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芥川银和中岛敦得到允许，推开首领办公室的门时，太宰治身上早就已经看不出刚才面对翠花时的生涩。
暗红色的地毯从门口向内延伸，在地毯的尽头，黑衣的男人就如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坐在办公桌之后，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却带着让人忍不住臣服的气势。
可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中岛敦的视线越下意识转向下方。
在男人的身后，落地窗上常年掩盖的黑幕被拉起一半，自窗外章金莱的阳光给整个屋子都刷上了一层亮色。
虽然只是一半，但也足够让人看清外面那片属于横滨的景色。
办公桌上趴着那只带走男人的猫，此刻，它正趴在桌子边缘，靠近男人手臂的地方，听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他们一眼，随后就又眯起眼睛，好像又享受从外界照进来的阳光去了。
黑衣首领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表情淡淡地注视着两人进来，好似没有一点想要说话的欲望。
可中岛敦有。
“……太宰先生，”中岛敦开口，他的嗓音干涩，可在吐出这个称呼的下一瞬，他就想起了中原中也的嘱咐，于是赶忙纠正，“首领。”
“首领。”旁边如同影子一般安静地和他一起进来的芥川银也一同叫道。
“阿敦，”太宰治率先对少年说道，“看起来，你并没有依照我的吩咐，带着小镜花去往外面的世界。”
中岛敦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牙齿，他倔强而悲伤地看向男人。
而男人只是叹了口气。
“不用了，阿敦，小银。”太宰治说道，“你们以后就不用再这么叫了。”
两人一同怔在原地。
“因为，我已经打算辞掉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职务。”
男人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落在他们耳边，让他们两个人一时间都无法再开口。
半晌，好像过了半个世纪这么长一般，中岛敦用哆哆嗦嗦，磕磕绊绊的声音说道：“如、如果您离开了，那港口黑手党该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办？
后半句话，他虽然没开口，但紫金色的眸子中却这样写道。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阿敦，港口黑手党并非少了我就运行不下去的，我只是一个人而已，真正的运行，靠的可是港口黑手党本身。”
你也一样，没了我，你依旧可以
“那中原干部呢？”中岛敦现在已经顾不上礼仪了，他提高声音，这种话听起来就像质问，“他是不会放任您就这么离开的！”
可他的眼睛里却分明写着：求求你，不要离开。
“你说错了，阿敦。”太宰治上扬的嘴角放平，他冷淡地道，“中也他会同意的。”
“他现在不能放我离开，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替代品，一个组织就算没了旧的首领也能运转，但归根结底，也还是需要的。因为首领位置的空缺，恐怕会
让组织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
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呢？
虽然想这么继续问下去，可不自量力地讲，中岛敦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了解太宰治的。
比如，他并不会说出没有把握的话，每一次计划，只要说出口，那就意味着已经胜券在握。
也就是说，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而且，只要这个人一出现在中原中也面前，说不定，中原中也就会马上松开紧拉着太宰治的手，放任他就这么离开。
离开，去往或许他再也见不到的地方。
少年的眼眶红了。
“哎。”
可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了两人的谈话。
“……太宰，你就好好的和人家说嘛，不要这么僵硬啦~”
桌子上的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露出那双黄绿色的猫瞳。
而不知是不是中岛敦的错觉，在猫开口后，那个在他面前脆弱又强大，仿佛一只虚无缥缈的蝴蝶那样马上就要飞走的男人突然堪称紧张和小心翼翼地瞥了猫咪一眼。
可也就是这一举动，使他变得真实。
所有人都没说话，一时间，房间内就只响起猫咪又细又平和的声音。
“阿敦？你的全名是叫中岛敦吧？”
“那吾辈就和太宰一样叫你阿敦好啦。”
翠花站起身，用爪爪安抚地拍了拍太宰治的手，成功让男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首先，那天我们两个初次见面时，吾辈对你的敌意，请你谅解。”猫咪已经不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尖锐，相反，它看起来温柔又稳重，就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那样逐字逐句向少年解释，“太宰那时的状况非常不好，如果再和你们相处，可能会造成不好的局面，这是吾辈为了保护他而做出的措施，因此，吾辈不会向你道歉。”中岛敦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没，没事，当时也是我的不对，没有注意到太宰先生当时的情况。”
嗯，是个听人说话的好孩子。
翠花初步判断。
紧接着，猫咪朝着中岛敦和芥川银的方向颔首：“阿敦还有小银，猫认识你们，但你们恐怕还不认识猫。那么就让吾辈介绍一下自己，吾辈是花子，太宰花子。”
“如你们所见，吾辈是一只猫，虽然会说话，但也不是什么猫形异能者哦，只是恰巧会说话而已。”
太宰……花子？
太宰？
连芥川银都一改先前的沉默，惊诧地看向猫咪。
被冠上了和男人一样的姓，这意味着什么，两人都非常清楚。
这至少代表着，猫咪和男人有着比他们这些人还要紧密的联系。
这也意味着，猫咪接下来的话，有着一定的权威，至少能够代表太宰治本人。
说到这里，猫咪担忧地叹了口气：“好辛苦啊。”
要换成它的崽崽，这么高强度的工作，还是四年？
谁要是敢这么奴役他，猫都能把那个人给杀了。
可惜，现在的这个太宰治是自己奴役的他自己，就让猫猫的气憋在肚肚里，最终化为无奈。
“而你们，特别是阿敦你。”猫的视线与中岛敦对上，“应该也很清楚，太宰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某件事。”
“而他也为了那件事，差一点点点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想而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么的大！”
“所以啊——”猫咪拖长了声音，“他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哦。”
“这份工作给他的身心都造成了影响，接下来的太宰，要去享受生活了哦~”
“……阿敦，难道你不想让太宰休息？还想将他继续束缚在港口黑手党这个笼子里吗？”
猫的话让中岛敦一个激灵，他看了一眼垂眸安静地注视着猫咪的太宰治，急切地回答：“当然不！”
“是哇是哇，那么……”猫咪好像笑了起来，“阿敦，太宰他是跟你说过让你前往外面的，光明的世界的吧？”
“那是因为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意味着什么，不用再面对大量的杀戮，落在手上的将不是滚烫的血，而是花香。”
“阿敦，如果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让太宰他去接受这些……你会为他感到高兴吗？”
……
……
猫的话在中岛敦的耳中回想。
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东西。
想起以前他每一次进入首领办公室，办公室中的太宰治身后虽然有时会站着中原中也，但他却好像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界，徒留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空旷的房间之内。
想起首领办公室内那多年未曾拉开，只在男人“死前”才得以窥见外面风景的落地窗。
想起昨天在高台之上，太宰治向后落下时，那让人想要哭出来的笑。
“我……会。”中岛敦哽咽地道，“如果太宰先生真的能去往外面的世界，我真的会非常开心。”
若是可以，谁也不想堕入黑夜，只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就算他们都是已经浸入黑暗之人，这也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踏入光明之境地意味着什么。
猫爪之下，太宰治的手指僵住了。
“那么，就请你祝福他吧，阿敦。”猫咪轻声道，“祝福他不必再经历痛苦，祝福他将接受鲜花与赞美，祝福他不用再一人独坐高台，他的身边将有友人簇拥相伴。”
“请你祝福他。”
“……我很抱歉，太宰先生。”中岛敦没有擦脸，任由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那般滑落他的脸颊，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没有阻拦住他看向太宰治的眼神，“因为太宰先生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自私地想让您一直待在港口黑手党。”
“可是，”他抽泣一声，“可是太宰先生做了这么多事，不该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太宰治是个英雄，即使他本人并不会承认这一点。
他拯救了世界，最终却差点落得死亡的下场，虽然那是他为他自己选定的结局，虽然他说他已经得到满足。
但所有知情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对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原中也当时会那么生气。
就算他憎恨着太宰治，憎恨到恨不得他去死。
但在得知太宰治的目的后，他的想法也是，这混蛋不该得到那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