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擦自己的嘴,擦完自己,又闷不吭声的换个面,来擦我的嘴。

  我在擦嘴的间隙跟他告状,我说:“刚才有个东西啃我的嘴,我不知道那是人是鬼,但让我抓到它,我一定弄死它。”

  我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青瓷停顿一下,继续擦。

  我问青瓷:“它为何啃我嘴,是不是想吸我阳气,或者给我喂毒?”

  说完我脸色大变,“我阳寿还有剩吗?!”

  青瓷眼色有些异样,他咳嗽一声,劝我道:“不用在意,那是幻觉,你中了认知障。会出现认知的障碍。”

  我咬咬嘴巴感受一下:“那为何我嘴现在还有些麻?”

  青瓷肯定:“后遗症。”

  我恍然大悟,放下心来,开心问青瓷:“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没中认知障吗?”

  他道:“我也迷了,只比你早清醒一会儿,离你不远,便来找你了。”

  我点点头,推开青瓷往外看,外边的雾已经散了,我把青瓷推出去,从轿中起身,刚走出去,轿子突然“哗啦”一声,瘫倒了。

  我回身看着这满地碎木,目瞪口呆后,跟青瓷道:“我上轿时就觉得这轿子破旧,没想到它如此破旧。”

  青瓷笑了一声,“邪祟的方向已丢,看来今日不成了,先回吧。”

  我“嗯”一声,再看地面,发现那些融化的骨头已经不留痕迹,而那些锣鼓与唢呐,竟然是纸做的,山风一吹,咕噜噜滚远了。

  我在满地碎屑中梭巡一圈,后提着轿子顶部那盏唯一没摔破的,却已经不再亮的风灯,跟着青瓷在附近找寻一圈,发现一点都寻不到恶气的踪迹,便回去了。

  回到秀才家时,还是半夜,巫若茗听见开门声,冲出来看我们。

  我跟巫若茗简略说了一下进展,巫若茗点头,跟我们去客房,回到房中点灯,大家各自洗漱,巫若茗往青瓷那边一瞥,突然咦了一声,“表哥,你胸前露出的白色是什么?”他歪头瞅着:“是帕子吗?上面还有一点红?你流血了?”

  我脱了嫁衣,卸了交换符,正在旁边洗脸,闻言插嘴:“没有,是我的唇妆。”想起来,又补充:“还有他嘴巴上的一点血,他磕到嘴了。”

  “呃,擦过你俩的嘴啊,”巫若茗道:“那便是脏了,要我给你洗吗?”他问青瓷,“我给乌黑洗过,还被夸了呐,我洗的可干净了,不信你问乌黑。”

  我给巫若茗作证:“是真的。”

  巫若茗招乎青瓷:“快给我,我白日就能洗。”

  青瓷瞥他,面无表情:“快走开,我看你就烦。”

  巫若茗回嘴:“我看你也烦。”

  于是这一晚,一张床,仍旧是我居中间,他俩分开两边。

  略挤。

  睡着前我想,青瓷爱干净,身上常备十块以上帕子,大多用了就随手烧掉,比如今回接触尸体恶气多,他就烧过好几块帕子。

  如今这帕子染了红纸的色,这颜色很难清洗下来,他却将帕子留了,一方面应该是不见外,不嫌弃我,另一方面,是不是最近烧的多,他没帕子了?

  我思索。

  那么等这事完毕,去到下一个城镇,得给他补充帕子的库存了。

  白日我们醒来,商量下一晚的行动。

  村长来瞅过一回,见我们完好无损,又若无其事的警告过几句,后气哼哼的放完话走了。

  我们商量后觉得,昨晚之所以能失败,有可能是我上了山,进入了那邪祟的地盘,邪祟察觉到换人,所以用了认知障截止。

  “它比想象中警觉。”青瓷道。

  而且那邪祟操纵纸锣骷髅,大概与死、僵有关。且让活人怀孕只五月便产子,大概不是人类。

  一个与死僵有关的不是人类的、死去后恶化为邪祟的东西,却能让人类正常产子,可见其死前应该拥有一定的神通或神性。

  也许它自称为山神,并非完全扯谎。

  他生前,或许真的跟山神有关。

  “这个世界早已没有神了,但有时会出现一些上古时期遗留的神物,然出现的几率极少,甚至到了稀有的程度。而且出现后,其神性亦存留的不多。”青瓷道:“那东西不可能是神,但大概跟神物有关。”

  “而且,”我道:“它发现我们顶替,应该很愤怒,却并不现身,只是用不会造成实质伤害的认知障驱赶我们,我想,它如今的实力,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强,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被压制了?”

  巫若茗道:“我更偏向于它被困在某些地方,出不来,所以才弄那么多幺蛾子。”

  “那么回归本质,”青瓷点动桌子:“我们研究一下最初的问题,它为何要女子为它生子?它缺继承人吗?即便缺继承人,一年一个,它需要那么多吗?”

  青瓷摇头:“显然不是的。”

  青瓷道:“我记得有一种禁忌术法,叫夺舍,是被各门派严禁使用和必须封存的邪恶术法,被列为禁术。”

  “它能称为禁术,其发动的条件亦非常苛刻,要想成功,其血亲最容易,且相性契合,资质越好,越容易。”

  我恍然:“也就是说,它要这么多孩子,是在挑选适合它夺舍的身体,然后它就能复活了?”

  巫若茗道:“它今年还要小孩,是不是说,它前面三个孩子,都没有合适的?”

  青瓷摇头:“非也,孩子太小,资质不足,还无法判断合不合适,它需要将孩子养大,到它需要的身体能承受夺舍而不会猝死的年纪,才会从中选出最好最合适也是资质最强的,进行夺舍。”

  真贪婪呐,想要资质最强的,所以才多生。

  不过,我听完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前面的三个孩子,极有可能还活着?”

  青瓷点头。

  我跟巫若茗都很振奋。

  我问青瓷:“它为何不一次多生,而是一年一个?”

  青瓷道:“就像你说的,它被困住,能力不足,能一年一个,已是它的极限。”

  我点头:“明白。”

  青瓷张开手掌,使劲握住:“这个贪婪的东西,我们要找出它的老巢,将它端掉,防止它再害人。”

  我跟巫若茗都干劲十足。

  至于如何找出它的老巢,我们觉得回归最基本。

  用对付恶灵的办法来对付它。

  前一晚它没得手,那么今晚必定还来。

  有了昨晚的事,今晚它必定更加警觉。

  同样的方法不能再用第二遍。

  既然它要的是它选中的新娘,那么我们便不用替身咒了,让它将自己相中的女人接走。

  然后我们跟踪。

  它想要,我们就给它,一切按它的意思来,只要保证春妮不会出事,我们亦能借此找到它老巢,就成了。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我们揭了春妮额头的替身交换符咒,将计划告诉春妮,春妮愿意做饵,秀才死活不让。

  但当知道前面的三个孩子极有可能还活着,他犹豫了。

  纠结一日,哭了半日,到了晚间,他同意了,带着慷慨就义的表情。

  春妮没理她,自个躺在床上,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一副真正就寝的样子,她将我身上的双鱼玉佩挂在脖子上,仔细的塞进衣中收好,然后把众人轰出门去。

  巫若茗同秀才去了别屋,我跟青瓷隐在闺房窗下。

  听到房中春妮的呼吸渐渐均匀,她真的睡了。

  完全是合格诱饵的样子。

  青瓷隐了我俩的气息,带我上去房顶,趴在屋脊的背面,往远处看。

  比昨晚晚一些的时间,轿子出现了。

  刚看见它时是在荒滩,之后飘飘忽忽的移动,一会儿便进了村,一路来到了秀才家门外。

  那顶幽幽的小轿子,被四个骷髅抬着,推开院门,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整体阴暗的颜色,在夜色下有如阴影一般。

  轿旁没有唢呐锣鼓,没有小动物欢跃,昨日轿顶照明的风灯也不点了,甚至骷髅的数量都减到了最少。

  显然比昨日低调了许多。

  它们将轿子停在闺房前,四个骷髅同时上前,开门进屋去了。

  我在窗后见它们围着春妮反复确认,一会儿后,它们将被打晕的春妮抬出屋门,塞进了小轿子里。

  全程没有骷髅说话。

  就像做贼一样。

  一将人塞进轿子里,便如脚底塞了风火轮,飞快而癫狂的跑了。

  青瓷手中擎着一块白日新制的引路罗盘,整体石制,手掌大小,上有罗盘指针,能指出恶气波动浓郁的方向,引导我们不将春妮跟丢。

  另一方面,青瓷亦循着双鱼玉佩沁出的些微灵气,与罗盘的方向进行对应。

  可谓双重保险。

  为防止被发现,引起恶物警觉,我们离轿子稍远,那轿子颜色阴暗,在夜色中如黑色的阴影,起初有障碍物时,很难准确看见其行踪。

  我们全凭引路罗盘还有双鱼玉佩的感应追踪。

  后来那轿子上了山,视线开阔,才能看见那黑色的阴影偶尔闪现。

  然而在轿子到达昨日起雾处时,本来就很难看见的轿子,突然不见了。

  我心中一紧,使劲揉眼睛,仔细盯了一下,快速找寻,才确认,确实把轿子看丢了。

  青瓷低头看罗盘,罗盘仍旧指着轿子消失的方向。

  我们快速赶过去,青瓷忽然脚步一顿,停在一个地方,我低头,便见草丛中,躺着断了绳子的双鱼玉佩。

  我迅速将玉佩捡起来,青瓷则继续操纵罗盘。

  我有些紧张起来,看青瓷手上。

  罗盘的指针颤颤巍巍转动一圈,停在了山侧背阴的方向。

  青瓷说一声:“灯。”

  是昨晚我提回去的风灯。

  这风灯在昨晚挂于轿子顶部,燃蓝火,有引路之效用,也算是骷髅的引路灯。

  今日这罗盘,跟风灯,有异曲同工之效。

  我立刻将手中未燃的风灯递过去,青瓷将里面剩余的黑气全部引出,压入罗盘,重新启动。

  罗盘快速转动一圈,再次指向了山侧背阴面。

  方向与刚刚一致。

  我们不再犹豫,立刻循着罗盘的指引前进,一直赶到了山的背面。

  到达后,罗盘失了方向,原地左右乱晃起来。

  我看一眼此处地貌,山的背阴面,地势略微陡峭,我们正站在半山腰开阔地带,面对着大山。

  山顶背阴,巨大的阴影将山体笼罩住大半,呼啸的阴风吹拂着,透人皮肤的冷。

  我打个哆嗦,看向青瓷。

  这里也没看到小黑轿子或类似老巢的踪迹啊!

  青瓷略思索,果断抽出剑,念动咒语,一剑斩下。

  便见正前方不远处的空气被凭空劈开了一道裂缝,裂缝里有蓝色的幽光闪出。

  就像劈开了一道结界,撕出了长条形的伤口。

  青瓷徒手将这“伤口”撕开,一把将我推了进去,我想说我自己能进来,然而我已经进来了。

  我踉跄站住脚步,青瓷紧跟在我身后。

  我抬头,往前看。

  便见原本漆黑无物的半山腰开阔地,凭空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平台。

  平台上坐落着一座漆黑的宫殿。

  宫殿的四周忽闪着幽蓝的鬼火,将整座宫殿照得纤毫毕现。

  宫殿前一座大门,那顶黑炭般的小轿子,正在骷髅们仓促的脚步下,往那大门处快移。

  “吱呀~”一声,大门徐徐开启一道门缝,似乎迎接小轿的进入。

  门缝开的太窄,整个小轿需要侧起来才能塞入。

  相应的,四个骷髅亦侧身行进。

  突然,其中一个骷髅的脑袋一动,保险般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便定格在我们这边。

  于是,四个骷髅前后相继一惊,原地蹦跳一下,如受惊的兔子,抬着小轿,“嗖~”的一下闪入门里,与此同时,宫殿大门在它们进入后,“嘭”的一声,迅速合上了。

  可谓动如脱兔。

  青瓷冷笑一声,仗剑冲过去,没走门,翻墙进去了。

  我跟在青瓷后面,差点没撵上,也翻墙进去了。

  落地后,见那顶黑炭小轿晃晃悠悠闲庭信步的在沿着大道往前走。似乎进了门后,四个骷髅进入自家地盘,又把敌人关在门外,它们精神放松,不再紧张。

  但它们放松的太早了。

  青瓷站在它们身后,跟着它们走。

  它们还没察觉。

  是大门后面负责推门的骷髅发现的,推门的骷髅有五个,合力坎上厚重的门栓,回头看见青瓷,顿时惊吓的怪叫起来。

  我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会飞的人还不能爬墙头吗!

  我举着风灯的杆子,对着门后的骷髅一通狠戳,骷髅们很快碎了一地,风灯的杆子也被我戳断了,我将破掉不能用的风灯跟骷髅们堆作一处。

  回头,见前面再次受惊的小轿已经跑进了前殿的门,青瓷跟了进去,它们惊慌之下,肯定要找主人的,青瓷用它们带路。

  我也跟进去,发现这大殿只是前殿,中间有穿堂,通到后面。

  青瓷他们已经穿过去了,地上有碎掉的骷髅兵,我顺着这些骷髅兵的碎骨头,一路跟到了后面。

  后面还有一进院落,场地宽敞,应该属于后殿。

  按一般的宫殿布局,这后进的宫殿便是寝居了。

  果然,我刚在寝居的主殿前站定,便听“嘭”的一声巨响,主殿的屋瓦破碎,一个黑衣人自里面鼓出,于空中划过一道大弧,像一个炮弹,用一个背朝地的狼狈姿势,狠狠的砸在了院落的地面上。

  我跟着他转身回头,见这人黑衣长发,脸色死白。

  不等我看清其长相,青瓷已自破洞紧随而出,于半空中双手举剑,朝着地面将将砸落的黑衣人合剑劈下。

  黑衣人翻身狼狈躲开。

  地面被劈出一道鸿沟,顿时飞沙走石。

  黑衣人于乱石中翻滚起身,飞速甩出一根铁索,跟青瓷战在一处。

  两人打得非常激烈。

  一会就上了前殿的房顶。

  我怕自己碍事,赶紧进了黑衣人飞出的屋子。

  里面装饰奢华,四处都是奢靡的气息。

  我转过两道屏风,便看见了停在大厅中的小黑轿。

  轿子四周散落白骨,但小轿子完好无损。

  我跑过去,掀开轿帘,春妮还昏在里面,额头被碰的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五彩斑斓。

  今回抬轿的骷髅们跑得的确有些疯狂。

  我扶起春妮,在她后脖颈推拿一番,春妮幽幽醒来。

  睁开眼看到我,先捂住头,“我头疼,嘶~,我是被很多人打了吗?”

  “没人打你,在轿上磕的。”我道:“不过先不急着疼,咱们还有任务。”

  春妮闻言,这才睁眼,左右一看环境,吓了一大跳,嘴唇哆嗦道:“咱们这是在在在……”

  我颔首:“在邪祟的老巢,你先别紧张,青瓷还在外面打,咱们得趁着空档,去找孩子。”

  “呃呃。”一听孩子,春妮瞬间不害怕了,使命感爆棚,她跟我道:“我回去再头疼。”

  然后一把掀开轿帘,跟着我跑出轿门。

  后殿房屋挺多,我们挨个屋子的寻找。

  我觉得小孩子应该离邪祟不远,因为它得看顾,毕竟是它的备用身体,然而我高估了邪祟的人品,我们找遍了整个后殿,最后在最角落的一个背阴狭窄的小黑屋里,才见到了那三个孩子。

  一岁两岁三岁,三个大小,三个男孩。

  我们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在地面的垫子上蜷缩着睡觉,穿着不合身的粗布小黑袍。

  房中简陋,除了地上的一张薄垫子,一张桌子,三个空碗,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完全是苛待了。

  我很愤怒。

  我将看守他们的骷髅兵都拍碎的时候,最大的一个听见动静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用黑豆似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们。

  我在他面前蹲下,摸了一下他脏兮兮的小脸。

  嗯,有些凉。

  他思考一下,开口道:“你是谁?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点头,心疼的将他抱起来,孩子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睁着黝黑的大眼睛,紧张的抓紧我的衣服,很乖巧的靠着我。

  两个小的还在睡,春妮上前,一手一个,轻松抱起俩小的,让他们趴在自己肩头。

  眼圈通红,问我:“现在出去吗?”

  我摇头:“可去门边窗前,能看见战场处,但不能出屋,不可靠近。”

  春妮点头,跟在我身后。

  我站在小黑屋窗前,跟春妮叮嘱道:“你站在我身后,有突变情况,我可护住你们。”

  春妮再点头,抱紧两小孩,谨慎的站在我身后。

  我抽出绑腿上的匕首,握在手中,透过镂空的窗格,望向远处屋顶上的战斗。

  怀中的小子紧张看着那边,始终攥紧着我肩头的衣服,一直不说话。

  在又一次青瓷将黑衣人狠狠自屋顶踹落地面后,他突然开口:“那是个坏人。”

  他认真的道:“他看我们的眼神很讨厌,他经常想吃了我们。”

  说完,他害怕的颤抖了一下。

  我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战斗地点转移到别处,我们在角落,从窗户的角度已经看不见战斗,但打斗的地点能通过声音判断。

  我站在窗前,一直没再见他们出现在视野,但只听音,便知战斗仍然激烈。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战斗声戛然而止。

  外面响起了青瓷高高低低叫我的声音,仍旧像叫魂一样。

  我赶紧答应一声,领着春妮带着三个孩子出去,还没跟青瓷汇合,只将将出屋,便听见了宫殿建筑坍塌的声音。

  我抬头看。

  发现,因为主恶的消亡,周围全部的东西也都开始坍塌消失。

  一块块的墙砖啪啪掉落,落在地上开始冒出被腐蚀的泡沫,所有的建筑就像被抽掉承重柱一般轰然而倒。

  就连地砖也开始一大块一大块的陷落消失,露出了黝黑青草地皮的山体地面。

  在建筑腐蚀掉一半的时候,引燃了四周的幽蓝鬼火,火焰腾烧起来,将剩下的建筑全部吞入火焰。

  这火焰的燃起,又加速了整座建筑的溶解。

  我抱着孩子提着春妮,一拖四,在地砖上来回腾挪几处后,落定在一块露出的巨大山体地皮上。

  青瓷亦赶了过来,自我手中接了俩孩子过去。

  又瞥一眼我腰间,春妮跟他对视一眼,不好意思的放开了紧抱我腰的手。

  很快,宫殿的最后一块碎片也消失了,我们三个大人抱着三个小的,重新站在了夜色下,黝黑背阴的山体地面上。

  我瞥一眼四周,那宫殿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

  我问青瓷:“那邪祟到底是何物?它死后现出原形了吗?”

  青瓷摇头:“没有,死后爆了,什么都没留。”

  我道:“那它的由来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青瓷道:“由来如何,已不重要,只要它死了,事情就解决了。”

  我想:“也是。”

  我们三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凯旋回归。

  两个小的半路已经醒了,但是都很乖巧,不哭不闹,最大三岁的那个安抚他们,他们便都很听话,任我们将他们带回了秀才家。

  秀才很激动,春妮也顾不得额头的碰撞伤,父女俩飞快的收拾床铺,去安置孩子们。

  巫若茗捧着大碗,给每个孩子都喂了一些浓稠的米粥。

  青瓷检查过孩子们的身体,都很干净,没有被黑气沾染,身体除了营养不良,也还健康,妖类血统不显,都属于人类。

  然后春妮照顾孩子们睡觉。

  我们三人回去客房,巫若茗道:“米粥是我让秀才叔在你们出发后炖好的,一直在灶台上煨着,就寻思着等你们把孩子救出来,好给他们吃一些,省得他们饿。”

  巫若茗很得意:“我想得周到吧?!”

  我夸他:“周到。”又问他:“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啊?”

  巫若茗大手一挥:“表哥出马,一个顶千军万马。”

  他比出两个大拇指:“顶呱呱。”

  我发现,他俩不干架的时候,表哥吹又回来了!

  接下来,我们纷纷洗漱,上床睡觉。

  虽然他俩没再吵嘴,可也没想再增进一下表兄弟之间的感情,熄灯后,还是我睡的中间。

  略挤。

  到了白日,这件事情,通过秀才的嘴,做到了全村人,人尽皆知。

  村长怕影响风水,毕竟“山神”庇佑的这几年风调雨顺,青瓷告诉他,一个只能晚上出没作恶的邪祟,不能庇佑此地风水,之所以风调雨顺,可能跟此地本来就很好的风水地貌有关。

  村长释然。

  联系了受害女子的三个家庭,皆愿意接受拥有自家女儿血缘的孩子,并且会将尼姑庵中的两名女子接出来,虽然此生可能不再嫁人,但可以与孩子团聚。

  我看过三个家庭,都是很纯朴良善的家庭。

  那个三岁的乖巧豆丁,虽然其娘亲没有了,但是其外公外婆皆在,两老人对孩子很好,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三岁豆丁一本正经跟我说:“我喜欢外公外婆,他们抱着我很暖和。”

  巫若茗跟他们道:“其实这事是我起的头,孩子们又是我两个哥哥亲手救出,所以孩子们跟我也是有缘;这里属小巫山辖下,我会定期让小巫山望城分门的师兄们来看望孩子们,所以你们要对他们好呃。”

  又跟村长道:“他们身上有一定资质是肯定的,若大些,又有意愿的话,可请小巫山测试资质,合格后,拜在小巫山门下做弟子。”

  村长感激不尽。

  见我们要告辞,村长横躺在地上挡住我们的路。

  “说好滴多住几天,上次山匪滴事情还没解决哩。”

  青瓷:“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你们没埋完?”

  村长苦瓜脸:“可您说多住几天,防止他们有同党报复哩。”

  秀才站在旁边,闻言着急解释:“没有同党了,我找到那伙人时,他们就只有八个人。”

  村长爬起来气哼哼道:“我早就猜到是你干滴哩,因为你家春妮滴事情,我没着急跟你算账,等道长们走哩,咱们再商量这个事该怎么处理。”

  秀才点头:“应该的。”

  村长确认道:“真滴只有八人?”

  秀才道:“是一帮散匪,路经此地,我临时起意雇佣,跟他们确认过,的确只有八人。”

  “那好哩。”村长跟我们干脆招手:“那道长不送哩。”

  我:“……!”

  我们在村人的热情告别下离开。

  村长拿出银子相赠,我们没收。

  村人还站在村口跟我们挥手道别:“道长们再来哩。”

  我想,如果我跟他们说,有邪祟我们才来。他们恐怕会恨不得马上收回这句话。

  行至下一个城镇,已经是艳阳高照。

  我们停在一处茶棚喝茶,我坐在座位上,寻思着进城给青瓷添置手帕的事情,一抬头,见巫若茗背着自己高过头顶的铺盖卷儿,无意识的挠了一下自己的左胸口。

  我问他:“你左胸怎么了?”

  他困惑的感受了一下,点住自己的左胸位置:“感觉我这里,有一点痒痒?”

  青瓷直接上手,扯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

  目光顿时一凝。

  便见巫若茗的左胸位置,已经起了一片红疹。

  青瓷在他左胸的衣服内掏了掏,掏出了两张符纸。

  展开来,我发现是之前我跟春妮用过的替身符咒。

  上面还清楚的写着春妮的生辰八字。

  我问巫若茗:“你拿人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你想定娃娃亲啊?”

  巫若茗抗议:“才不是,这可是我表哥珍贵的墨宝,他画符最好看了,我想收藏啊。而且我又不给别人看,不会让春妮的八字漏出去的。”

  他想把符纸抢过去,青瓷没给他。

  巫若茗嚎叫:“你把没有恶气的那张符纸给我也成啊。”

  青瓷没理他。

  得益于巫若茗这个小癖好,我们及时察觉了自己的一个错误。

  昨晚杀死的那个邪祟,它没死。

  我们被它骗了。

  因为邪祟一死,相应的,属于邪祟的恶气,便会很快消散。

  但如今这邪祟已“死”了半日,它的恶气却依然让巫若茗过敏了。

  青瓷脸色凝重:“我们得回去。”

  我觉得,村民们一语成籤哩!

  给巫若茗上完药,我们赶回村子。

  回去的路上我想,这邪祟真的很狡猾,它为了骗过我们,不仅“身死”一回,连猎物都被我们带出来了,可谓是大手笔。

  然后待我们走后,它大可以再把猎物偷回去。

  我问青瓷:“若我们把孩子们带走,它会去追吗?”

  青瓷道:“它可以再生。”

  我一想,“也是。”

  青瓷冷笑:“藏头露尾之辈,既然诈死,便不敢重新暴露。”

  若在我们面前暴露,就没有了诈死的意义。

  “但若我们被它骗走,它就又会继续作恶了。”我补充。

  青瓷点头:“对。”

  巫若茗:“欺软怕硬。”

  他看青瓷,青瓷没说话。

  巫若茗:“你倒是夸我啊。”

  青瓷:“夸个屁。”

  回到小王庄时,村里刚过饭点。

  村中一片祥和,还飘着饭菜的余香。

  有村人才吃完午饭,端着一个水瓢,在村口遛弯消食。

  见到我们,手中的瓢落在地上,哐叽一声响,村人大惊失色:“道长,可是有大事发生哩?不然怎么回来哩?!”

  我想,这村人估摸的挺准。

  他旁边的道:“哪有什米大事,大事都解决哩,道长们是忘记东西,回来拿哩,我说滴对不,道长?”

  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我们应承了第二个人的说法。

  在村人目送下,我们去了村外最初的住处,不一会儿村长闻讯赶来,我们将事情告诉了村长。

  青瓷道:“若今晚前,事情还没有解决,就找个借口叮嘱大家,晚上不要出门,直到解决为止。”

  村长满脸凝重,点头答应。

  其实我们在回程的路上,商量过两种方法。

  第一种。

  隐瞒行踪,回村潜伏,等待邪祟偷孩子,或者偷新娘,再寻其踪。这种比较耗时,不知那邪祟何时再行动。

  第二种。

  主动出击,不再被动等待。

  第一种已经用过,被骗了两回,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用我们自己的方法。

  我们起初认定它为邪祟,邪祟只晚上出没害人,所以理所当然的都是晚上行动,顺势而为,借它露出的尾巴,前去抓它。

  然而我们是不是可以逆向思维,试一试白日前去寻找?

  也许能找到它真正的老巢也说不定。

  就像一些精怪的故事里,晚上被美女邀请做客,见到的是豪华的宅子,白日醒来,才发现栖身的位置是乱坟岗。

  所以我们白日去寻,也许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运气好,或能见其本质。

  准备工作开始前,巫若茗一脸凝重,跟青瓷道:“表哥,虽然我自己也能弄,但我自认为忍功不足,怕是一个人坚持不了。所以需要表哥帮忙。”

  青瓷答应,亦一脸凝重。

  我觉得这大概是一个很难的事情,所以我站在旁边,看着两人认真做准备工作,尽量不去打搅。

  他们先是弄了一堆白纸,然后两人于一张桌前,分坐两头,先深呼吸,后开始鼓捣折纸。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桌子中部,看他俩将白纸折出许多皱痕,并用极其复杂的步骤,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不久后,两人面前便各堆了好几个。

  速度挺快,只是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们的步骤从开头到收尾都是一样的,只是步骤相同,为何折出来的每次都不同?

  还形状各异?

  我想问,但见他们折的认真,便没开口打搅。

  我继续看。

  然而巫若茗却越来越暴躁,瞥一眼青瓷那边,烦躁的连拍桌子,将自己折的那几个全都拍成了饼。

  我听他炮燥道:“到底谁发明的,一张纸折出一个人形,还得能站住,还得能跑,这不是变态吗?就不能随便用剪子剪个人形,或者好几张纸粘起来吗?”

  青瓷深沉道:“术法的精妙是无极限的!咱们要用的这个术,它就是这么要求的,不然不精准。”

  又教育他:“小小年纪,要学会静心,不要满口脏话。”

  巫若茗顶他:“你不是也没折成吗?”

  青瓷心平气和;“最起码我不烦躁。”

  巫若茗抓头发:“今日日落前能折成吗?”

  青瓷心静如水:“不行就明日,再不行就后日,我已提前跟村长说好,叮嘱村人晚间注意安全了。”

  我:“……”

  我盯着青瓷手边幸存的折纸成品,仔细去看,才看出来了,好像,的确是人?

  只不过有的状似趴伏,有的状似侧躺,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撅着屁股。

  总之没有一个能站着的。

  一张纸,折成能站立能跑的纸人,的确有些难度。

  不过……我拿过一张纸,根据青瓷他们折纸的步骤,一边在脑中复盘,一边于手中动作。

  我折的有点慢,也有点久。

  等我终于折完的时候,我才发现青瓷跟巫若茗安静好一会儿了。

  一抬头,他俩都目不转睛看着我。

  见我抬头,巫若茗满脸期待:“折成了吗?”

  我将成品拿起来,小心的搁在桌子上……

  站住了。

  看起来是个人形。

  巫若茗欢呼,迫不及待道:“表哥试试,看成了吗?!”

  转头夸我:“乌哥哥真厉害。”

  我也很开心:“希望能成。”

  青瓷用朱砂给纸人画了嘴,然后给纸人画了符咒,朱红色的符纹蔓延纸人全身,就像个浑身带着红色花纹的小人一样,还挺好看。

  巫若茗道:“这个我也想收藏。”

  青瓷道:“除非不用,用了就留不住。”

  巫若茗叹息,问我:“乌哥哥能再折一个给我吗?”

  我道:“可以,就是你表哥愿意给你在上面画符吗?”

  巫若茗眼巴巴看青瓷,青瓷说:“不能。”

  他道:“别看我,看纸人,馋死你。”

  说完,青瓷念动咒语,在我们三人切切的目光下,纸人先是抬抬胳膊动动腿,试探的往前走了两步,又跑了几步,原地转个圈,才停住。

  这是成了。

  巫若茗化委屈为欢呼。

  我亦松口气。

  青瓷夸我:“真棒。”

  我回夸他:“你也棒。”

  纸人成了,就开始下一步。

  巫若茗脱了上衣,盘腿坐于床上,青瓷启动符咒,便见纸人三跳两蹦,攀爬上巫若茗的左边胸口,通红的嘴巴撕开来,咬住胸前过敏处,开始嘬了起来。

  看得出很卖力,还发出了嘬嘬嘬的声音。

  便见一缕黑气顺着咬处往纸人身上开始蔓延。

  我见巫若茗双手紧抓住裤腿,表情扭曲,咬牙切齿,梗着脖子,一脸僵硬。

  我问他:“很难受吗?还是痛的厉害?”

  巫若茗牙缝里咬出一个字:“痒。”

  明白了,我安静的站在一旁,看巫若茗由满脸扭曲坚持到满脸狰狞。

  还流了满头大汗。

  终于,满身红纹的小纸人整个变成通体黑色,自巫若茗身上跳下来,一落地便往外跑。

  我们三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