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搁桌肚内, 静音，整个上午都在震动。
“您不接电话吗？” 黑人助理叫tom，他是right临时派给齐思嘉的助理。
这周临时上岗, 并不十分清楚齐思嘉习惯，手里一沓资料, 正犹豫怎么开口。
齐思嘉把刘海撩起来, 用一只别针卡住。
忙的眼皮都没抬，飚出十分的手速在键盘上敲打, 噼里啪啦打出一串字，手里科幻剧本分场算是初步定下来。
黑人助理欲言又止站在一边。
齐思嘉一心二用说：“有事”
“教授让您过去一趟。”
right是纽约大学编剧系客座教授, 芝加哥工作室的人会叫他boss，RENAISSACE STDUDIO纽约工作室分部这边工作人员则称呼right为教授。
齐思嘉合上电脑, 拉开转椅站起身。
叫黑人助理在前面带路。
对方却没跟上来, 齐思嘉回头询问的眼神问怎么了。
黑人助理凑近，小声说：“齐老师, 派拉影业刚刚官宣下半年筹备的核心原创剧本, 公布出来的概念创意与我们正在筹备的项目完全吻合。教授准备在十分钟后召开紧急会议。”
齐思嘉眯着眼，问：“谁手里的项目。”
“您还是去自己去看看吧。”黑人助理欲言又止, 眼神里颇有些同情的意思。
齐思嘉差不多猜到八分, 绕回办公桌后面, 打开手拎包，把响了整一上午的手机拿出来，粗略看一眼。
她上周来的纽约, 自从孟姜不刷存在感后，她的电话短信都不算多。工作联系有有工作软件。
而今天格外例外, 参与她手里剧本制作的所有师兄们师妹们几乎都发来询问短信。
粗略看了一眼，齐思嘉差不多把黑人助理的欲言又止了解清楚了。
RENAISSACE STDUDIO今年重点备奖准备的两个剧本都在齐思嘉手上, 其中一个科幻题材的初版创意上周出来后，齐思嘉跟纽约分部营销总监碰了个头。
因为通常一个剧本策划案和创意点会有相悖的地方，毕竟项目落实后，会根据资方市场的走向，确定一个市场热点方向。
打个比方，工作室委托的作品一般都包含热点涉及到穿越，科幻，黑洞，疯批等等元素，但有经验的编剧不可能把每个元素都用上，需要提纯亮点，对策划案进行择优选择则。
而齐思嘉的创意点出来，惯例必须提前跟营销总监提纯出剧本市场卖点方向，作为以后剧本成型后招商引资用。
然而没想到，新来的营销总监在上周的酒会上，为招商引资作势，提前将工作室科幻题材的创意点递给了对方公司，当然创意这种东西不是剧本的完整内容和大纲，其实他们这样的大工作室递出去创意会有很大风险被抄袭。
right已经为此头疼一周，因此齐思嘉最近都帮着在纽约紧急处理这件事。
结果还是被别的影视公司偷拿了概念，
对此齐思嘉并不感到意外。
收了手机，语气平静对黑人助理说：“走吧。”
*
这件事到这里还没完。
去了办公室才知道，营销总监在之后补救的环境里再次出现了幺蛾子。
他今早十点在社交账号，公开了工作室初定的创意。
结果这会儿索拉比他公布时间要早。
齐思嘉进来的时候，right正在发脾气。
拍着桌面表示不接受这位先生工作上严重失误的任何道歉。
办公室吵得凶，几个营销部负责人互相推卸责任，齐思嘉没说话，从头到尾任他们先吵着。
脾气在那里，解决方案都不能理智迅速的作出决定。
她叫来黑人助理把抄袭方公布的创意剧本粗钢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创意的确是抄的一字不漏，只是大约为了赶在工作室之前对外公布，人设剧情统统没有打磨。
这本子不行。
齐思嘉在心底做了评判，那边right发完火，进入正题。
几个高层以前遇到过这种事，抄袭就是抄袭，只要拿出足够的证据。
M国法律保护知识产权，即使概念是抽象的，只要有充足的证据界定。
营销总监这会儿不敢开口自救，他身边坐着另外一个组的负责总编，代替他说出补救方案：“提前把我们初步定下来的创意概念以及剧本雏形公布出去，标明时间地点，还有之前公司跟派拉签定的剧本泄露违约声明。”
齐思嘉把手中方案一搁，她看了眼对方，敲着桌面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把我们初定的稿子，尚且没有打磨好的剧本一起公布出去。”
齐思嘉很少会发火，她性格本身内敛，尤其是心理还有点病。
能不开口，甚至觉得风都不要来打扰。
所以发起火来，也只是稍皱了皱眉。
一口法语说的十分流利：“RENAISSACE STDUDIO出品的稿子，贵在完成度高，现在放出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们脏，你也脏了。”齐思嘉语调平平，她五官很英气，尤其一双眼柳叶形状，也不太爱笑了，冷冷清清站那儿，说话眼皮叠着，显冷漠。
气势在那儿，这话别人没法接。
语气咄咄逼人倒没有，就是用寻常的语调，把人心里防线都击碎了。
齐思嘉看向刚才提建议的那位：“你是编剧，写故事的人，任何人都能抄走你的创意，但抄不走故事。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怎么写出好东西。”
话到这里，齐思嘉把笔记本里刚才准备好的分片大纲发一份给right。
这个会议就散了。
由来只有抄袭的人丢脸，被抄袭的人，她只会用更好的东西糊人一脸。
齐思嘉是这意思，但她已经失去兴趣教一群比她还要年龄大的人做事。
下午工作室出了澄清声明，那份防泄露的创意协议被公布到网上，但是没有泄露任何关于剧本的内容。
很多铁粉网友不解，为什么不公布剧本内容自证。
工作室霸气回复，偷去的东西始终是偷的，RENAISSACE STDUDIO不惧任何表面层面抄袭。
*
由于出了抄袭和创意公布的事情，前面订好的前三章大概要全修，和right打了声招呼，齐思嘉上午跟创作品小组开会。
调整了一下剧本初稿分场的内容，又将剧分下去，等小组成员填充剧情后，上交到她这里，进行细化审核。
到中午，齐思嘉连口水都没喝。
黑人助理问要不要给齐思嘉点餐，齐思嘉说不用了。
结果话刚落，手机安静一上午后，再次震动起来。
黑人助理又拿那双犹豫费解的目光瞧齐思嘉。
齐思嘉抿唇，摁了接听键。
“是本人吗？”孟姜戏谑的笑声从听筒传来。
齐思嘉愣了一下：“孟姜？”
孟姜正前往芝加哥的路上，电话被接通实属意料之外。
齐思嘉竟然接她电话了。
孟姜难以言喻盯着手机接通键，原本想说的话很多，可眼下齐思嘉接了电话，孟姜又不太想跟她谈这些。
见面谈的事情，电话里她不和她置气。
“齐老师，你吃饭了吗？”
齐思嘉说：“还没有”
“很忙？”
齐思嘉冲黑人助理摆摆手，示意他出去，然后回：“嗯。”
孟姜问题一叠：“晚上想吃什么。”
“没想好。”
这话回得有些生硬，孟姜不说话了。
齐思嘉顿了顿：“你呢？”
孟姜：“也没吃。”
“行，你吃饭去。”齐思嘉翻了一夜剧本说。
“知道齐老师饿着，孟老师吃不下。”
齐思嘉有些想笑，孟姜软着嗓撩人，其实没多少人招架的住。
只能放下剧本问孟姜：‘午餐有什么推荐？’
她们已经很久没聊天了，齐思嘉仔细想想孟姜的短信停留在上周，她这阵是真忙，忙的都还没来得及思考孟姜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发短信，不发早晚安，不刷存在感了。
“有很多，见面给你都安排上，好不好？”
齐思嘉说：“你还留着这个心思。”
孟姜笑：“肯定的，都一点了，回头再聊，快去吃饭吧。”
电话挂断，聊天框收到两张图片。
背景是灰色的保姆车，一盆蔬菜沙拉，一杯牛奶。
配文：【今天午餐】
齐思嘉忍不住回了句：这么少？
“我一天摄入有要求。”孟姜说：“今晚要陪人多吃点，中午就不能太多。”
这一通电话聊天，不见一丝生疏。
两人提也没提为什么齐思嘉单独不理孟姜的事情。。
齐思嘉挂断电话，双手托腮发了会儿呆。
她没能搞懂孟姜，太好说话了。
这事搁以前，不联系，不回应，孟姜早就兴师问罪了，但她没有，宛若削掉逆骨，戳中齐思嘉那根神经去聊。
可能太久不联系吧，孟姜用这样寻常的声音说着不像话的温柔问候，一时叫无法竖起铠甲。
这样一通电话后，齐思嘉预感对孟姜好像不太能生出二次抵触情绪了。
*
挂断电话，孟姜在保姆车里睡了足足七个小时，终于抵达芝加哥。
夜晚八点，灯光交织，炫彩的喷泉五彩缤纷，跟alexia形容的一样意境十足。
对方组的局就在白金汉边上。
陈呈费解，孟姜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齐思嘉，中午电话聊得挺和谐。晚上再顺着带到主题，她们之间一个月的沉闷就算解除。
而且今晚剩下的时间不多，孟姜明早还要赶回剧组，再这么耗下去，温存的时间都不太多。
孟姜拎着高脚杯说：“你不懂，我这么去，她可能连门都不让我入。”
陈呈满眼都是了不起的崇拜，招呼服务生：“来两杯最猛的酒。”
几人都没有用晚饭，party倒是不急着参加，alexia安排了餐厅招待孟姜。
于是那两杯烈酒还没来得及喝，孟姜便被热情的主人请过去，alexia是有点人脉在身的，她叫来的一群人都是业界知名编剧制片。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蒙洛目前最急需笼络的人才。
陈呈摆正笑容，贴着孟姜耳侧说：“怎么办。”
孟姜笑容款款，掀眸，语气却不如表情温柔妩媚，她轻声对陈呈说：“放心，我不会色令智昏。”
话落，孟姜把视线落到约饭的alexia身上。
“好啊。”
party要开到深夜，外边狂欢才刚开始，里面饭桌倒显清静。
孟姜身份不一样，她不仅是影后还是资方，对外代表洛蒙，所以alexia把孟姜带到包厢。
最中间坐着的RENAISSACE STDUDIO芝加哥区副总裁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安排给了孟姜。
上回宴会大家都见过，alexia说：“金叔，我爸和师姐呢？”
“工作室出了些事情，来不了了。”
alexia瘪瘪嘴，抱怨了说什么事啊，我生日都不来。
孟姜这才知道这位千金小姐今天过生，礼物当然没有准备，但孟姜最不缺的就是这份面面俱到。
在陈呈耳边说了几句话，十分钟后，临时准备的礼物便送了出去。
是一枚胸针，巴黎时装周去年的女款，既不逾距也不会给人遐想空间。
alexia挑了眉收下这礼物，大概就明白孟姜的意思。
胸针是年长者给小辈的，不是给对象的。
一大桌，各种身份的人都有，孟姜的见识跟谁都不会显得无话可说。
结果今天圆桌上有两个舔着脸求金总帮忙改剧本的南非编剧，这两位编剧是right以前手下的徒弟，能来party全是金总念旧情。
但是两人压根没给金总面子，酒喝多了，又因为改剧本的事情被拒。
舌头打着颤，用不太正宗的美式英语说：“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呢？我这辈子最讨厌抄袭。”
“rihgt只比我们更不能容忍抄袭，他一生磊落，年轻的时候不容忍，年老了倒是收了个不体面的小徒弟忍住了。”
另外一位编剧搭腔说：“创意剧本修订时间公布出来对她一点影响都不会有，自认清白何至于遮遮掩掩。”
这样一通明枪暗箭含沙射影的对话出来，埋汰的话题直接往RENAISSACE STDUDIO今天陷入的抄袭风波上引。
桌上的人都把目光朝为首的金总和alexia、Sam身上靠。
前者脸色已经冷下去，alexia、Sam低着头，大概正在看今天的新闻。不一会儿脸色同样难看起来。
今天这一桌，除了说话掉价找茬的这两人外，都是业界名流，每个人都带着多副面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犯不着为两个嘴碎的编剧失了脸面。
孟姜慵懒的打声哈切，瞄一眼风暴中心的三人，一边看戏，一边点评心想，这三人倒是沉得住气。
不过那两位南非编剧不打算善罢甘休，借着酒劲发疯，一番话砸下来，凑到金总身边，原本要开口继续说。
结果其中一人忽然转向孟姜。
“你是孟……”
“嗯。”孟姜截了他的话，笑意不达眼底。
这是并不给面交谈的意思。
结果——
“华国人？”那位南非编剧仿佛从孟姜黑眼睛肤色上找到接下来继续的突破口，他对金总说：“好巧，这位跟齐思嘉一个国度呢。”
冷不丁齐思嘉三个字从一个异域他乡的人口中说出来，孟姜微一怔。
这会儿坐在旁边的金总坐不住了，拍了拍桌面，警告他：“Lethabo！”
“怎么呢？师兄，自家人的party上，还不让我说啊，齐思嘉在华国一点名气都没有，五年都不见她出新作品，她自己都不担心名字被外人知道，您担心个什么劲儿？”
孟姜一刹撑开眼皮，搁了酒杯，看着打着旋儿的猩红色酒精，确定不是喝醉，手边这酒她只微抿了一口。
旁边坐着alexia。
孟姜侧眸，问她：“齐思嘉？”
“我师姐jia，Lethabo完了，他的职业生涯不想要了。”
alexia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气的指尖泛白，崩直的一条青色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她告诉孟姜说事实不是他说的那样，jia怎样业界自有评判。
“抱歉，没想到今晚搞成这样。”
孟姜垂下眸，掩住眼底震惊荒谬可笑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这份情绪都没来得及沉淀，再次听见那位南非编剧尖锐的诋毁。
“当初我复制齐思嘉一小段文字时，大家说抄袭不能容忍。可是法律都不会为这些抄袭字数买单，你们不念旧情把我赶出师门。现在怎么着，仗着师父偏爱，RENAISSACE STDUDIO里给出最好资源，她混成如今知名度颇高的新锐编剧，那怎么还抄袭别人的创意，是编剧界紫薇星呢，手脚这么不干净——”
这话还没说完全，砰的一声响，一只装盛了半杯酒的高脚杯，忽然掷在黑人编剧手边的桌面上。
酒液碎片溅了他一身。
其余人都还没从这份突如其来的发作中走出来。
孟姜慢悠悠站起身，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她抬眸分瞥眼那两人，说：“碎话这样多，你的教养呢？”
“诋毁他人前，难道不用顾忌周围坐着的都是什么关系。”
孟姜这话问得南非编剧一脸懵，毕竟眼下该替齐思嘉出头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她一个毫无关系的客人，忽然站起来，叫整个场面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其中一个胖一点的南非编剧回过神，他干巴巴问：“你谁啊你。”
孟姜垂着眼皮说：“我是齐思嘉的……”
声音戛然顿住，孟姜用鼻音嗤了声：“朋友。”
“造谣诋毁是吧——”孟姜手指一点，指向正在拍摄录像的SAM.
“去坐牢吧。”
Sam和师妹面面相觑，从彼此眼底都看到了尴尬的神色。金总比他两年龄大，更尴尬，毕竟刚才他们直系师兄妹反应速度比孟姜还慢一点。
反应过来，金总堆着笑招呼孟姜过去喝酒。
孟姜说：“这场酒宴到这了。”
她这身份摆那儿，即使想打入欧美人脉圈，可到底资圈最不缺就是本子，她也不需要给谁面子了。
钱给够，什么都有。
乐意的时候孟姜给人三分面，不乐意她向来杀伐决断，所有人都不要以为她挂出慈眉善目的笑容就以为能当个菩萨普度众生。
跟alexia打了声招呼，孟姜发完这通火，直接走出去，路过那两个南非编剧身后时，孟姜冷笑说：“我都舍不得骂一句的人，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出了餐厅，冷风吹过来，这口气还卡在嗓门口。
陈呈是第一次看见面面俱到的孟姜这种级别的人精会因为两个上不的台面的人发火。
刚要说话，sam追出来，解释小师妹走不开，出来送送孟姜。
“唉，今天这事儿整的，真不好意思。”
“你跟我师妹也认识啊。”同一个剧组共事这么久，这是Sam头回主动搭话。
孟姜嗯了声，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一段送上车的路程还有五十米，Sam陪着笑，自找话题：“上回打电话提你在剧组，她都没透半点风声。都是相熟的人，竟然不答应进组。”
孟姜皱着眉：“你说我在剧组，她不答应啊。”
SAM忽然觉得空气有点冷，搓了搓胳膊，不明所以说：“我上回跟她说了好多你的事情，说你演技好，要求高，我应付不过来，叫她过来跟组。唉……现在出了抄袭这事，我这边的剧本就彻底没希望了。”
孟姜掀开眼皮深深看了眼SAM ，后面说什么孟姜没在听，但前面的听懂了。
天空正在下雨，啪啪雨点刺在脸上。
她以什么身份去给齐思嘉出头，永远不过名路，一直上赶着另外一方逃开。
而今天当头棒喝，别人在那儿哔哔齐思嘉的时候，孟姜恍然发现她甚至没有立场为她出头。
她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阴影里，孟姜扯动唇瓣，取来司机递过的外套，搭在手腕，招呼陈呈：“走了。”
陈呈说：“你不买醉了。”
孟姜睨她：“走吧。”
车门拉开，孟姜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黑沉沉的。
跟想见的人在同一片天空，同一个城市呼吸，原本是件很浪漫的事情，但这场雨糟糕透了。
*
齐思嘉收到sam发过来的视频时，正跟MiKe在外边，她今天忙到脚不沾地，先是早上的舆论。
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Mike电话过来。他最近接诊的病人在纽约出事了，Mike三点航班，落地要六点。
那孩子当时状况不好，有轻生的想法，mike给齐思嘉去电话的时候，人在机场，齐思嘉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过去接的人。
她的药没了，Mike给她带了一些。便陪着mike一起给人做心理治疗。
等到一切结束，打开手机。
师兄莫名其妙问齐思嘉，她和孟姜什么关系，孟影后这么维护她。
看完视频，齐思嘉表情有好长一段时间是放空的。
她停在前往停车场的中途，掏出手机。
电话拨过去。
“你在哪儿？”
孟姜说：“家里啊。”
齐思嘉失笑：“也不能这么快就回家吧。”
两人都没有吭声，还是孟姜先打破的沉默，她说：“齐老师，今晚还忙？”
齐思嘉恍然发现忙这个字有点烫嘴。
但事实的确是很忙，齐思嘉说：“忙。”
“那你忙吧，我挂了。”
“急什么？”齐思嘉失笑：“不让人说话了。”
孟姜不给情面说：“你自己说忙，还有什么话对我说？那你要说，你说，说完你挂吧。”
这话有些冲，绕来绕去，很不孟姜。
齐思嘉没吭声，等孟姜狠话撂下，也没见她挂电话。
电话线里绵长的呼吸声，隐约还能听见滴滴答答的下雨声。
两人就这么握住手机，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怎么想的，齐思嘉这么多天放空的奔波仿佛在两人安静的沉默里，稳稳地安放下来。
有些情绪在里面，齐思嘉问：“有地方住吗？”
“什么？”
“我在芝加哥落脚的小公寓，地址在中道街花园别墅，密码是82623，你可以过去住？”
孟姜缓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不在家啊？”
齐思嘉说：“我在纽约。”
孟姜停顿住，今天一天叠加的惊喜，在这里终于像烟花一样炸出满脑子血腥。
她脸上一点笑容没有，即使脑袋里七八个应对自如的体面回答绕来绕去，但最终什么理智克制面面俱到，到这里都给交代走了。
忍不住说了句真话：“齐老师，从纽约到芝加哥，开车需要十二个小时又8分钟，我明天上午有剧组爆破戏，下午导演组开会改戏，晚上夜景场，很多很多工作需要处理，每天睡眠时间平均只有3小时。”
“忙你还两地倒腾。”
“我不来我能知道你是谁。”孟姜直说：“三个月。这些天我一直守规矩没有打扰你，一句探及你隐私的事情都没有敢问出口，只是发一句晚安，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一个月都没有搭理我。”
“如果我不来，我们就散了，是不是。”
孟姜问这句话的时候，齐思嘉正落在Mike身后，停在停车场中间。
mike问齐思嘉怎么呢？
齐思嘉距离有些远，走了两步，说打电话。
Mike今晚对那个十七岁少女进行了催眠，方式仅看着都感到痛苦，齐思嘉想，她要是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不如不治了。
最近心情一直沉在这种郁郁里，其实Mike给齐思嘉的诊断是，她现在把病情控制的很好，哪怕她内心抗拒，拒绝深度催眠，用那组药物配合定时心里检查进行治疗，也能正常走到阳光下。
然而齐思嘉暂时没想让光照过来，她想着这个状态先把自己治好，至于治好病做什么呢？
也没能想明白，这些天忙碌的工作，偶尔跟Mike做心理咨询，就为治病，为正常生活，她什么也没想。
刚才那个患者长达五个小时的深度催眠，令Mike比齐思嘉还要更疲惫一些，说好的齐思嘉开车，但到停车位前，Mike主动把钥匙拿到了自己手中。
齐思嘉披一身冷色清辉，站在路灯下。
她神色有明显怔愣。
Mike叫了她好几声。
齐思嘉才跟上去，她把手机靠在左耳边。
拉开车门，朝Mike递去一枚抱歉的微笑。
到车里后 ，她的眉眼是松开的，坐姿没有刚才工作室里的刻板，依靠在车座上。
耳朵挂上耳机，电话线那端孟姜的质问平直的进入耳膜里，齐思嘉甚至能听见孟姜叹息的一声，没有任何修饰词语的“我算什么啊”。
车窗外灯火交织，落耳一句无可奈何，好像即使齐思嘉什么也不做，对方的天空也灰了。
孟姜的情绪比这些天待在诊疗室内无数个患者表情都要生动立体，令光影沉入齐思嘉眸中，沾染上了万家灯火落下来的喜怒贪嗔。
“你那边有星星吗？”齐思嘉问。
“下雨天。这里找不到你。”孟姜深吸一口气：“今晚孟老师的天空黯淡无光。”
这个毫无波澜凉夜里，纽约街头的星星月亮坠在天空上，齐思嘉望向自己头顶那一片明亮的夜空。
心底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情绪堵在里面，因为不搭理她，所以她的天空灰了。
齐思嘉不知道回什么。
喉咙有点干涩，她把声音放的很轻，话说的很稳：“别难过，星星月亮都是你的。来之前你该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我最近跟你说话你有时间回我吗？”
孟姜声线莫名一哽，涌上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她的委屈。
齐思嘉本来以为这话她接不了，但下一秒。
遭不住这样示弱的孟老师。
有些心软没有经过思考，几乎是贴着孟姜上一句话，平直的回过去：“我看到就会回。”
“没看到呢。”孟姜说。
齐思嘉无奈：“我以后把电话带在身边。”
孟姜自从跟齐思嘉分手后，从来没有这么被哄过。
惊讶于齐思嘉会这么答，好像两人的关系没有经历寒冬，甚至进行过更亲密的渗入似的。
但这一回太严重了，严重到她都要以为无论如何都不能优柔寡断的把齐思嘉拐到自己手上了。
自从相遇以来，齐思嘉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今晚以前，孟姜连齐思嘉干什么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齐思嘉像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可以随意冷着她，随时抽身。
冷着一个月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孟姜没有生气齐思嘉不搭理，而是生气自己对齐思嘉从来一无所知。
“话不能这样避重就轻了说，齐老师。你把我钓在这儿了你知道吧？只有你动，我才敢动，你想停我甚至找不到你。”
齐思嘉嗯声：“下次不会了。”
孟姜不答，也不接话。
齐思嘉试探问了句：“那怎么说你能消气，你教一下。”
她问得可堪认真。
孟姜心底那点情绪被这么一尾诚恳的平和的气音，刹那碾平，不自觉放软了语调回：“你可以跟我解释，或者叫我不要生气，下回你来见我赔罪之类。”
齐思嘉沉默片刻，失笑：“孟老师说的太笼统，我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那我念，你跟着复读。”孟姜尾音上翘。
不等齐思嘉答应，孟姜便开口了，故意把话说的黏糊：“姐姐别生气，下回我不敢了。”
车里还有Mike，这声“姐姐”齐思嘉不可能接。
“我这边还有别人在。”齐思嘉改了语调，收着称呼，平静说：“不生气好吗？”
孟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说：“这么晚了，还在外边。”
“临时有急事，跟一个医生。”齐思嘉说：“男的。”
齐思嘉把身边人性别都交代清楚了，孟姜还能不知道这是解释。
话到这里，孟姜也没问齐思嘉干什么，她不能真让齐思嘉在外人面前跟自己调情，仗着这么多天被冷着，为所欲为。
她们目前不是真情侣，按道理来说，一点要解释的立场都没有。
这会儿齐思嘉处处让着，态度已经很明确。
孟姜学不来那种得寸进尺，不懂分寸的恃宠而骄。
装样嗯声，压着上扬的唇角，并不愿意这么快结束通话，孟姜没话找话，轻声问：“刚才你说有话要说，还有吗？”
“有。”
齐思嘉从接到电话后，已经笑了好几次，眼底密密的笑痕。
Mike透过后视镜频频看了好几眼，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没有搭理医生眼神看过来的调侃，齐思嘉温声对孟姜说：“开车注意安全。”
“好。”
“到了报平安。”
“好。”
这话一来一回，有问有答，仿佛恢复到前不久前的关系，甚至多了点微妙的主动关心。
就在孟姜觉得这通电话到这里，已经出乎预料之外和谐，要结束之际，齐思嘉忽然叫住她：“孟老师。”
“嗯？”
“工作让你很为难？”
她问了这么一句不搭边的话，没反应过来，孟姜下意识答：“还好。”
“你们剧组编剧找我去救场，孟老师怎么看。”
孟姜一愣：“什么？”
“你刚才说，我把你钓那儿了。总得把你放下来。”齐思嘉语速温吞，带着撩人的气息说：“我下周手里工作应该会稍微轻松一点，你要我去吗？”
“我要你就一定会来？”
齐思嘉声音稳稳地：“你要，我会来。”
手心里握住一手的热汗，耳朵仿佛被烫住。
齐思嘉哄着说话，画面感都有了，她以前只有在床上，用手的时候才会这样，含着哄人的语气。
孟姜捂了捂脸，忍不住清了清嗓音说：“嗯，要。”
这话通过电话线穿到耳朵里，齐思嘉看见Mike拿眼睛看她。
她老神在在抿了口凉水：“那，见面再说，晚安。”
电话被挂断，孟姜维持姿势呆了片刻，细细的一条笔直脊柱抵向车座，而后缓缓坐直，捂脸的手松开，陈呈见她唇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不由啧一声。
“你要啊。”陈呈学着孟姜语气说：“跟谁要呢？”
孟姜收了表情，睇她一眼：“你想听谁。”
“当然你说谁我听谁呗。”陈呈厚着脸皮，像是非要打趣到位才肯罢休。
孟姜挑着眉。
都是人精，一个敢问，一个也敢接。
“明知故问。”孟姜好心情的接话。
“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是不是我还要给你解释。”孟姜一个眼神顶回去。
唇角仍是笑的，这么打趣都不见半分发怒的征兆，今晚心情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