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放导演很生气。
《昙华恋》这个项目分明是当初赵舒权主动找上自己的，不仅开出优厚的条件，还承诺不干涉创作和剪辑自由，反复表态希望合作打造出一部真正堪称艺术的好作品，扭转大众对于耽改电影的偏见，自己才会答应下来。
杨导不是头一次跟赵舒权合作。之前合作过一部电影，口碑票房双赢，他本以为这次虽然题材具有挑战性，有了之前合作的经验，理应更为顺畅，谁知一个选角就拖了快两个月，迟迟定不下来。
本以为赵舒权是精益求精，结果今天到了会议现场，却被迎面塞了个新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素人。杨放顿时火冒三丈，直接拍了桌子。
他指着投影仪上长发少年的照片，直接亮明观点：“我不同意。这个角色非常复杂，不是一个毫无表演根基的素人能演好的。”
赵舒权似乎对导演的反应并不意外，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慢条斯理地说：“曹瑞的确没有任何表演经验，但大家都看到了，他的外形非常契合角色的形象。我认为不妨让他试试。”
说着，赵舒权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的反应。
选角导演陈良明显很不高兴，从进会议室开始就垮着脸，嘴上不说什么，怨怼的意思很明确。大概是觉得被自己耍了吧，做了很多无用的工作。
倒是陈良的那个小助理看起来莫名其妙地兴奋。虽然无法坐上圆桌，小助理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编剧和制片在低声交谈，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冯枫坐在杨放导演一侧，经过上午的谈判，显然也没有质疑的意思。杨放导演的助理坐在另一侧，小心翼翼地观察导演的反应。
自己公司的人，赵舒权并不担心。即便制片和宣发表现出些许担忧的情绪，至少在这个阶段不会公然反对选角。
赵舒权很清楚杨导对于男二谢清允的选角停滞不前已有微词。能请到这个大导演不容易。要不是为了把这个以自己和卫景帝为原型的故事拍好，他也不想折磨自己跟这种艺术追求高、个人风格强烈的导演合作。
“怎么试？”杨导问，“今天试镜吗？”
“今天不行。”赵舒权摇头，“他今天才刚签约加入公司，要他立刻来试镜太强人所难。我想至少给他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吧。杨导觉得怎么样？”
不管杨放导演觉得怎么样，其他人至少都认为总裁疯了。
制片飞快地在心里计算进度再推一个月要增加多少成本。宣发愕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官宣角色。编剧翻看自己手中的第三稿剧本陷入沉思。
杨导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我想赵总对我也算是了解。我的电影，不是说不用新人，但也不会用一个毫无表演经验、甚至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人来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如果赵总执意要用这个人，恕我不得不遗憾辞去导演一职。”
这个回答在赵舒权意料之中。会议室的氛围也随着杨导的表态而明显凝滞。赵舒权的视线扫到陈良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压抑的笑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杨放说：“杨导究竟是哪里不满意呢？因为曹瑞是新人？可我记得杨导在业界向来以热心指导新人著称，对于有潜力的演员从不吝于点拨。为什么这次不愿试一试？这个新人在外形上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吧？”
杨导皱眉：“长相出众没有演技的花瓶，娱乐圈向来不缺。谢清允这个角色层次丰富，感情的处理要求非常细腻，花瓶演员都演不了，何况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表演训练的素人。”
赵舒权略作思忖。他确实有些低估了杨导对于“资方塞人”这件事的厌恶。导演现在已经先入为主，很难改变他对曹瑞“花瓶”的固定印象了。
“这个项目，公司和我都很重视，所以我才越俎代疱，插手选角工作。这本来是杨导对公司和我的信任，我不希望弄得大家不高兴。我看好的人，导演从专业角度考虑持保留态度，也很正常。”赵舒权对着全场说完，重新转向导演：“不知杨导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杨导看向陈良：“谢清允的角色甄选进度，之前我跟陈导聊过几次。本来我认为宁冠臣是比较合适的，但陈导说赵总这边迟迟定不下来。我以为赵总是精益求精，没想到……”
杨导再度指向赵舒权身后的投影屏幕：“必须承认，这个年轻人的长相确实令人非常惊艳，并且很适合古装，单纯从审美角度来说无可挑剔。但演戏不是拍照。他的台词功底怎么样？他知道如何演绎一个角色吗？他能表达出我要的角色情感吗？”
杨导最后放了狠话：“我的确愿意调教有潜力的新人，但不是从拼音开始教小孩的启蒙老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年过半百的著名导演和年轻的总裁之间，静静等待博弈的结果。
赵舒权忽然笑了起来，云淡风轻：“要么这样吧，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谈。也没事先商议，突然要让杨导接受我的意见，确实有点强人所难。杨导既然觉得宁冠臣挺不错的，我们也去接触看看。”
杨放导演显然略感意外，微微一怔便点头同意了。如果可以，他当然也不想跟蒸蒸日上的天元传媒和赵舒权撕破脸。
带着仍旧愤愤不平的心情离开会议室，杨放导演迎面见到了刚才被极力推荐的那个少年。少年并不认识自己，仅仅是出于礼貌略略欠身示意，便让导演一眼惊艳。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杨放导演见过太多相貌出众的男男女女，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能在第一眼就让他感到眼前一亮的。
他不由地回头多看了一眼，恰与少年清冷的眼神撞个正着。那双眸子中没有半点媚俗讨好的气息，让导演又多了几份印象深刻。
·
会议室中，赵舒权留下了陈良和姜小芬：“你们去打听一下宁冠臣的档期，先不用接触他经纪人，更不要提《昙华恋》。”
陈良吃惊：“真要接触啊？总裁不是觉得宁冠臣形象太活泼，不符合谢清允的性格么？”
赵舒权懒得解释自己只是想稳住导演避免当场撕破脸，把陈良打发走，单独留下了姜小芬：“你叫姜小芬是吧？刚才会议上，我看你的反应挺有意思。你是不是见过曹瑞？”
脸上带点婴儿肥的女孩疯狂点头：“是的是的总裁，我见过！我给你看，这是同一个人吧？”
赵舒权看着姜小芬手机里的汉服照片，听说是淘宝卖家秀，心中困惑，脸上不动声色：“知道是哪家店吗？待会找给我。还有你说，这组照片反响不错？”
女孩继续疯狂点头，一连串彩虹屁喷涌而出，从曹瑞的美貌夸到赵舒权的眼光，听得赵舒权都笑了：“你进公司多久了？跟过艺人没有？”
听说女孩入职公司已经两年，又简单问了下对方的求学经历，赵舒权当即提议让她转职做曹瑞的助理。女孩惊讶得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全心全意做好这份工作。
如他所想，把姜小芬介绍给曹瑞时，很轻易地便被接受了。
赵舒权想了一晚上该给曹瑞找个什么样的生活助理。男的不行。他直觉曹瑞好像有点排斥同性的接触。女助理的话，分寸和性格很难把握，万一把人拐跑了得不偿失。
带点二次元气质的姜小芬是个值得期待的人选。唯一让人不放心的也许是工作经验，不过赵舒权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试试。再说跟艺人做助理是很辛苦的，赵舒权也不确定姜小芬是不是能够适应。
“冯姐，小姜从来没有跟过艺人，你多费点心。小姜你今天准备下，买一身像样的衣服。明天晚上在WR大酒店有NYMPH的新品发布会，你们陪曹瑞跟我一起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后，赵舒权拿出了姜小芬发给自己的汉服照片问曹瑞：“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拍的？”
曹瑞看了一眼：“大概半个月前吧。是崔老师介绍的工作，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他。怎么，我不能拍么？”
“不是不能拍……”赵舒权微微皱眉，心想只是拍得太粗糙，修图太过分，曹瑞的美貌都变形了，还被姜小芬口中的网友们吹爆，真是没见过真人有多美！
“要拍也要拍好一点。这种卖家秀成片质量太差，下次别拍了。”说完赵舒权才想起曹瑞已经签约，又补充：“刚才的合同条款，章律师虽然逐条念了一遍，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今后你的一切活动都要通过公司安排。这种卖家秀当然也算商业活动。”
“顺便一提，这个拍摄给了你多少钱？”
“三百文。”曹瑞平静地回答，“不对，是叫三百元。”
赵舒权差点被这离谱的报价呛死，全靠两辈子的修炼才没当场喊出来。他当然清楚淘宝模特不会给很高的酬劳，但因为是从未涉足的全新领域，受到的震撼反而更强烈。
在他努力内耗的时候，曹瑞迟疑的声音传来：“你是说……不能再拍了。那今天签约之前的约定，我还能履行么？”
“什么约定？”赵舒权有点诧异，“难道还有别的卖家秀？”
曹瑞轻轻点了下头：“就是这家。拍完之后店长觉得效果很好，就想让我帮他再拍一天，约的时间好像是下周。这个约定是在今天之前的，与我们的合同应该无关。”
赵舒权非常不解：“你都签约了，缺这三百块钱吗？”
话说出口，他便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了什么。曹瑞的神情瞬间冷了几分，淡淡道：“对赵总而言，当然是不缺。虽是区区三百文，对我来说却是一饭之义、滴水之恩。我不能无端毁约，也不想令居间的崔老师失信于人。”
赵舒权震撼之余哑口无言。少年神情冷淡，却不容拒绝。一如前世，在自己将全国的兵权几乎尽数掌握在手、征伐在外时，无数诋毁自己的谗言都被他的天子一把拨开，坚持“舒权不会背叛朕。”
他在卫景帝微末之时伸出的手，对方记了一辈子，直到他们……
“赵总若是不允，我……”
赵舒权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如你所说，约定在前，这次可以破例。我会联系小崔问清楚情况，你等我安排。”
曹瑞微微皱眉，像是担心、也像是不满，最终还是轻声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