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人如美玉,丰神俊逸,长袍迎风舞动,站姿端庄笔直,隔着人海相望,仿佛跨越了沧海桑田。

  “我还以为你出征去了。”

  “刚回来。”

  二人对话的语气熟稔,走到一家茶坊坐下沏茶,旁边是来来往往运货载客的星槎,上次白珩载着应星出了车祸,记忆有些遥远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丹枫凝视着友人,今日的杜季青跟以往并无不同,反而更神采奕奕,他偏就看出对方心不在焉,哪怕是自己在他面前,都能够出神到别的地方。

  “景元有一个月没来找你了。”

  杜季青微愣,他以为也就短短三天而已,一个月三十天还是挺漫长,怎么对时间的意识越发浅薄了呢?是长生种的意识影响,还是因为在梦境时间跨度大?

  看着他又发呆了,丹枫咬紧语气:“季青,难道你真的对景元动心了吗?他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你们认识也没多久,可会想过后果?”

  虽能明显感觉到回忆的轨迹偏航到无法回到正轨,杜季青觉得只要凭着本心走下去,也能够还原出以前的大事件,比如景元会当上将军、仙舟联盟抵制丰饶、最后到饮月之乱……

  丹枫继续说:“看来你还是没有及时收到消息,太卜司传来战报说:腾骁将军战死了。”

  杜季青还没回过神又被震惊住:“谁死了?”他跟此人没有见过面,只在记忆梦境里交谈过一回,仍旧记得是他带自己去了绥园……死了?就这么死了?

  “你果然还是无法接受,但是反应也并不激烈。他死了,跟倏忽决一死战之后全尸都没有留下,准备继任将军的……是景元。”

  杜季青眼中清晰倒映着丹枫哀伤的面庞,他哀伤将军的逝去,也哀伤心有所属的杜季青。

  丹枫继续说:“将军一职任重道远,他会以仙舟罗浮为重任,舍下情情爱爱,专心统御罗浮云骑。”

  杜季青的呼吸慢慢变得困难起来,他隐隐约约听到耳边传来某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话语细碎难以凑成句子,那个男人许诺会跟他一直在一起,后来又说家国大义,容不得儿女私情就选择舍弃了他,最后直至战死沙场,他都没有回来安慰他一下。

  那是什么,真正的记忆吗?

  杜季青头疼欲裂,冷汗和泪水齐齐落下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安,猛然起身,穿过了星槎航线往洞府飞去。临近门口,先是布下了结界,捂着心跳狂乱不止的心口,脚步跌跌撞撞,被石头绊倒在地。

  他反而想到的是,景元履职几百年,也会落得殉职的下场,光是一个小小念头,喉咙惨遭扼住,呼吸仿佛被攫取。

  “景元……”他不曾记得自己的声音如此沙哑。

  “杜季青,打开结界!”丹枫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杜季青能感觉到他一脚踏入了阵法之中,迷乱在了竹林里。

  脑袋还是阵阵发疼,杜季青传音让他回去,丹枫一味坚持,花费了些时间破开阵眼走出来,他面若冰霜,看到捂着胸口坐在石凳的狐人,神情也柔和许多。

  杜季青仍在失神,冷汗从面颊落下,没入雪白的衣领之中,他咬紧下唇,薄薄的唇肉被磨破出血,红艳瞩目。他苍白的手扶着染血下巴,手腕上的镯子颜色也更深一些,丹枫记得那是应星送的,他一直都戴着,终日不离身。

  丹枫暗下眸光,他抓住了杜季青细白的腕子一提,杜季青受力站起来,仍下意识想要挣脱对方。

  “别哭,杜季青,别哭。”

  谁哭了啊?

  杜季青不承认自己的脆弱,感觉温暖的力量兜头浇下,洗涤去不少痛处,杜季青再抬起眼,丹枫拧紧了眉头,深沉的眸光如吸透了光线的黑洞,要将他吞噬殆尽。

  又像是把痛苦都转移到他身上去了,否则怎么会让持明龙尊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

  杜季青看出了丹枫和丹恒的不同之处,他悄无声息退了一步,这小小的一步,更让丹枫悲痛,薄唇干涩翕动,问道:“你仍旧会选择他,是么?”

  杜季青保持沉默。

  “哪怕他会像腾骁一样冷落你,哪怕他把罗浮永远放在第一位!”他克制着汹涌的感情,苦苦压抑嘶哑的吼声,怒瞪的双目欲裂,“你仍旧会爱他。”

  这已经不是疑问句了。

  他对答案心知肚明。

  剖开自己不愿意面对的血淋淋的真相,呼吸都灼痛起来,脑海中不断闪过跟狐人相遇相知的美好画面,丹枫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被人比了下去。

  他给足了杜季青接纳他的时间,却不想他在某天被人夺去。

  仿佛是恶龙苦苦守候的果实遭人劫掠,愤怒之余却发现连报复都乏力不堪。

  “为什么是景元?”他同样质问自己。

  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去听那什么龙师的警告跟杜季青保持距离,等到认清自己的感情想要去恢复如初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还带着小小的奢望想去抚摸杜季青的狐狸耳朵,狐人却再退一步,不足两米的距离,好像怎么伸手都够不着,虽隔咫尺,心里的距离已经堪比天涯海角。

  “噗!”

  一脸难以置信的丹枫心胸苦闷,他吐出一口血雾跪在地上,拂开了想要搀扶自己的杜季青,龙尊再次站起来,他苦笑着说:“对不起,我口头说着爱慕你,可从未真正关心过你,对不起,杜季青,希望你不要埋怨我。”

  “你说什么呢丹枫,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吐血了啊,要赶紧医治!”

  “区区小伤而已。”丹枫不再言语,他扭头走出去,在紫藤花编织的走道看到了青年景元,他已经换上了更衬挺拔身影的甲胄,更显将军威风。

  对方看也不看他,大跨步走去杜季青的院落。

  “你果然也是假的!”丹枫捏紧拳头。

  景元回头,以唇语无声说:“真不愧是龙尊呢,这都够识破我,腾骁也是你‘杀死’的吧?”丹枫准备发起进攻的动作收了回去,像是占据了表面胜利,景元嘲弄的笑容更甚。

  他走进院子,狐人还垂着头失落盯着地上的血迹,景元抬手施法,把多余又碍眼的血迹清理干净,他笑眯眯说:“这都是乱玉哥哥教给我的法术,虽然我只学了小小皮毛,也足够了。”

  杜季青这才回神想起丹枫,不等他问,景元就说:“龙尊大人叫我转告您说他很好,要回鳞渊境处理公务去了,您不必太过担忧。”他上前扶住了杜季青,故作关心问道,“乱玉,你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杜季青抿了抿退了些颜色依旧绯红的唇,过长的眼睫毛低垂下去,眉头无意识蹙紧:“我还好,丹枫已经用云吟术替我治疗了,反倒是他……而我没想到的是腾骁将军居然牺牲了。”他被扶着坐上石凳,一手捂着脸,雪白长发从双肩落下,如浪花翻腾的瀑布一般,发尾直直垂到了腰际,他放在大腿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景元不愿深想杜季青对腾骁的情谊,但看他这等反应,心知他承受的打击是巨大的,大到神志都不太清醒起来。酸涩的味道撑开胸腔,那是从所未有过的,随之他后知后觉,原来那是嫉妒啊。

  “景元,如果你有一天也这样,我该怎么办?”狐人低垂着修长脖颈,从他的语气足以听出他有多么的担心,景元愣住,他飞快眨眨眼睛,盯着狐人抖动不停的狐狸耳朵,嘴角慢慢咧得更开了,他分明开心得要得意忘形,语气还是那么温和。

  “乱玉,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很高兴你会这么想,但是起码在你之前,我是不会出事的。”除非你死去,我保证自己不会轻易丢下你。

  意识到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杜季青红着脸狡辩:“什么?没有!我才不关心你——”他剩余半截的话没有说完,嘴巴已经被封得死死的,景元追着他的唇肉撕咬,那毫不收敛的力道跟他故作出来的温柔大相径庭。

  尽管法力重回本身,杜季青还是被景元克制得死死的,胡乱甩动的狐狸尾巴被握住,像是找到墙壁依附的爬山虎,顺着景元的手臂缠绕。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杜季青心中哀嚎,他退缩着,景元趁虚而入,一手搂住他直不起来的腰肢,把人抱起走进房屋,被踹开的门扇发出悲鸣声,随后再被踹上。

  我的红木雕花门扇!价值连城呢!

  又听一道裂帛声响起,连高价定制的衣袍都难逃一劫,狐人半只肩头得不到遮掩,用手欲盖弥彰捂着,表情愤懑又羞怯,想要反抗又不敢反抗到底的模样,他再被碰了下尾巴,似被激发了什么奇怪感觉,一动都不敢动。

  景元的手从杜季青额前的发往后捋去,露出他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他那蓝眼睛的爱人眼神深情,小心翼翼期待他做什么的模样。景元从额头落吻,感知到身下之人打颤,不知是兴奋还是在恐惧,或者说两者皆有。

  杜季青被半推半拒压到了床榻上,染着熏香的的卧房里暗香浮动,门窗紧掩,空气得不到流通而显得无比燥热,一滴热汗从狐人眉骨流下,他眨动湿润得要黏在一起的眼睫毛,颤动的手要伸向景元。

  心思颇重的景元低头在他耳边说:“乱玉,你是我的兄长吗?”

  杜季青歪头疑惑,他一时没有答案。

  景元又问:“你是我的师父吗?”

  这次杜季青懂得怎么回答了:“你的师父是剑首镜流。”

  “对,可是你也教了我很多东西,你希望成为我的师父吗?如果点头,我立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