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凌在竹银观另一半的东厢房独自处理公务,时间长达两个时辰之久。再出来时,天已然大暗。
召何隋近前,询问棠韫殿下那边的动静。何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不该答。
还是何凌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殿下去那人的院中了,是吗?”
何隋晓得大人不喜欢这个答案,但还是咬咬牙,“是,大人猜对了......”
再撞破何凌身份之后,他好似大胆了起来,开始对何凌的处事提出自己的看法。
“大人为何不直接去问问殿下,而要自己猜测呢?”
很多事若能好好的敞开心问上一问,比什么都强。
何凌疑问的看他一眼,却没有缄默不语,反常道:“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几句话说清。许多时候,人会有不敢触碰的东西。或有一问,会撕扯开表面的平和,那一贯想要去维持的现状,即便是假象,也无法维持了。”
再看何隋,他怎么可能会懂得其中的意思。也不会明白什么。何凌轻叹一声,不再多言,只提醒道:“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是为你好。”
此言之意,便是此次僭越,再不可造次。
回想自己,那些个难以去询问的事像刺一般扎在皮肉当中。何凌无法一下子将这根刺拔去。除非有一日,她的殿下能亲口与她解释。
“不是恋人,是君臣。”便连询问的资格也没有了。
......
十几日后,阿竹与棠韫一行一道回转了公主府。何凌并未随行。
棠韫与阿竹同乘一驾,一路之上,棠韫少有的多言,与阿竹说起许多前事。
阿竹细细的在一旁听着她的故事,从头到尾,最后竟是怜惜的将棠韫的握进了掌中。
“东夏凄苦,内忧外患之下,姐姐做出这样的安排,是无可奈何,并不是要刻意打扰我的生活。阿竹都会听姐姐的。”
棠韫深吸一口气,双手便与之相握,“阿竹,你是本宫的亲妹,虽一直生活在竹银观中,但姐姐知道,祖父和父皇将你的那位师父派遣到观中,是有深意的。”
他们或许早已料到,有一日自己会兵行险着将阿竹接回来教养。所以阿竹不会反对自己的决定,所以是将路一一给自己铺平了......
嫡长承袭的规矩,他们不可去破,也做不出伤害沈桉的决定。且即便伤害了沈桉,自己的这副身子也不会得到朝野上下的支持。倒不如将何凌这把剑交给自己,将东夏后面的命运一同交给了自己。
阿竹笑笑,“姐姐,我对家人没有什么印象了。”有记忆一来,师父便一点一点的教导自己,从识文断字,到政局朝观。幼年时候,她虽不知为何,但也慢慢在领悟。
“往后姐姐便是你的家人。姐姐会保护你。”棠韫与她承诺道。
阿竹外望了片刻,转了个话头,似是不解,“那位大人,方才好像骑马离去了?”
“何凌?”她受伤还没好,怎能骑马。棠韫也朝她看去的方向望去。
并未见到何凌的身影。
“是啊。”阿竹肯定道:“那位大人生的好看,我不会记错的。”
这一回闻言,棠韫微微蹙眉,很快又恢复如初。
是,何凌生的好看。自己也不曾吝啬夸奖她的样貌。
但从前,可从来不敢有人在自己面前随意提及何凌的样貌。特别还是带着夸奖的意味。
“姐姐怎么了?”阿竹发觉不对,关切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棠韫回神,敛下情绪,“并无不妥。阿凌性子如此,她怕是吃了味,又不敢来问本宫,由她去吧。”
她将这话说的满满的,显然是有意如此。
在阿竹那头感受了便更多,她惊道,“您唤她阿凌?难不成我前头听说过的传闻,是真的吗......”
后头阿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生怕触了棠韫的心事。堂堂二殿下,被内侍掌控,甚至被内侍要了清白,再怎么说也是该计较的。
棠韫合上眼,轻飘飘说道:“你觉得呢?”
阿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竖。不知为何,姐姐一句反问,竟有些吓人。
“阿竹觉得,似乎不是如此......”外人的言论当中,说棠韫殿下被内臣掌控把持,但现在看来,好似是那位更加依着棠韫殿下......
棠韫睁眼,慈爱关怀,“阿凌是本宫的人,她只会听本宫的话。外界的传言半真半假,单关于她的,都是真的。以后,你该离她远一些。本宫也会让她离你远一些。”
如此一来,岁月静好。
......
回到公主府中,岁月当真静好。何凌在门前迎接棠韫殿下车驾。
车驾停稳,阿竹先从轿中出来,立于一旁等候棠韫下车。
何凌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一瞬间脑中热意张扬,几步跨上车驾!
她径直走上车驾,伸出手,“内臣恭迎殿下回府。”
要不是自己现在有伤在身,或许会将殿下直接抱进去也说不定。
棠韫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背,在她的搀扶之下走下车驾,进了公主府。
回到府上,阿詹很快询问起阿竹的安置之处。棠韫软在榻上歇息,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该将阿竹安置在府上那个位置最为合适。
不可离自己太近,亦不能太远。最好还得避开何凌的眼线。
颇有些让人烦扰了。
“先不急着安置,容本宫再想想。”从前,她不一定会在意何凌的心情。现在可不能不在意了。
阿詹捂嘴直笑,“殿下也有这样为难的时候啊。是不是怕何大人不欢喜啊?”
棠韫心道,局外人就是局外人。
谁知,迎面而来一阵冷风。何凌竟忽然走进门来,“阿詹,你先下去,我有话同殿下说。”
“好,奴婢告退了。”阿詹跑的飞快,生怕自己前面的话被何凌听了去。
临走,还将棠韫寝阁的房门带上了。
“......”棠韫坐直身子,软绵绵的看何凌,“你可怪吓人的。”
何凌扁扁嘴,“还以为殿下不会在意了。”
棠韫疑惑道:“不会在意什么?你吗?要是如此说来,你可就没良心了。”
这人果然还是在吃醋。
何凌别过脸,还是控制不住的说:“我如何没良心了......不是殿下有了新人吗?”
棠韫心笑,便不同她争论此事。只缓缓下榻,也是软绵绵的贴上何凌的后背,将她的腰身轻轻挽住。
“殿下?”何凌心漏了一拍,却也不解。
“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本宫,现在不说可就没机会了。”棠韫的侧脸贴着她后背的袍服。她的袍服上绣着蟒的纹样,绣工精致。棠韫伸出手指,细细在其上绕着圈儿,等待着何凌的回答。
何凌纠结良久,晓得棠韫殿下的话并不是玩笑,于是狠下心,问:“您并未将她安置好,是预备要让她与您同住了吗?”
“如果本宫说是呢?你可会生气?”棠韫轻轻反问。
何凌却不敢动作,甚至不敢回头。
“我......我不会同殿下生气。”此前也是自己同殿下说的,会给殿下留够后路,“但那人也是个女子,同为女子,我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人?”
在何隋面前所言的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真在殿下的面前,什么却都无足轻重。忍耐了多日,到头还是因为这样的事就对殿下质问了......
棠韫又问:“还有吗?”
何凌还是不肯转身,“还有......内臣想知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原先,内臣以为殿下是想要明哲保身。后来,内臣又觉得殿下希望内臣控制朝野,控制兵马。再后来,内臣发觉,殿下好似并不在乎那些,在意的是内臣......”
棠韫咬着下唇,忍耐片刻,问她,“那现在呢?”
“内臣以往丝毫不敢僭越半分......是殿下给内臣宠爱,让内臣觉得自己与殿下是另一种关系。但现在,殿下为何要带那个阿竹回府。殿下把内臣放在何种位置呢......”
“呵。”棠韫抱着她腰身的力道,陡然消失。
她松开何凌,转身回到软榻,“何大人这番话憋很久了吧。原来你便是这样想本宫的......阿竹的事,本宫多次想同你解释,可你总是自行离去。忍到现在才来问本宫,成了本宫的错处。”
“殿下......”
棠韫又道:“你当本宫是什么?人尽可夫之辈吗?!阿竹是本宫父皇的孩子,与本宫是血脉相连。本宫与她难道会违背天道伦理,会如同本宫和你一样,做出有违天道之事?!本宫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与你何凌做过的事,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再同别人做......你可满意了?!”
盛怒之下,棠韫动手扫下一桌的糕点瓜果。
杂物七零八碎的散落于地。
门外阿詹听到动静,急得直叩门,“殿下!大人!出什么事了?”
何凌回头便见棠韫一脸的清泪,弱柳扶风的病态撑着桌案,看向自己的眼中全是怨恨。
“殿下恕罪,内臣肆意揣测殿下,是内臣的过错。殿下不要动气,小心身子......”
棠韫与她相视良久,眼前模糊的泪让她看不清何凌这张好看的脸。
“殿下......内臣今日过来并非是要......是因着回来的路上,发现了此前那位大夫尸体,内臣放心不下殿下,这才......”
“住口!”棠韫呵道,“阿詹,送客!”
阿詹推门进来,就见何大人跪在地上,自家殿下手撑着桌案,马上便要倒下的模样。
“殿下,您这是?”
“送客!”
......
真将人送了出去,阿詹开始惴惴不安,不敢离开棠韫半分。
“你也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阿詹哭着道:“你可不要想不开,没了大人,您还有奴婢。奴婢是万万不会离开你的!奴婢绝不会像大人一样!”
棠韫扶额,无奈道,“本宫需要好好想想将阿竹安置在何处。并非你想得那样。”
至于何凌,往后绝不会再将此事放在心里。将这根刺拔去了,又让何凌复增歉疚,往后更好行事。
“晚些时候,她会来看本宫。你同她说,本宫今日想喝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