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三点多, 赵舒权匆匆走进医学中心,立刻被早已等在医院门口的经纪人冯枫和值班护士长带去急救室旁的观察病房。

  赵舒权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他几乎彻夜未眠,超过三十小时不眠不休, 仅仅在回国的私人航班上打了不超过三十分钟的盹。

  饭也没好好吃。昨晚在新加坡的应酬晚餐之后,他就再无心吃任何东西。曹瑞状况不明,他忙着协调各方资源尽快回国,哪里有心思吃饭?

  他把新加坡的后续工作授权给李鉴代为决策,让跟他一块去新加坡出差的另外两个高管听从李鉴的安排。那两人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赵舒权也无心解释。

  这样做会给后续的工作带来什么影响、是否会造成实质性损失,他已经无心计较。连赵欣都在电话里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国, 他根本不可能悠闲地等出差行程按部就班结束。

  回程的一路上,赵舒权又生气又后悔又自责。

  起初是单纯地生气, 生气自己都已经安排了这么多,为什么还会出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自作主张、不按照他的要求执行?但凡有一个人能够尽到责任把曹瑞看住了,危险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出差。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曹瑞的真实情况, 再怎么样也不如自己上心。

  曹瑞自身也一样。赵舒权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失忆影响了曹瑞的性格,那孩子现在远没有前世那样的警觉和多疑,加上年龄变小了,整个人少了犀利,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年少天真。

  管得多了被讨厌, 可是稍微放松一下就出事, 更让人焦虑的是还没有人愿意告诉赵舒权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见到冯枫就劈头盖脸地质问:“现在我人来了,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他在哪?”

  冯枫神色尴尬, 低声道歉:“我应该跟着他的。他是好心体谅我工作忙……”

  赵舒权抬手制止经纪人:“我暂时没打算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护士长回答:“患者现在打了镇静剂正在昏睡,外伤已经处理好了。但患者失血过多, 又严重受凉,热度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退下去,仍然需要密切观察。”

  赵舒权听得头都快炸了,倏地顿住脚步,大声质问:“你说什么?打了镇静、有外伤、失血受凉还发烧,我哥跟我说这叫没事!?”

  护士长沉默下来,冯枫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赵舒权的拳头捏了又捏,死死克制自己的情绪,说服自己不能对着无辜的医护人员和并没有做错什么的经纪人发脾气。

  他从来没有觉得医学中心的走廊有那么长、那么难走。

  观察病房门外,赵欣、张方、姜小芬都在等他,几个保镖也在,甚至还有贺珣和他的经济人黄浩。

  除了赵欣和张方,其他人的神色都很惶恐,像是在等待审判。

  赵舒权看了一眼贺珣两人,心里涌起疑惑。没人跟他说过贺珣也在场,并且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很差。

  赵欣迎上来搂住他的肩,像兄弟俩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我没事,哥。不累。新加坡的工作有李鉴顶着,没事。”赵舒权稍稍放松下来,接受了兄长难得的正经关怀,低声说:“让我先进去看看曹瑞到底什么情况。”

  张方默默打开门,跟赵欣一块陪赵舒权进了病房,让其他人留在外面等候。

  赵舒权走进去就看到曹瑞躺在VIP病房干净整洁的病床上,身上连着好几种监控身体功能的仪器,挂着点滴,一动不动地沉睡着。

  记忆在此时翻涌而出。昏暗的宫殿里躺在浓重药味中生命垂危的卫景帝的面容,与眼前曹瑞无声无息的苍白面色交叠在一起,赵舒权顿时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赵欣和张方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了他。赵欣诧异地问他干什么,张方赶忙解释:“老赵你别激动,小曹没事,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没事。”

  赵舒权反手抓住张方,吼了句“不是说打了镇定”,倏地想起是在病房,赶紧收声,口气仍然不善:“不是说打了镇定、有外伤还发烧?到底怎么弄成这样!?”

  赵欣示意张方拖来一张椅子,让赵舒权坐在上面,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赵乐你听我说,小曹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事情说起来挺严重的,我的确要跟你严肃商量下怎么处理。你保持安静听我说完。”

  昨天晚上,被弟弟从朋友的休闲局薅出来的赵欣赶到医学中心和张方汇合的同时,联系了自己在公安系统的人脉,根据赵舒权提供的线索,对定位附近的区域展开了精准搜查。

  通过技术手段,曹瑞的手机定位很快被确定是在酒店。赵欣带队找到酒店值班经理,朋友出示证件后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录像,找到了曹瑞的踪影。

  寻找的过程中,赵欣和张方心里不是没有存疑,曹瑞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来到这种地方。他来见什么人?为了什么事?那么漂亮干净看起来很纯真的孩子,难道还有他们没有发现的另一面?

  他们终究是赵舒权的亲友,不想看见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然而找到顶楼套房,由工作人员强行开门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场面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且出乎意料。

  套房中一片狼藉,充满了激烈打斗后的痕迹。一台笔记本电脑、几台相机和手提摄像机都被砸烂。

  一个男人倒在外间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死了,衣服上很多血,身旁的地毯也被染红了一小片。

  另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明显受惊过度的样子,看到他们就大喊救命,嘴里嚷着什么小疯子之类的。男人的肚子上,一根台灯杆贯穿了身体,看着就叫人触目惊心。

  走进里间的卧室,同样一片狼藉,到处是血。台灯罩和玻璃碎片散在地上,一个染血的烟灰缸被丢在阳台边,看起来沉甸甸的。

  又有两个陌生的男人倒在地上,一个在床边,另一个在阳台边,都失去了意识。

  吊诡的是,贺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间的沙发上,姿势安详,看起来没有外伤,好像是在熟睡。

  没有看到曹瑞。

  赵欣和张方都傻了。酒店工作人员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还是公安系统的朋友有经验,让众人冷静下来打电话叫救护车,朋友自己掏出手机打算联系同事过来出警。

  赵欣让朋友暂缓报警,他觉得必须先确认曹瑞的去向。

  用不着逼问,唯一还有意识的男人指着浴室发抖。几个人进去一看,曹瑞整个人穿着衣服泡在放满了冷水的大浴缸里,不断流淌的水飘着淡淡的粉红色,人已经神志不清近乎昏迷。

  “……张方给曹瑞看了下还有呼吸,我们就马上把他送来医院。到了医院检查之后发现,他身上有多处扭伤、撞伤,并且左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不规则伤口,像是用碎玻璃片割伤的。而泡在水里,血液不断流淌,相当于割腕……”

  张方接着说:“那个清醒的人渣承认,他们给曹瑞下了药,想要四个人……并且把过程全部拍下来……”

  赵舒权感觉自己脑子嗡嗡作响,气得血管都要崩了。张方赶忙补充:“他的身体没有遭受侵犯的迹象,他们应该是没有得逞!”

  赵欣说道:“公安的朋友分析,曹瑞可能是在拼命反抗的过程中,为了保持清醒,自己用玻璃碎片割伤自己,用疼痛来对抗药性。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赵舒权眼前发晕,头疼欲裂,难以想象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被人带来酒店下药找人侵犯再拍下视频,什么人会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对付曹瑞?

  他猛然看向赵欣追问:“谁指使的?那个人渣说了吗!?”

  赵欣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既是安抚他也是约束他:“他说是一个社会大哥给他们派的活儿,我已经让朋友去查了。他们昨天去酒店,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和一个长头发中年男人跟他们对接。”

  “那四个人也伤得不轻,刚刚脱离危险,还不能接受审问。”张方补充。

  赵舒权愤怒地骂了脏话:“给我查出来,一个也别想跑!”

  “还有件事、赵乐,你冷静想一想。”赵欣说,“你知道曹瑞他……练过什么格斗术之类的吗?”

  赵舒权愣了一下,听赵欣表情复杂地说:“我朋友粗略看了现场说,打得很激烈,并且下手非常狠。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曹瑞一个人把那四个人打成了重伤,他手上的擦伤痕迹也能佐证。可是他一个人……对抗四个成年男子、还把人都打成重伤,这……可能吗?”

  张方摸了摸鼻尖:“而且,小曹被带回医院紧急处理之后,曾经恢复了意识,像发疯一样质问我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抓着东西乱挥不让我们靠近他,非常凶狠。要不是我一直是他的主治医生,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发作了精神疾病……”

  “老赵,小曹他……好像不认识我们了。他问我、你是谁,还一直喊着让什么夏侯成来见他……”

  张方小心翼翼地说:“哦不对,他说的是、‘夏侯成何在?为何不来见朕!’”

  赵舒权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