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迟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 那双形状略显温柔的眼眸如古井般。

  鲜血染透了被刀刃划破了的鹅黄衣衫,犹如有生命般的触手在地面上逐渐蜿蜒。

  独吟想要挣扎, 却被一脚揣在了腿弯, 整个人险些跪倒在地。

  云栖迟身上的白衣也被鲜血染红了,斑斑驳驳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抬眸环顾四周, 蓦地笑了一声。

  云渐燃摆摆手,示意将还活着的云栖迟和独吟带下去。

  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心情很不错地被人拥簇着离开了。

  云栖迟咬紧了牙关,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落霜,眼睛红得吓人。

  被踹了一脚的独吟抬起头似乎是想要去落霜的方向, 但被死死钳制着。

  他眼里流露出了些许的情绪,在触及落霜胸口的伤口后还明显地怔愣了片刻。

  云栖迟没说话, 但这种压抑下的情绪才更吓人, 他周身的低气压险些将押送着他的侍卫吓到腿软。

  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战败者,怕什么?

  他们在心里纷纷安慰着自己。

  落霜被随意地抬起来,似乎要去扔到乱葬岗。

  至于还活着的云栖迟和独吟以造反之罪关进了大理寺的地牢。

  二进宫的云栖迟待遇明显没有上一次好了, 普普通通的牢房, 地上散落着稻草, 似乎还能听见老鼠的声音。

  独吟受的伤有些严重,本来该被拉出去严刑拷打的,但上面吩咐了这人还有用,让留一命。

  地牢的狱卒便将他和云栖迟关在了一起觉得两个受了伤的人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云栖迟掌心被指甲掐到出血, 但这些疼痛却只是勉强让他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感时伤秋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气, 简单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受的伤然后便扶起来了倒在地上几近昏迷的独吟。

  把人扶到墙角破旧的席子上躺下,云栖迟摸了摸腰间, 然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青如总是让他们身上带着药, 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牢房里的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 但灯光昏暗,只能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但也足够用了。

  现在条件不允许,云栖迟只能大概地帮独吟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把青如给的药撒到了伤口上。

  这间牢房在最深处,阴森得不行,周围的犯人很少说话,似乎是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云栖迟大致地扫了一眼,走到桌子旁边把还燃着的油灯给吹灭了。

  牢房外面的火光很暗,似乎是疏于管理。

  他返回到独吟的身边坐下,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

  云栖迟看了一眼剩下的药最终还是没有给自己用。

  他现在还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要在这里待上不少时间的话难免会受伤。

  更别说独吟还要被严刑拷打了。

  云栖迟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他现在不敢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只好不断地去推演接下来的事情。

  刚才云渐燃说水行时已经被他困住了,云国上下敢对水行时对手的恐怕只有护国寺的奉禅了。

  只不过……

  云栖迟眉头紧皱,水行时不是待在国师府吗?他十分地清楚国师府的防御是多么得厉害,单凭奉禅一个人应该难以进去。

  腰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住了,他抬手一摸,正是水行时用力量凝结出来的水球。

  云栖迟抿唇,嘴角下压成了一条直线。

  他把水球拿了出来,在如此昏暗的环境,原本会发出莹蓝色光芒的水球没有一点儿动静。

  看来水行时真的遇到困难了。

  云栖迟靠在墙上,他想着这件事情明天传出去之后,那些安插好的人应该会有所动静。

  只不过云渐燃这次的打算太过突然,他的人竟然没有打探到消息。

  想到这一点,云栖迟的脸色苍白了几分。身上隐隐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不过他也无法安眠。

  快要到天亮的时候独吟清醒了片刻,他意识模糊地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云栖迟,费力地抬手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云栖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顺着独吟的动作俯下身,只听见独吟用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心里压在深处的自责和悲伤逐渐退散,这个消息在云栖迟听来简直就是惊喜。

  他脱力似的靠在墙壁上,嘴角微微上扬,只不过幅度很小。

  还好,还好。

  云栖迟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手里握着圆润的水球没有松手。

  天边隐隐有了光亮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来,雨势很大,在地牢里的人都听见了。

  原本还有几分安静的地牢里有了些许的声响,只不过很快就被狱卒给压下来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云栖迟眼里划过一抹失望,看来这些狱卒还算称职,这样他就很难钻空子了。

  这雨越下越大,颇有几分要把整个世界都要淹没的架势。

  云栖迟心里有了几分打算,但他现在身处地牢,哪怕是有了办法也不好实施起来。

  希望可以没事。

  他低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遮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让人无法断定他在期盼着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雨声冲刷着一切,城外的泥土略有些松散,被这场大雨一冲,彻底将被埋藏了一半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一只秀气白皙的手从土里申了出来,上面还带着褐色的泥土和细小的划痕。

  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将自己挪到了一小片空地上。

  她剧烈地咳着,偏过头将咬碎的药咽了下去。

  一直藏在口中的药被咬碎的时间有些长了,药汁早就被无意识地咽了下去,现在嘴里只剩下了苦涩的味道。

  但和活下来相比,已经是庆幸了。

  这个人正是“死去”的落霜,她当时将一直放在身上的假死药咬破了,这本来是青如做出来之后让她交给主子看的。

  落霜喘息着,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哪怕现在活了过来,她的情况还是很危机。

  雨声不断,打在身上疼得狠。

  落霜咬牙将药从腰间掏了出来,几近一刻钟之后才将药吞了下去。

  她头顶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勉强遮挡了一些雨水。但她浑身早就湿透了,遮不遮雨已经没什么用了。

  还不知道主子和独吟情况怎么样了。

  落霜喘着气,睁开了双眼。

  *

  雨一直在下,这么大的雨下着,街上没几个人,往日里的摊贩不得不躲在家里。

  就在这时,一队护卫军在告示处贴了什么,转眼之间就又消失在雨幕之中了。

  一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女子撑了一把伞,坐在一辆拉满了新鲜蔬菜的牛车进了城。

  她在街口下来,语气虚弱地向老汉道谢。

  “哎呦,看你这个样子,回家行不行哦?”

  “我家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了,谢谢您。”

  “没得事,你小心一些,下次可别让山贼劫到了。”

  女子点了点头,和买菜的老汉告别之后就走进了京城最大的医馆。

  “咳咳。”她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快要命不久矣。

  坐在医馆里的学徒看见她之后连忙迎了上来,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我找青大夫,你就说院子里云散了,我来找她看病。”

  学徒虽然不听不明白,但还是让人先给女子看病,自己去了后院找人。

  没多久,身上还带着药味儿的青如就来了,她看见斜靠在一边脸色惨白如纸的人之后就大吃一惊。

  “把人扶到后面。”

  青如强装镇定,等把落霜扶到自己房间之后才露出来了紧张。

  “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她嗅了嗅,脸色更难看了,“我给你们的药都用上了,这么严重?”

  落霜躺在床上,能够走到这里全靠青如平日里给的要和好心的老汉。

  她抬手拉扯住对方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之后在告诉你,现在有些事情你快些去办。”

  落霜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把接下来的做法都告诉了青如,最后一个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昏死了过去。

  青如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给落霜处理好伤口之后就去按照落霜说的去办了。

  外面的雨越小越大,地面的积水甚至都到了小腿。

  街上的人更少了,几乎是空无一人。

  一户紧闭着的房门被急促地敲着,一位儒雅的男子打开门看了一眼门外的人之后就放人进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告示上的事情才传开,在平静的百姓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七皇子造反了!”

  “他做王爷还不满足啊?就他那个本事,做个王爷就不错了。”

  “听说国师也出了事情,有人说国师冲撞了圣上,还大言不惭地威胁陛下呢。”

  这些言论像是长了脚似的很快就传开了,带着民众的好奇心和无聊日常生活的乐子,传播的速度更快了。

  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宫里派人来了大理寺地牢,来的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吏部尚书。

  他来向云栖迟放了一番皇上的狠话,又嘱咐狱卒让对方悠着点被把还有用的独吟打死。

  说完之后又审视了一下这里的大致情况,随后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云栖迟才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他走到栏杆前,蹲下去从地上的稻草里捡起来了一个纸条。

  回到草席旁边坐下之后,云栖迟才打开纸条飞速地看了一眼。

  桌子上的油灯昨晚已经被熄灭了,他便将纸条撕碎撒到了满地的稻草堆里。

  外面的情况和他昨晚想做的差不多,看来是落霜活下来了。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压抑的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