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导师在上>第39章 新家

  拿到终身教职之后我在南区的海边买了一套公寓,当年的腊月就把妈妈接了过来。虽然还在冬季,不能立刻体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这里的春天来得早,屋苑里的梅花开完,淡粉色的杜鹃就会铺满不远处的山坡,坐在阳台上便能欣赏日升月落,听海潮唱歌。

  妈妈高兴坏了,到了新家的第二天就打电话邀请二姨一家过来玩。我在微信里已经跟表妹说过,他们的路费我来付,公寓三室两厅不算大,但是挤挤两家人过年也是够的。

  二姨姨夫都很高兴,表妹其实想来香港购物旅行很久了,更是欢声雀跃,表哥的工作比较忙就推辞了,说会在家过了年,初三开车送二老和妹妹去机场。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小姨那边,她给妈妈打了电话,说本来就打算过来看看小惜顺便旅游一趟,他们已经预定了酒店,到时候把公寓的地址发给他们自己打车过来,家里人聚一聚。

  我问表弟来不来,小姨“嗐”了声,“儿大不由娘,初二就去云南了,女朋友家在那里,说是见家长。”

  妈妈忙道喜,问啥时结婚。小姨在电话里直叹气,说结什么婚,人还没见着呢,现在的女娃真娇贵,来镇子上一趟都要鸿飞计划大半年,说路程太远怕颠着,家里东西太咸怕吃不惯,你说说这还没进门呢就言听计从,以后可不就是个要老婆不要老娘的货。

  妈妈笑说,鸿飞孝顺着呢,甭瞎担心,才毕业没多久就定了人多好啊,不像我家惜……她突然截住话头,打岔聊起别的事去了。

  初三我开车接了二姨三口,在家里安顿下来之后,门铃响了,是小姨姨夫也到了。妈妈住了一个月,已经对屋苑的设施和周围的环境颇熟悉,便带着大家去逛花园平台,会所和海滨长廊。几位长辈都对健身房和室内恒温游泳池表示了惊叹,表妹在海边拍了很多夕阳的照片,大家都夸公寓漂亮环境好。

  二姨挽着妈妈手说:“大姐,你这可真是扬眉吐气了,小惜真是争气!”妈妈笑容满面直点头。

  小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顾右盼,问:”大姐,香港寸土寸金,这套公寓得上千万了吧。”

  妈妈有些吃惊的看向我:“惜惜,这房子这么贵啊。”

  我说:“还好,大学有住房津贴,不算贵。”

  小姨说:“小惜真是出息了,名校大教授,收入高啊,海景房,还这么大,厉害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妈妈忽然叹口气:“这么大房子平时就两个人住,讲话都有回声,太冷清了,还好你们过来热闹热闹。”

  二姨笑着说:“急什么,等之后小惜成了家,有了宝宝,到时候有你闹的。”

  我站起来说:“走了一圈都渴了吧,我去给你们冲茶。”

  走到厨房果然就听小姨问:“小惜还单着呢,现在可是高富帅了,又这么年轻有为,漂亮女孩子挑花眼了吧?”

  我一面从橱柜里取出茶叶,一面庆幸把表妹劝出去跟她同学一起看幻彩咏香江了,要不然有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小祖宗,加上几位婆心苦口的老祖宗,火力太猛攻势太强估计很难扛得住。

  妈妈又叹气:“哪来的挑花眼?八字还没一撇呢。”

  二姨也关心道:“怎么?身边没人?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啊。我看现在年轻人都难找对象,我也愁我家那丫头呢,想给她找人相相亲。”

  妈妈问:“相亲啊?成不成啊?”

  小姨说:“开什么玩笑,你家小惜还用得着相亲?就他这条件,说一声要结婚,女孩子还不从你家门口排队排到维多利亚港去了。”

  二姨点点头:“这话也对,大姐,你不是上次和我说有个女孩子找上门来了,后来有没有下文?”

  妈说:“我看那女孩子人倒是不错,长得干干净净的,也会说话……”

  我听这话头不太对路,赶紧端着托盘走出来,笑着说:“妈别瞎说,二姨,那是我的一个学生,她想硕转博,过来咨询的。”

  二姨看了我一眼,笑道:“都找到家里来了,肯定是有意思,那就是你没看上呗。”

  我苦笑:“这都哪跟哪啊。对了,我在屋苑门口的海鲜酒楼订了位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吃饭去吧。”

  妈给俩姊妹打了个眼色,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走吧走吧,吃饭吃饭。”

  后来这个话题又被提起来几次,我总是打打岔,妈妈也不肯多说了,几位关心别人家孩子终身大事的亲戚们才偃旗息鼓,没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热闹了将近一周,二姨一家离开的那天,我送完人回家,突然感到公寓里特别安静。已经在外面吃过晚饭,妈妈说累了,收拾收拾就歇了。我关上书房的门,打开了音响,在循环播放的旋律里,回复了几封电邮,备了一阵下星期要上的课,看见ppt上圆形的图片才想起来,刚在回来的路上妈妈买的年糕忘记放冰箱了。

  走到客厅发现对面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灯光,已经将近十一点,妈妈血压高,听从医生的嘱咐每天早睡早起,来新家之后身体比往年冬天好了很多,今天又出门累了大半天,不知道为什么还没睡。

  我走过去轻轻推开门,刚想喊妈,却见她坐在卧室角落的小矮柜前,对着上面的木框照片抹眼睛。

  我从不知道她随身带着爸爸的遗照,她也从没有把照片放在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地方。我猜她只有在非常想他的时候才会取出来看一看,对着照片说会儿话。

  房间里很安静,我听见她细细的抽泣声,低低的对爸爸说,都怪我没把惜惜照顾好,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一直有个人放不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

  我的心脏如遭电击,停摆了一刻,耳边嗡嗡一片,手上拿的年糕盒滚落在地上。

  妈妈颤了一下转回身。我脚发软,靠住房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惜惜……”妈看着我,泪水流过沟壑纵横的脸,在昏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惶。

  我深吸了口气,撑住身子摇摇晃晃走过去,蹲在了她膝头,半晌才艰难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拉过我的左手:“这么多年你还一直戴着,妈妈又不瞎。”

  我呼出一口气,才敢抬头看她:“您是说手链?”

  妈点点头:“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同学叫田钰吧,她好像是来了香港对吧,你既然一直想着,就没找找人家吗?万一……万一她还没结婚呢?万一她也在等你呢?”

  人在心虚的时候可能大脑处于缺氧状态,缺乏最基本的判断能力,甚至丧失理智。面对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流淌过的眼泪,我猝不及防之下更心乱如麻,所有的念头都被那个最不可以暴露在人前的秘密碾压殆尽,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其实我已经找到她了,年二九晚上有一个老乡会您记得么,她当时就坐在我们的隔壁桌上。”

  “啊?”妈妈发出短促的惊呼,她睁大了泪眼望着我,半晌才问:“那……那你怎么不跟她联系啊?”

  “我有跟她……不是,我正要跟她联系,这不后来就忙过年呢么。”

  妈妈着急道:“过年有什么打紧?你快给人家打电话,啊,你留了她的联络方法没有?要是没留,给老乡会那个什么主席发消息,他们有通讯录……”

  “妈,妈,您别急,”我拉住她的手,“田钰的电话我有,我明天就跟她联系,时间这么晚了,先睡觉,好吧?”

  ”好、好,”妈点头,抬起手背往脸上抹了抹,“太好了,太好了,啊,惜惜。”她忽而又紧张起来。

  “怎么了妈?”我铺好床上的被子回头,妈的眼神里晃动着忧虑:“她要是……要是……你别太失望……啊?”

  “没事。”我轻松的说,扶起她坐回床上,把爸爸的照片在柜子上摆正了,“爸在这儿,我跟您把话说明白,如果田钰结婚了,那我就断了念想,您也别总惦记这事了,好吗?”

  “好,好,”妈说,眼眶又湿润了,“孩子,你要是能了了这桩心事,妈也安心了。”

  “知道了妈。”我说,“放心吧。”

  等妈妈睡下之后,我帮她关了灯。回到书房,用鼠标重新点亮电脑的屏幕,眼前都是妈妈刚刚跟我微笑着道晚安的脸。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么和煦的微笑着,春风一样暖着我,但只有今晚,她的笑有了开怀的本意,发自她安定了的内心。

  我合上眼睛,仰面靠在椅背上,音箱里的歌曲循环往复,多年来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听那沧桑的歌喉在黯淡的夜色里为自己轻叹。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