目:“……微信支付宝还是银行……”

  “卡”字卡在了房东喉咙里,因为他看见男子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了厚厚几沓人民币,红彤彤的,晃眼。

  男子修长如遇的手指灵活地翻飞在人民币之间,颇有几分不真实感,房东心道这一片本来就乱,这男的问都不问就租,身上还带着那么多人民币,怕不是个逃犯。

  旋即他的思绪就被递过来的钱给打断了,转念一想送上门来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当即乐呵呵地接了下来:“押一付三,先三个月啊。”

  刚要接过来,男子拿着钱的手却没松。

  他的伞倚在门口,掀起眼帘,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视线偏到房东脸上:“中介说的不是这个数。”

  房东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搓了搓手道:“中介嘛,哎,唐先生,中介就是挂个房子,哪管得着这些,您按我说的付就行了。”

  唐拾懒得理他,慢悠悠地拿起伞:“我要不来,还有人租你这房吗?”

  房东脸色一僵,小心翼翼地重新打量了他几秒,脸上还勉强挂着笑:“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唐拾从包里拿出几张报纸,在房东面前一晃,并不说话。

  几张报纸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年代并不久远。

  房东看着报纸上的新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唐拾,可惜年轻人一直维持着原来那张好似面瘫的俊脸,既没有跳着脚骂他骗子,也没有大吼大叫要他退钱的样子,总之……光凭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是怎么个意思。

  他早就调查过这屋子,早年间由于煤气泄漏死过人,只能低价给一些不知道消息的外地租户,后来又有个冤大头住在里面,被前女友一刀捅死在屋子里,据说血淌满了整整一条走廊,警察来的时候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从那以后整整一年无人问津。

  简而言之,一座凶宅。

  凶得不能再凶的那种。

  随后老板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从一沓人民币里抽出该给的数,递了过去。

  房东一怔,一时悚然——居然还有人专找凶宅租:“您还要这房子?”

  唐拾懒洋洋道:“你希望我不租?”

  房东打了个哈哈,赔着笑把钥匙放到他手里,忙不迭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唐拾拉开了窗帘,深深吐出一口气,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远处雨声渐歇,街道上车水马龙,随后街巷里人声多了起来,隐约能看到云层下透出的天光。

  很多人租凶宅是因为不信邪,或者本来就不害怕,而唐拾的理由极其简单——穷。

  穷鬼不需要讲究这些。

  祝山乾最近找到一份好工作。

  所谓好工作,就是早上十点上班下午三点回家,包吃包住,包五险一金,虽然工资低了点,但待遇不错啊!

  祝山乾,身为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跟许多人一起迈入了毕业即失业的大潮,在人才市场绝望的时候被现在的老板一眼相中,带到了店里。

  招人的时候老板甚至没有对他的简历多看一眼,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老板问他几年几月几时生。

  说实话他现在都不太明白这店是干嘛的,店铺外面挂满了铜镜、桃木剑、中国结和一堆看起来就是景区纪念品的小玩意,看起来无比磕碜,店内放了两个破破烂烂的大立柜,昏暗的灯下全是纸扎的物品,有动物,也有人,像是家寿材店。

  祝山乾一般很少靠近店里的西南角。

  那儿放了一只纸扎的大公鸡,店里所有的纸活儿都不点眼睛,唯独那只大公鸡,眼睛的位置用鲜红的朱砂点了一笔,活灵活现的,像是能跟着人转动,盯久了就觉得怪瘆人。

  他见过老板三言两语把店里一只铜乌龟卖出十万高价,也见过老板站在店门口哄几个大妈买走了一篮子十块一沓的符纸,莫约也能猜出来一点,老板此人,大概是个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就风水先生吧,大多数人只是花钱买个心安,也不能算什么不正当的职业。

  祝山乾身为一个思想开放的新时代大学生,简简单单把自己说服了。

  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穿了一身黑的老板走了下来,祝山乾刚要起身打招呼,茶几上的座机突然响了,他只得坐回去接电话:“喂您好,请问有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极其刺耳的喊叫,夹杂着小孩的哭闹。

  祝山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话筒拿远了一点:“您先冷静……”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继而被一个抽抽噎噎的女音代替了:“大师……大师救救我们家孩子……”

  祝山乾:“……”

  孩子生病找医院,不要在电话里吓人谢谢。

  他正琢磨着如何回复,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惊得他手里的电话险些掉到地上,一回头对上了他老板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示意他把话筒递过去。

  唐拾接过他话筒,简单安抚了一下对面的情绪,随后便在一旁的纸上记了点什么。

  祝山乾看着他颇有些疑惑,以往都是些看房子找墓地的,现在怎么着,他老板连小孩夜啼也治吗?

  他脑补了一下唐拾冷着脸抱着孩子哄的样子,当下一阵哆嗦。

  “你抖什么?”老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祝山乾立即回神,发现自家老板正皱着眉毛看他,赶忙摆手道:“没,没事。”

  “没事就换身衣服,把店关了,”唐拾对着他说道,“跟我出趟差。”

  “哈?”祝山乾一脸茫然——真要去哄孩子?!

  唐拾看着他一脸错乱的样子,十分怀疑他当时挑员工的时候看走了眼,带了个傻子回来。

  本来他自己并不需要去人才市场找人,发个招聘广告得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选择察看活人,在一众人等之间一眼找到了这个面孔稚嫩的大学生。

  祝山乾,农历五月初五生人,阳气重,今生无损阴德,带在身边不容易出事,也不会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盯上,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子有点小,平常在店里都不敢一个人呆着。

  唐老板给的纸上字写得像鬼画符,祝山乾默默地看了半天,没能领会到这横竖撇捺合起来是个什么字。

  “北……北……”祝山乾欲哭无泪,愣是不敢对老板说您写的字太丑我实在认不出来。

  出租司机等了半天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敲了敲方向盘:“搞啥子嘞?”

  唐拾审视的目光落在祝山乾身上半天,直到把小伙子盯得差点下车跑路,才反应过来这孩子为什么不报地址。

  他交叉了一下手指,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关节上的茧,说道:“北山路二百八十八号,红庄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