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一年半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天程光好不容易喂饱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鹰崽子, 将它们送回去，白凤背着一个巨大的龟壳来找他。
“龟壳送你了，就当是饯别礼。”
龟壳之大, 一锅炖不下……不是，这龟壳横放下来比起他整个厨房还要大，一看来头就不小，程光不是很理解，“饯别礼 ”
“对, 你该离开了。”
虽然早就知道要离开, 程光还是感到有点突然，“为什么是现在 ”漫 漫
“为什么要走,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白凤斜睨着墙角偷偷冒出来的两个毛茸茸的脑袋，“你这才来一年半, 他们都肥了多少 飞都飞不起来谈什么修炼！”
程光：……
确实感觉最近被小鹰们蹭时压手了很多，还以为是长大了的缘故。
“人族那边风声小了很多, 凌霄宗两个月前也取消了对你的悬赏，你可以回去了。”
“两个月前就取消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呢，程光疑惑。
“我还有个仇要报, 没法送你，今天终于解决了，”白凤霸气地踩上龟壳, 狠狠跺了两脚，“那只千年老王八, 敢算计本尊，本尊就扒了你的壳, 让你以后没脸再见人！”
是说的他在迷雾林捡到白凤时的那事吧, 程光哑然, 这龟壳竟然是从一只还活着的大妖身上扒下来的，送给他当饯别礼真的不是给他招难吗。
“前辈，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
“怕了 放心，那老鳖要找也是找本尊，怪不到你头上，他最好面子，至少也得等个两三百年，长出新壳了才敢出来。”
倒也不是怕，主要是这龟壳看起来除了占地方也没什么用，程光准备再次拒绝，白凤又道：“千年玄龟壳，不惧水火能伸能缩，是炼制大型飞舟的主要材料，不要 ”
“……要！”好东西当然要。
白凤雷厉风行，说了要送程光回人界，出发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程光连夜给平常喜欢粘着自己的小鹰崽子们准备好各种肉食，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被白凤打包丢在背上，带着飞离了鹰族领地，飞往人妖两界的边界线。
想从妖界去人界就必须穿过妖兽战场这个天堑，在中心地带甚至有可能遇到洞虚期的妖兽，没点修为的人绝对不敢擅闯。妖兽战场中心有一片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区域，那里灵气稀薄，且有着天然的高空禁飞禁制，无论是御剑、搭乘飞行灵器还是以本体形态飞翔都不行，就算是白凤这样的大妖也只能徒步走过去，这也是去人界最大的难关所在。
白凤去过人界几次，这条路也算是走熟了，靠近死亡之地外围就从高空降落，放下程光和她一起步行。
“看到那些发黑的土块了吗，不要靠近。”白凤提醒道。
“有什么问题吗 ”
白凤随手折了一根翠绿的树枝，往黑土上点了点，接触的位置瞬间就变成了黑色，发黑的部位还在不断往上蔓延，白凤将枝条丢出去，没过多久整根树枝都彻底被染成黑色，并发出腐烂的味道。
程光看得有点发怵，“……活人进去会变成什么样 ”
白凤挑眉，“你可以试试。”
那还是别试了，咸鱼的命也是命。程光果断老实了，见到发黑的地面立即退避三舍。
越靠近妖兽战场的中心地面发黑的面积就越大，灵气也越来越稀薄，最后索性看不到能下脚的路，灵气也彻底消失。满目望过去是一大片幽黑而粘稠的沼泽，沼泽中不时鼓出几个大气泡，气泡中包裹着的正是程光曾经击杀过的那种妖兽。有的还是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的肉团，有的已经分化出了具体的形态。
“难道妖兽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
白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远目望向沼泽对面，“准备开始了，你抓紧我。”
开始什么 程光不明所以，忽然被白凤揪着后衣领，反手拎起来，随后白凤后退三步，俯冲作势，踏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气泡冲进了黑泥沼泽。漫 c漫
喀嚓，一个气泡破了，气泡里的妖兽重重地落回沼泽中，她已迅速踏上下一个气泡，如凌波微步般纵横在这不祥的黑沼之上，愣是半点泥都没沾到脚。而被她拎在手中的程光早已经天旋地转不知道身在何处。
黑沼的面积很大，饶是白凤也踏着气泡奔走了一刻钟左右，才顺利踏上对岸的土地。程光脚一沾地就忍不住翻身干呕了几下，被大佬“带飞”的感觉简直比坐过山车翻江倒海还要酸爽。这里一丝灵气都没有，也无法用法术缓和心底的那股难受。
白凤抱胸嗤笑，“这就不行了 人修体质就是差。”
程光果断认怂，“对对对，我们人修都是病秧子，前辈您最厉害。”
歇了几口气，好不容易舒服点，程光突然感觉自己被一道强大的威压锁定，他接触过不少化神修士，此人 兽 的威压比起化神期还要可怕，而白凤早在威压出现的瞬间就已经神采奕奕地找了过去，看起来还十分兴奋。
不愧是好战的鹰族。
对方实力不及白凤，半个时辰后，白凤拖着一只被整齐斩成两半的巨象回来了，发现程光完好地待在原地松了口气，就地开始肢解巨象。
“这对象牙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程光：……
这堂堂大妖怎么一开口就这么市侩呢。
他再次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前辈，妖兽们都是从这片沼泽里‘生’出来的么 ”
“绝大部分都是吧。”
“为何不彻底毁了这沼泽，以绝后患 ”
白凤倒也没有嘲笑程光这个天真的想法，“你以为这片沼泽有多大 它蔓延在妖人两界的所有分界线上，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而且，沼泽本就是死地，不惧任何攻击，根本不可能摧毁，你能再次杀死一个死人吗 ”
这个问题境界有点高了，程光只能摇头表示不能。
白凤割下巨象的一对象牙，又将巨象的皮、筋、骨等有利用价值的部位分割出来收起，剩下的那团血淋淋的肉则全部扔回了沼泽中。
程光：“前辈此举是何意 ”
“反正也没用了，送它落叶归根，毕竟都沾了个妖字。”
程光不解，“妖兽不是人妖两界的敌人么 ”
白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妖兽出现之前，人修也是妖修的劲敌。”
啊这……他就不该多嘴问，程光果断闭嘴，等白凤处理完巨象尸体，继续送他一程。
走到人界这边妖兽战场的外围，白凤就不再前进了，“这边应该已经安全，你自己走吧。”
这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程光恭敬地给她行了一礼，“前辈之恩晚辈没齿难忘，他日前辈若有需要的地方，程某在所不辞。”
“你别咒我，”白凤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程光交给她一个药瓶，“请前辈收下此物，或许用得着。”
白凤漫不经心地揭开瓶塞，也露出了几分惊讶，“草木之精 ”
“原来它叫草木之精 晚辈也是偶然所得，猜测前辈可能用得上。”
药瓶里装的正是之前人参精吐出来救白凤的那种灵药，是人参精吸收各种药草的生机和精华后萃取而成的宝物，对修复妖修的妖元损伤有奇效，前些天程光缠着人参精又吐出来一点，本就是准备离开时留给白凤的。
“偶然所得 ”白凤手下药瓶，也没有继续追究来历，“你有心了。”
道别白凤后，程光独自往妖兽战场外围走，他已经是金丹期，对付沿路的那些筑基金丹期妖兽不在话下，速度也提了起来，赶在天黑前就走出了战场。
外面的环境看起来有些陌生，不是凌霄宗驻守的那片妖兽战场，程光顺着草地上踩踏出来的路走了一阵，才看到一个有不少修真者出没的小镇，镇名“万华”。
程光没听过万华镇这个地方，进入镇内找了间客栈住下，问店小二才知道，这里位于鸿蒙大陆的东部，距离凌霄宗还挺远，坐飞舟得耗上小半个月，不过附近的主城里有通向凌霄宗的传送阵，花点灵石就能直接传送过去了。
距离万华镇最近的主城是幻海城，幻海楼的总部就设在城内。也是巧了，他手中还有幻海楼大长老送给他的紫令呢。
当晚程光在万华镇上打听了不少消息。
凌霄宗对他的悬赏已经取消了，但对任驰的悬赏还在，自从那次在杂峰消失之后任驰就再也没有露过面，继凌霄宗公开将其逐出之后，他与任潇潇以及多年前被灭族的任家的关系、还有他幻海楼楼主之子的身份，全都被传得天下皆知了。
大众不清楚凌霄宗将任驰逐出师门的内情，都猜测他定然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幻海楼因此也受到了不少诘问，不过幻海楼家大业大底蕴深厚，任驰又是姓任的，幻海楼主也从来没有承认过他这个儿子，大部分人都以为幻海楼一定会表态，与任驰彻底划清界限，谁知道幻海楼果然表态的，却不是为了划清界限，而是正式公布任驰的幻海楼少楼主身份并表示支持，呼吁他回来与凌霄宗解除误会。
这样一来，原本聚集在凌霄宗身上的目光又被幻海楼分走了大半，任驰又一直不现身，那些有弟子被邪修所害想讨要公道的宗门也无法同时向两大势力施压，不得不消停了许多。幻海楼与凌霄宗看起来是在对着干，却共同达成了想要的目的。
第二天程光给自己做了点伪装，又服下一颗能暂时改变相貌的丹药，才动身前往幻海城。他毕竟也曾经上过悬赏榜，得低调点。
幻海城就是一座围绕着幻海楼而建的主城，进去第一眼就能看到当中那座高耸入云的大楼。
比起宗派，幻海楼更像是一个庞大的商业集团，他们的分楼开遍了各个主城，甚至还开到了妖界。楼里什么东西都卖，天材地宝丹符灵器功法秘籍，只要是能想出来，在这里都能买到，包括人命。
几位长老分管各类生意，而楼主手中则掌握着一只由各个境界的高手组成的暗部，负责守卫幻海楼的安全，也会接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生意。不过幻海楼也不是那种我行我素为非作歹的□□，他们很讲究经营原则，有“三不卖”“三不接”，在鸿蒙界修士眼中还算正派。
程光乔装踏入幻海楼内，立即有穿着统一褐衣的筑基期店员迎过来，“客人您要点什么 ”
他压低声音，拿出任驰二叔交给他的紫令，“我要见你们楼主。”
“这……”看到紫令店员瞳孔微张，态度越发恭敬，“请您稍候，立即为您通报。”
筑基店员这样的级别无法和楼主直接对话，进入内室层层通报后，过了一炷香多时间，店员才再次走出来，欣喜地招呼程光：“您的要求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您随我过来。”
他带着程光走进内室，用自己的令牌打开一扇门进入内部通道，拐弯又走了几步，示意程光跟他走进一个四面镂空的铁笼子，等两人都走进去，铁笼子开始迅速向上攀升。
店员紧张地斜靠在边上，腼腆地朝程光笑了笑，“托客人的福，我也是第一次坐这升云梯。”
程光看起来面无表情，心里已经吐槽开了，这不就是修真版的电梯吗！
升云梯比起电梯更快更稳，几个眨眼间就停了下来。
“我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客人您出门后右转，您要见的人就在那里等着您。”
店员将程光送出去，又独自坐着升云梯回去了。
眼前有两条岔道，程光照他说的选择了往右的那条，走了几十步就看到一扇雕花大门，门微翕着，他轻轻一碰就开了。
房间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程光认识，是任驰的二叔、幻海楼大长老楼明义，另一个长相与任驰和楼明义都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幻海楼楼主楼明仁。
楼明仁坐在主位，神情严肃地打量着程光，楼明义看起来就和气许多，“你是小程光 几年不见变化真大啊。”
程光现在用丹药伪装成一个高壮的中年汉子，那可不是变化大，而是完全换了个人。这丹药品级不高，以他们的修为不会看不出来，程光向楼明仁行了一礼，“拜见师叔公。”
楼明义嘿嘿一笑，指着旁边的兄长，“还有他呢 ”
师父的父亲，应该叫师公 程光也跟着躬了躬身，“拜见师公。”
“嗯，”楼明仁微微点头，面上的严肃表情不变，“你要见我，是有事求助 ”
“呃，我想问问幻海楼这边有没有我师父的消息。”这师公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啊。
果然，就听楼明仁冷硬地回道：“他的事有我们处理，你不需要担心，管好自己就行了。”
楼明义坐在一旁，听得捂脸叹息，“大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阿驰总不想回家吗 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的。”
楼明仁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微微抿唇，果然不说话了。
“小程光啊，你师公嘴笨，我给你解释一下他的话，”楼明义慢步走到程光面前，“他的意思是说，你师父这件事牵连很广，一时半会的还解决不了，你年纪还小，修为也不高，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修炼，其他的事都交给我们这些长辈来办。”
“这段时间我们也一直在找你，凌霄宗那边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就安心在幻海楼里住下，需要什么说一声就行了，不要见外，这里是你师父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程光拧起眉头，“师叔公，你们也没有师父的消息 ”
“你师父他……”楼明义欲言又止，最后在程光肩上拍了拍，“他应该没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当天程光就留在了幻海楼，楼明仁安排他住进了任驰以前住过的洞府，还指派了两个随从为程光解决一切生活上的琐事，别看他表情严肃，其实十分细心。
任驰在幻海楼居住的时间不长，且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拼命修炼，洞府几乎是全新的模样，比起杂峰那个洞府可冷清多了，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安定下来后，程光很犹豫要不要联系凌霄峰的人。来到人界后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把大部分人的传讯符都直接销毁了，只留下最关键的几张，萧启王轩人在寒潭联系不上，剩下就只有任驰、卢坤和凌霄宗宗主顾清源三人的。已经过去两日，还没有人主动联系他。
对于宗门将杂峰除名、将任驰和他逐出去的决定，程光其实也是有些难以理解的，顾清源在他眼中一直是那位温和又宽厚的师伯，哪怕是出于宗门名声的考虑，这个决定也未免太冷血了些，先前他人在妖界时还想过，回来后一定要去找顾清源问个清楚，现在却有些怕知道答案了。
程光叹息着准备将传讯符都收回去，卢坤那张却突然亮了起来，卢坤给他传来了一条讯息。
【程师弟，你在幻海城 具体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卢坤也在幻海城 当初只知道他被宗门管事派去了一个偏远的附属城。
幻海楼不方便带其他人进来，程光说了城内一间茶楼的名字，与卢坤约定一个时辰后相见。
分别近两年，程光长高长壮了许多，卢坤的外貌却没有太大变化，不过他的修为到了筑基中期，也算是不小的进步。
程光这次仍然做了伪装，不过还是被卢坤找了出来，因为程光面前放了以前他们一起吃过的炸丸子。
“程师弟，不对，应该是程前辈了，”卢坤一脸欣喜，“恭喜前辈结成金丹。”
“卢师兄你这不是埋汰我嘛，”程光将装炸丸子的盒子推到他面前，“不管什么时候，我还是程师弟，你还是卢师兄。”
“那我可占大便宜了，”卢坤神色比以前多了几分坦然，夹了颗丸子放进嘴里嚼，“唔，师弟这炸丸子的味道比起以前倒是差了几分。”
“师兄吃出区别了 ”
这丸子是全程在没有厨神光环护体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口味上确实是差了点，不过差别已经很小了，至少鹰族那群鹰崽子就吃不出来，卢坤的味觉倒是灵敏。
“嗯，里层的肉稍稍硬了点，味道也淡了些，当然，滋味也是极好的。师弟有所不知，我现在每天都要品鉴几百道灵食，不知不觉就练出来了。”
“品鉴灵食 师兄现在的工作……”
“我现在在幻海城一家酒楼当管事，挺好的，就是有点忙。”
见程光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纠结，卢坤哈哈笑了几声，“程师弟你别这个表情，我真的挺好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以前一直觉得，既然踏上了修炼这条路，那么就一定要不断努力变强，变得更强。但是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真的就只有变强一条路可以走吗，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
“与你们并肩作战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肆无忌惮的时候，但其实也是最灰心丧气的时候。你们很好，每个人都很好，拥有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赋，运气，勇气，还有最纯粹的赤子之心。”
“可我自己，我知道，我一直是最平庸的那个。”
“我其实一直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并不是因为想拜师修炼才拜入宗门的，而是因为当时小弟出生就被宣判死亡，作为兄长我不得不去碰一碰运气，为他寻找救命灵药。我也不是因为想学剑才拜入藏剑峰的，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是因为看了萧师兄一剑击败对手，就被那气势迷住了。”
“和你们在一起时，我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梦想着自己也变得和你们一样强大，一样敢做敢为，一样无所不能，总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攀登上那座最辉煌的高峰。但是你们闭关我独自离宗的那一个月，我终于明白了，梦就是梦，我还是那个我，只要我没有改变，总有一天会被你们彻底抛下。”
“我害怕被抛下，所以我自己先逃了。”
“后来当然吃了很多亏，不过我也发现，好像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逃避，后退，坐井观天，这些原本以为只属于懦夫的选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以前我只顾看着遥不可及的前方，看着头顶的天空，总觉得自己太过渺小，现在的我有了更多需要珍视的东西，才终于感觉到，我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卢坤取出一颗小巧的铃铛轻轻摆弄了几下，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程师弟，我快要做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