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家门关上了。

  躲在屋里的陆月白知道, 温如瑾去人民广场那边赴约了。她低下头不停地看手机,手足无措,也不知道究竟期望事情如何发展。

  她做了整整一夜的思想斗争。

  一个声音告诉她, 你一点都不好,你哪点都配不上她;另一个声音告诉她, 她都觉得你不错了, 你就是不错的。

  一定是跟温如瑾待多了,开始强迫症般加完美主义了。

  看向窗外不算阴也不算晴的天空,陆月白手脚冰凉,四肢发抖。

  她强迫自己走出房间, 看看她们共同生活了近半年的客厅。

  说来也怪,通常摆了满满一个果盘的茶几, 此刻却空空如也。就像每个怀疑自我的瞬间, 一样空洞。

  不, 不是空空如也。

  陆月白以为自己看错了,走上前去, 确实看到了茶几中央的那个小小的钥匙扣——柠檬小鹿钥匙扣。

  第二杯半价的青柠拿铁, 备受喜爱的柠檬小鹿。

  那一刻, 陆月白突然想起了无数个偷偷观察的眼神。那看向小鹿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眼神, 一如既往藏着期待与渴望。

  如果这一次,她看上了对面那个男孩子呢?

  如果这一次, 她直接订了婚呢?

  如果……她也在犹豫呢?

  人生的下一秒永远难以预料,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盒拆开的巧克力是什么口味的。

  我不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但是个会读心的人, 陆月白想,并一把拿起了那个小小的钥匙扣。

  柠檬小鹿静静地躺在她冰凉的手心, 瞪着好奇的大眼睛。

  她们有一样漂亮的眼睛。

  抬头看表,距离温如瑾出门,才过了不到三分钟。原来内心做复杂斗争的时候,时间真的会停住。

  陆月白连家居服都没换,直接披上了大衣;袜子也没穿,直接踏进了那双运动鞋里。

  我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说出我的心意?

  她狂奔出了家门。

  春天真的来了。

  树梢的绿色比冬日浓郁很多,风吹拂面庞时也如母亲温柔的手,让人倍感惬意。

  温如瑾说过她晕车,现在肯定正在向地铁站走。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晨跑,直接冲刺吧,既没穿袜子也没穿胸衣的她想。

  陆月白迈开修长的双腿,一头扎进上海无尽的春色之中。

  向前奔跑,向她奔跑。

  穿越错愕的行人,穿越世俗的眼光。

  她很少坐地铁,却很清楚知道名悦国际到最近的地铁站怎么走,根本不用看手机上的导航。更何况她忘带手机了,唯有手心卧着的柠檬小鹿陪她。

  终于,在路的那一头,陆月白看到了正向前缓缓行进的温如瑾。说来滑稽,那身衣服还是自己昨晚为她选好的穿搭。

  那瘦小的身体能承载世间一切重量,那窄窄的肩膀很轻松便能揽入怀中。

  “温如瑾!”温博什么的,忽然就叫不出口了。

  那人应声停住了。

  明明道上嘈杂,却能准确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陆月白加快了脚步,尽力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

  “怎么了?”温如瑾一脸迷茫。

  “我、我……”盯着那张纯情又冷静的小脸,陆月白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别着急,先歇一歇?”

  陆月白大喘一口气。

  时间不等人,不能歇!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将柠檬小鹿的钥匙扣托在手掌上展示给温如瑾。

  温如瑾眼神闪烁了片刻,意外又不意外,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把这钥匙扣落下了。

  没有退路。

  陆月白快要哭出来了,恐惧在一瞬间重新涌来,扼住不停颤抖的喉咙。

  “我喜欢你!是恋人的喜欢,想和你接吻,和你溺在床上,然后永远在一起。”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匆匆经过前往地铁站的人群也很嘈杂。

  听到面前人说了什么后,温如瑾点了点头。

  “好啊。”答应得很轻巧。

  倒不如说过于轻巧了,以至于陆月白懵了,丝毫没反应过来该有的喜悦。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说……”

  温如瑾仍然淡定且平静:“听到了,所以我答应了。”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过于困难会情绪低落,过于简单会情绪激愤。

  陆月白死死认定,面前这位过于纯情的小朋友就是没懂自己的意思。在某些特定时刻,她也是个认死理的人。

  “那我嘴对嘴吻你没问题了是吧?”满满赌气的意味。

  她再一次昏了头,完全忘记了现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下一秒,陆月白向前跨了一步,脸贴近了不少。

  温如瑾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等……”与此同时她抬起手,好像要指哪个方向。

  不等了!

  陆月白直接拽住温如瑾的衣领,霸道地吻了上去。如果乔卓见证了这一幕,肯定再也不会说她“绝世好受”了。

  四片柔软的唇相贴,女生独有的香气。

  陆月白决定将情绪传达得再深入些,无论怀里的人怎么挣扎都不松开;经常锻炼的她力气比温如瑾大不少,按人按得死死的。此刻的自己一定像个大坏蛋,她想。

  终于,温如瑾认命了,不再挣扎。

  陆月白这才喘过气,松开了她。

  再回过神来时,她看到温如瑾脸色苍白,胸脯一起一伏,似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一般。

  陆月白心如死灰了。

  然而,温如瑾的表情并没有唾骂或嫌弃的意味,反而是如被捉奸般的惊恐。她脸色苍白地指指右侧,欲言又止。

  陆月白迷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强吻大老板这个行为,大约可以被载入史册了——尤其当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史官存在时。

  只见相距五米处,严倾心整个人石化了,形成了一副静止画面。

  严倾心?!!

  陆月白重新聚焦了一下眼神,但很遗憾,她不近视,那穿着光鲜亮丽化了全套妆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八卦王导师。

  一瞬间,三个人都傻了。

  还有什么比跟上司接吻,却被另一个上司撞见更尴尬的吗?反正陆月白是想不出来了,宁愿立刻拎包入住刚用脚趾抠出来别墅里。

  严倾心差点下巴脱臼,向来口齿伶俐的她终于结巴了。

  “你们……继……继续……”

  而温如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根红成105°C的开水,停止了思考。

  陆月白这才明白那个表情的含义。不是嫌弃,而是因为旁边有人,而且是大熟人!

  她机器人般一卡一卡转过头,冲严倾心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大眼瞪小眼。

  “中午好。”严倾心好像在疯狂咬舌头。

  木已成舟,破罐子已经摔破了,那也只能这样了。

  温如瑾调整过来了情绪,无事发生般:“走吧。”

  “那……我们还去吗?”严倾心问得很犹豫。

  “先去我家坐坐吧,我解释一下刚才的状况。”

  “……行!”严倾心咬牙跺脚。

  陆月白不是很明白现在的状况。

  这两人在地铁站的碰面明显是约好的,她们本来打算去干什么?难道温博相亲怕尴尬,还有带上严倾心?

  于是,三个人同款懵圈表情,一言不发从地铁站走回了名悦国际。

  **

  温如瑾家中,三个人坐位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稳定,但是干巴巴的。

  “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严倾心本就快脱臼的下巴还下移了一点。

  陆月白和温如瑾默默点点头。

  “你们还住一起?”严倾心灵魂出窍。

  陆月白和温如瑾默默点点头。

  “等等,之前那什么青柠拿铁,不会是你们一起买的吧!”严倾心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后知后觉。

  陆月白和温如瑾再默默点点头。

  得到了一切官方确认后,严倾心开始疯狂用餐巾纸撞头。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看走眼了什么。

  “我靠我靠,我有罪,我之前一直在撮合子夜和山雀!温博你别记恨我!”

  陆月白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前一阵子,严倾心总让自己和山雀对接工作了。原来是有意而为之。

  “红桃,你淡定一点。”温如瑾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

  严倾心可淡定不下来,双手合十:“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看到那虔诚的模样,温如瑾反而心虚了,说话声音弱了不少。

  “我知道办公室恋情不可取,你看不惯可以指出……”

  陆月白也心虚到了极点。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她们这真的是在恋爱吗?这么顺利,这么毫无波澜?亲爱的温博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心态吗?

  严倾心轻轻笑了起来,示意恋爱中的大老板不要太紧张。

  “别妄自菲薄!郎才女貌,其实我也觉得山雀配不上咱子夜,还是温博你好。一个是我敬重的上司,一个是我喜爱的女儿,在一起正合适。”

  好像突然控制不住打嗝一般,温如瑾耸起了肩膀,小脸也胀红了。也不知道哪个词戳到了她的神经。

  “谢、谢谢。”

  严倾心红了脸。

  泼妇破天荒成了顶级良家妇女。她这是第一次见证如此纯情可爱的大老板,也是第一次知道,说话毫无感情的人工智能也会出现程序错误。

  两人对视片刻。

  “要是组内有混球说你们闲话,我也会揍他们的!”严倾心正义凛然。

  “不、不要,议论也是正常的。”温如瑾连忙摆手。

  “……”陆月白完全插不上话。

  严倾心深呼吸几口气后,才注意到一直欲言又止的下属。她挑挑眉,好奇地问陆月白:“你们既然住一起,今儿怎么不一起?”

  “一起什么?”陆月白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疑惑的眼神戳向温如瑾。

  莫名其妙。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包括温如瑾的轻快,包括她自己的冲动,包括严倾心的出现。

  温如瑾紧张地低下头:“说来话长。”很显然,她一直有所隐瞒。

  严倾心立刻明白了什么,笑着叹了口气。

  “那我们明天再去踩点吧,你俩先说清楚。”说罢,直接从沙发上起身。

  踩点?不是相亲?

  陆月白瞪大了眼睛,隐约发觉好像被骗了。

  “嗯嗯。”温如瑾连连点头。

  严倾心最后冲她们摆了摆手,然后五秒内就消失在了家门外。

  陆月白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中央,一脸警戒。她仍攥着那柠檬小鹿的钥匙扣,很用力,颇有泄愤的意味。

  温如瑾一脸委屈地坐她对面,保持安全距离。

  “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到底是‘相亲’还是‘踩点’?”陆月白微微扬起下巴,压迫感上来了点。她完全忘了对面这人是职场上的大老板了,或者说是不在乎了。

  “没有相亲,”温如瑾委屈巴巴狗狗眼,“我今年就没相过亲。”

  陆月白眼前一黑。

  她的手臂艰难地撑到身侧,深呼吸一口气。那从跨年之后,那隔周出现的“相亲局”都是假的了?她为什么要一直骗自己?

  “我想四月份搞个团建,刚好夏活咱们要有音游活动,我就和红桃商量着去找个音游街机馆,今天本来要去踩点的。”温如瑾左手玩右手,异常紧张的样子。

  哦,原来是要找活动场地啊。

  ……

  不对!

  陆月白还没松口气,就又警觉起来了:“那之前呢?”

  “有时候在咖啡厅里打游戏,有时候和阿琴逛一逛。”这次,温如瑾应该是实话实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去相亲了呢?”

  “是故意的。”温如瑾突然扬起头,破釜沉舟的气概突然溢了出来。

  陆月白懵了。她属实没想到,温博竟然面不改色地说出刚才那几个字。说好的老实纯情小可爱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人都傻成晋惠帝了。

  温如瑾抿抿嘴,继续说:“你跟我说,如果想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要保持神秘,欲擒故纵。”

  陆月白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很久以前人际交往课上的教学内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定是开玩笑随口说了一句,被纯情的温博当真了。

  ……

  大概是自己跳到了自己挖的陷阱里。都怪学生太认真听讲了!

  “哦,原来是这样。”陆月白汗颜。

  五味陈杂。

  结果倒挺快乐,但这过程实在是曲折得过分了。一方欲擒故纵的结果就是,另一方自寻烦恼。以后再也不会向别人传授这种破心得了!

  不过,温如瑾倒很开心,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谢谢你也喜欢我。”标准的求夸奖的姿势。

  陆月白却仍在犹豫。

  “等等温博,你真会对女人有欲望吗?”

  安静两秒。

  “我也想吻你。”

  “脸颊?”陆月白还是不敢相信。

  “不,嘴唇。”

  温如瑾耳朵又红了起来,手指指向对面人的唇,微微颤抖。

  陆月白陷入了沉思。万一她只是没认清性取向,盲目跟风怎么办?万一她只是缺朋友,误把友情当了爱情怎么办?万一……

  再回过神来时,温如瑾站到了她面前。

  陆月白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得这么近。她握钥匙扣的手攥得更紧了。

  下一秒。

  温如瑾弯下腰,膝盖支在沙发上,吻了上来。

  猝不及防。

  陆月白震惊之时,本仍在犹豫之中,牙关却被撬开了。一条舌头试探性地伸进口腔,温柔却坚定。

  那双凉凉的手捧着自己的脸颊,腰也被紧紧搂住了,一条小蛇在口腔里嬉戏。

  陆月白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被压得斜躺在了沙发侧沿,而温如瑾正俯撑在她的身上

  大脑抽空了。

  难以置信,这是个母胎单身的人该有的接吻技术?

  温如瑾的唇悄悄离开了。她小小的鼻尖抵在对方的颈窝之间,轻嗅,嗅得人浑身酥麻。窄窄的鼻梁蹭过陆月白分明的锁骨,留下淡淡的花香。

  陆月白的四肢软了下来,整个人似泡在融化的棉花糖之中,暖暖的,腻腻的。她轻轻喘着气,脸颊染上情与欲的绯色;而温如瑾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没忍住又吻了上来。

  啪嗒。

  柠檬小鹿钥匙扣掉到了地上,但这不重要了。

  好吧,至少亲爱的温博用肢体语言证明了欲望。应该是一个直女做不到的程度,不然也太可怕了。

  温如瑾认真看着身下的人,眼里装满整个世界,而世界里只有陆月白。

  陆月白害羞了,微微低下头。天道好轮回,曾调戏大老板上瘾的她,现在被调戏了回来。

  “我可以爱你吗?”终于。

  听到这个问句,陆月白笑了,因为她理解了问句背后的含义。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还在觉得自己不够好。

  陆月白抬起头,眨眨小鹿般的眼睛,眼里也只有温如瑾存在的世界。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