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却将万字平戎策>第108章 扶柩归江南

  云时卿猛然扑了过来, 一把接住柳柒,脸色骤变:“柒郎!”

  他侧过身对牢门外的禁卫吼道,“还不去传太医!”

  禁卫们也慌了神, 愣了瞬息后, 立刻有两人往外跑了去。

  云时卿双目微红, 面颊竟被柔和的灯烛映出了几分青白之色, 他慌乱地擦掉柳柒嘴角的血,而后抱着柳柒来到门前,“开门!”

  狱卒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云时卿嘶声道, “他若死了, 陛下定要让你们陪葬!”

  狱卒心下一骇,立刻抖着手打开牢门, 云时卿正要举步,忽觉袖口一重, 他垂目瞧来,柳柒轻轻抓着他的袖角, 摇了摇头:“你别难过,记得落……落花时节……又逢君……”

  云时卿双腿发软,走出没几步便跌倒在地,他竭力护住柳柒, 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句一句问着, 明明声音不大, 却震得柳柒的耳膜发麻发疼。

  周围还有禁卫看守, 柳柒心如刀绞, 只能抽出一丝气力抬起手, 抚摸他的面颊:“晚章……”

  云时卿的双眼渐渐被泪水模糊,他扣紧柳柒的腕骨,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当初逼我亲手喂落胎药,现在又让我喂你喝毒药……我爱你,我是爱你的啊,从未想过逢场作戏,从未……柒郎……你怎么这么狠……”

  嘴里的腥甜不断往外溢出,眼皮也愈来愈重,柳柒张了张嘴,却已经唤不出他的名字了。

  云时卿重新站起身,疾步走出皇城司。

  晨光扑脸之际,抓住他衣袖的手遽然滑落,他又往前走出几步,终是无力跌坐下来。

  布满剑茧的手颤颤微微搭上柳柒的手腕,那圆滑如滚珠的脉搏微弱跳动几下后便再无生机。

  蛊生子,子与父共命,一损俱损之。

  云时卿眼眶发热,喉间如同被万千利刃扎透了,疼得难以发声。

  他把脸埋进柳柒的颈侧,失声痛哭起来。

  赵律白赶来时,便见云时卿抱着柳柒跪坐在地,四周围满了带刀的禁军,纷纷颔首向他揖礼。

  他如今已是大邺的九五至尊,一袭赭色履袍尽显帝王气度,可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慌乱。

  他扑倒在云时卿的身旁,周围之人不约而同地也跪了下来。

  “太医……太医!”赵律白歇斯底里地道,“还不救人!”

  太医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在柳柒的几处穴道落了针,继而扣住他的腕骨,视线凝在嘴角的暗红色血迹上,几息后颤声道:“陛、陛下,柳相他……他……”

  赵律白怒道:“你敢说他死了,朕要你的命!”

  太医顿时骇得脸色惨白,只能将话压在舌下。

  “他确实死了,”云时卿头也不抬地道,“是被你逼死的。”

  “你说什么?”赵律白沉声问道。

  云时卿抬眼,杀心毕现:“我说——你逼死了你的亲哥!”

  “你闭嘴!”赵律白失心疯般吼道,“我就算逼死所有人,也绝不会逼死他!”

  说罢就要从他手里把人抢过来,却被云时卿一掌推开,赵律白胸口猝然受力,喉间隐若涌出了几丝腥气。

  周围的禁卫们纷纷拔刀指向云时卿,他却丝毫不惧,咬牙说道:“柒郎让我给你捎个话,他说你们之间缘尽于此,死后务必将他送回扬州,让他踏着扬州的秋雨通往黄泉路。他还说,让你做个好皇帝,莫要负了天下百姓。”

  “不……不……”赵律白摇头,“他没死,他怎么可能死,他还有孩子呢!你把他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在他扑过来时,云时卿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了,年轻的帝王再次趔趄着倒在地上。

  “云时卿你放肆,竟敢对陛下不敬!”周围也不知是谁厉斥了一声,所有禁卫与侍卫们纷纷拔出武器,直指向他。

  云时卿无惧剑拔弩张的气势,搂紧柳柒站起身来。

  他迎着一把把锃亮的刀往前走去,赵律白没有下令,所有人都不敢伤他分毫,只能持着刀往后退。

  赵律白泪流满面地看向云时卿的背影,好半晌才撑着双腿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一把拉住云时卿的手臂道:“他是先太子,当葬于皇陵!扬州不是他该去的地方,我不允许他离开京城!”

  “你连他最后的心愿也要违背吗?”云时卿哑声道,“他说了,你们之间缘尽于此。就算是去黄泉路,他也不愿从京城走,他恨透了这个谋权斗术的地方,也恨透了你!”

  赵律白耳畔嗡鸣不休,似乎听不见任何话语了,唯有那个“恨”字清晰入耳。

  良久后,他艰涩地下令道:“都退下,让他们走。”

  皇城司与相府隔了四条街和七个坊,若徒步行去约莫要一个时辰。

  云时卿木讷地抱着柳柒行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月白色的襕袍上粘了几片血迹,凄婉如雪中寒梅。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云时卿怀中之人,惊愕地道:“这不是……这不是柳相吗!”

  “柳相怎么了?”

  “他嘴角怎会有血?”

  “柳相!柳相您醒醒!”

  “发生何事了?柳相怎会这副模样!”

  “柳相……”

  “柳相……”

  ……

  云时卿双腿打颤,手臂亦是酸痛不已,可他不敢放手,就这般忍耐着往前走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悠悠而来,在他身前停下。

  大理寺少卿沈离掀开帘栊走将下来,眼里满是惶惑与震愕:“这是怎么回事?”

  云时卿面色苍白,淡淡抬起了眸。

  沈离心头一凛,也顾不得听他解释什么,当即说道:“上车吧,我送你。”

  沈离将他们送回相府,看门小厮往云时卿怀里瞅了一眼,脸色陡变,立刻跑向院内,嘴里吆喝道:“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云时卿抱着柳柒迈过了门槛,刚至前院,柳笏和司不忧等人便赶了过来。

  “砚书……”柳笏蹒跚走近,嗓音沙哑,尽显苍老。

  云时卿双膝一软,笔直地跪了下来:“叔翁、师父,我把柒郎带回来了。”

  柳柒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了无生气。

  司不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向他的颈侧,半晌后颤抖着挪开了。

  柳笏眼前一黑,几息后也跪在地上,伏首道:“臣柳笏……恭送太子殿下!”

  司不忧、柳逢、陈小果、以及所有院卫小厮们纷纷下跪叩首。

  霎时间,整个相府哀痛不绝,哭号不止。

  少顷,司不忧膝行几步,将柳柒接了过来。

  云时卿不愿松手,哑声道:“师父……”

  司不忧赤红着眼瞪向他,怒道:“放手!”

  云时卿眼眶一热,顿时便有两滴泪滚落下来。

  司不忧不再理会他,强势地夺过柳柒,起身往后院走去。

  不出半日,阖府上下挂满了丧葬白绫,圣驾来临时,柳柒已经入棺。

  赵律白亦步亦趋地迈上石阶,堂中所有人都怒视着他,竟无一人参拜。

  他踉跄着来到棺椁旁,垂眸看向面容安详之人,道:“他没死,他肯定没死。”

  司不忧眉心一蹙,正要开口,耳畔传来了柳笏的声音:“砚书既已辞官,陛下又何须将他逼至这样的绝境?他是臣的儿子,早非赵室子弟,于你的皇权没有任何威胁,陛下犯不着下此狠手啊!”

  赵律白讷讷地道:“我没有杀他,我怎么舍得杀他?”

  柳笏道:“砚书曾辅佐您七载,此乃君臣之情;他本为太-祖皇帝之子,是您的亲堂兄,此乃兄弟之义。陛下将他囚禁数日,罔顾君臣伦理、有悖兄弟纲常,便是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一旁的内侍官厉声喝道:“大胆柳笏,竟敢对陛下出言不逊!”

  柳笏当即从衣襟内取出一枚令牌,沉声道:“本官持有太-祖特令,上打昏君、下杀奸佞、内肃朝纲、外攘疆土。当今陛下昏聩无德,逼杀兄弟,本官不过如实诉其罪责,何来出言不逊!”

  面对太-祖特令,那内侍哑口莫辨,顿时颔首退至旁侧。

  柳笏目光沉沉地看向赵律白,“陛下若还顾念着最后一丝情意,便依了砚书的请求,由臣带他回到扬州,好生安葬了。”

  赵律白双手紧扣着棺木的边缘,视线凝在柳柒的脸上,双眼逐渐充血泛红:“你为什么非要做我的哥哥啊?我不想要哥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闻及此言,柳笏脸色骤变。

  他如何也没料到,赵律白之所以囚禁柳柒,竟是因为这番缘故!

  良久,赵律白颤声道:“朕、朕……朕不为难他了。他既喜欢扬州,便让他去扬州罢。砚书是朕的皇兄,朕自会以皇家之仪将他厚葬。”

  言下之意,他要派人护送棺椁前往扬州。

  柳笏侧眸看了看司不忧,见后者面色淡然没有异议,遂拱手道:“臣替砚书谢过陛下。”

  赵律白问道:“柳大人何时启程?”

  柳笏道:“先帝丧事已了,臣也该返回扬州了,今日申时便动身。”

  赵律白道:“就不能、就不能多留两日?”

  柳笏止看着他不说话。

  默了默,赵律白道,“好,那就今天离开罢。”

  相府的白绫在秋风中飘摇翻飞,柳柒之死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

  申时,柳笏下令封棺,云时卿眼睁睁看着那面棺盖落下,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填满胸腔,几欲将他的心脏挤碎。

  “起灵——”

  一声令下,十二人肩抬起金丝楠木棺椁。

  “跨火盆——”

  众人抬棺越过火盆,缓步迈出大堂,往府门走去。

  “神官开路,扶灵归籍!今起丧柩,诸亲莫愁!”陈小果唱毕,众人送棺出府,竟不想相府外的街道上围满了京城的百姓,他们头戴白花,双目通红地凝视着那口棺材,其间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乌泱泱一群人全部跪了下来。

  “草民恭送柳相离京!”

  满城百姓齐声送别,饶是铁血如司不忧也忍不住红了眼。

  十二名护卫将棺椁抬上马车,待一切就绪后,陈小果一扬拂尘,再次唱道:“神官开路,扶灵归籍!今起丧柩,诸亲莫愁!”

  送行的队伍浩浩汤汤,除了礼部官员随行同往之外,亦有朝臣夹道相送。

  人人皆知柳柒是个好官,却不料好官也会早逝。

  云时卿亦穿了孝服,头系白练,憔悴无神。

  日头西下,马车渐渐驶出京城,行至界碑处,百官止步。

  云时卿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仍旧驭马前行,后方不断有皇城司的禁卫在唤他,他却充耳不闻。

  柳笏回头道:“晚章,就送到此处罢,你得回去了。”

  云时卿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叔翁,我要送柒郎回扬州。”

  柳笏张了张嘴,正欲相劝,却听司不忧冷声斥道:“你有什么资格送他?”

  云时卿通红着眼,喃喃地道:“我和柒郎拜过天地,我们是夫妻。”

  “你闭嘴!”司不忧怒道,“若不是你,砚书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本以为你们同门师兄弟能相扶相持,可到头来,却落了个自相残杀的局面!”

  云时卿试图解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师父说得没错,若不是他,柒郎便不会独自承受七年的苦楚。

  若他能早些将自己的秘密告知给柒郎,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发生了。

  罪责在他,他无从辩驳。

  柳笏喉结微滚,半晌后对皇城司指挥使欧阳瑜道:“烦请欧阳大人将云相带回京中,向陛下复命罢。”

  欧阳瑜抱拳道:“下官领命。柳大人一路好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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