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上细微的颤抖传递到了她的身上,她无力垂下的头靠在女人肩上,听见了那一声声悲痛欲绝的乞求。

  “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带她离开,求你救救她……”

  她尝试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从命里挤出一丝力气,让曲晚先走。

  女人又摇头,整个人彻底被绝望吞噬干净:“不!他们不会放过她,杀了她!她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她必须死啊!”

  云芷挡下了曲晚不留余力的一击,阻止她成为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

  曲晚来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扶起,她感受到女人的手钩住了她的衣角,但快要陷入昏迷的女人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手又无力地垂落。

  在离开的前一刻,她俯身贴近女人耳畔,许下了改变自己一生的承诺:“我护着她。”

  女人闭上双眼,彻底失去意识。

  云芷无声地轻叹一声,她没有食言,当真就这么护了曲晚十多年,没有出过差池。

  唯一的变故或许就是那句“云芷,我爱你。”

  短短的五个字,爱意和情意却如漫天飞雪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没有什么重量似的,但是转眼就将一整个天地覆盖。

  但她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并不当真。

  爱吗?

  曲晚一个孩子,她又是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好些年,爱这个东西,对她们来说都太过虚无缥缈了。只是那时候的她们只有彼此,所以下意识的紧攥着对方不肯撒手。

  那时的少年太过炙热了,云芷想。

  温暖的阳光,谁又不贪恋。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久寂的心脏开始了跳动,等她反应过来时,那颗不起眼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只是少年热烈的岁月里,最喜灿烂如阳的爱意,她却要努力遮掩,小心翼翼地散发着微弱的的光,想要照亮少年又怕少年知晓,更怕被恶魔发现,连自己都觉得暗淡失色。

  她像是一株稗子,生长在一片翻滚着稻浪的沃田里,从发现自己与那些金黄的稻谷不同的那刻,她就预料到自己被拔除的命运。

  她偶尔也会茫然,害怕曲晚想起她时,只有不堪的回忆。

  原以为春天才是她的死期,却不想连那个寒冷刺骨的冬日都没能熬过。

  还好,在她彻底燃尽之前,黎明到来了

  人生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书写都不算迟,只是她没有力气再去陪伴小晚今后的人生,也没有热情去扮演她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了。

  她希望小晚能够有一个好的未来,至于其中有没有自己,那并不重要。

  至少当小晚说想与自己共度一生的那刻,她是认真而又坚定的。

  有那么一瞬间的存在,一切都足够了。

  云芷蹲下身,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墓碑前,轻声道:“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望着云芷远去的背影,曲晚从阴影下缓缓走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将目光拽了回来。

  曲晚走到云芷停留的两座墓碑前,注视着两块碑石不言语。

  无数片云在天边消散,曲晚如同一座雕像,明暗的光影在她身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她依旧屹然不动。

  僵硬的手指试着动弹了一下,曲晚牵动腿往前走了一小步,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净的手帕。

  慢慢地屈膝蹲下,她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两块墓碑。

  这些墓碑都有人定期打理,可曲晚还是一遍又一遍擦着,越来越用力,手帕最后却从手中掉落。

  她停顿了一瞬,悬在半空的手轻轻抚上碑石,细细摩挲着上面的每一个数字。

  许是擦拭碑石耗费了她太多力气,她渐渐软了身子,额头抵在碑石上,就像小时枕靠在父母肩头一样。

  有父母在身旁,她仿佛回到了那段美好又太过遥远的时光,遥远到记忆都是模糊的。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地哭诉:“我……把云芷弄丢了,我没有保护好她……这十多年她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不敢想也不敢问。

  她是不是特别的疼?我该怎么办,太晚了也太迟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那时候她才21岁啊!她该有多疼多无助啊!她只不过比我大了6岁而已,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为什么要她替我承受这些!为什么啊!

  我要怎么办?谁能救救她?不要伤害我的云芷……不要碰她……”

  曲晚的意识变得混乱,好似以第三者的视角重新回顾了云芷的一生,她想要阻止一切的发生。

  但这些都是发生过的事实,过去已成定局,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一如过往的历史轨迹演变。

  曲晚重新挺直脊背,拾起掉落的手帕,看见了被手帕覆盖的一枚金属制品。

  那是一枚四角星花,表面有些轻微的磨损,没有了明亮的光泽,显得黯淡。

  但对于那段看不清前路的时光,这或许是最耀眼的希冀。

  手指缓缓收拢将那四角星花握紧,曲晚的脸庞滑落一滴晶莹,她歪头笑着:

  “我要和我的爱人共度余生,你们会祝福我的对吧。”即便是只有她一人的余生。

  告别了父母,曲晚离开了陵园,朝着他们未曾亲眼所见的安定走去。

  一阵风掠地而起,将天上的柔云吹散,明媚的阳光顿时倾泻而下,曲晚不自觉地迎着光晕抬起头。

  “小晚。”

  曲晚的身子一僵,扭头望去,然而直视过阳光的双眼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幻影,她努力想要看清,却无济于事。

  “……你还没走?”

  云芷清脆低浅的轻笑传入耳中:“我在风里感受到了伤心的湿润,就想留下来看看。”

  多年前的自己是否能想到,如今面对着云芷,她竟说不出话:“我……”

  “嗯?”没有得到回答,云芷似乎也不需要回答,“走吧,我们回去了。”

  曲晚咽下千言万语,只吐出一个字:“好。”

  那个夏天仿佛从未远去,云芷沉默地往前走,却会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而她不必考虑走了多远,也不必思索前路在哪,因为一抬眼,便能看见她的整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