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落石噼噼啪啪掉下去,王雨云看着脚下的深渊吸了口气。

  他忍不住扭头问马文州:“哥,我们真的要从这里走吗?”

  马文州飘在半空,冲他点头。

  马文州是前天放出来的,到唯处办找黎予报道顺便请假。

  黎予当然大手一挥给他批了,但马文州说,要他随行。

  王雨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新生的皮肤有些发痒。他伸手抹了把汗,又抓着岩壁上的铁链慢慢朝目的地挪去。

  又吃上了软饭的黎队临走时赞助了他两瓶防晒霜,但这好像不太明智,因为这东西混上汗水会辣眼。

  王雨云狠狠挤了挤眼,对旁边的马文州说:“哥,前面那块地方大点,歇会吗?”

  马文州又点头。

  此时将近正午,马文州在太阳底下晒着也不好受。王雨云指的地方上头有块凸出的岩壁,可以挡点太阳,一人一鬼就在那里驻足片刻。

  王雨云掏出水瓶喝了一口,问马文州:“咱们大概还有多远到啊?”

  “不远了。这是第五个点位,还有一个。”

  王雨云拧上瓶盖塞进包里:“那干脆爬完吧,我还想中午吃饭。”

  接近马文州口中的“第六个点位”时,王雨云扭头看向他。

  “哥,你老实告诉我,这真是唯一的路吗?”

  马文州沉默。

  王雨云瞪大眼睛:“你坑我?”

  马文州点头。

  王雨云整个人靠安全绳固定在铁索上,又不可能跳起来打他,只能掏出一块饼干咔喳喳咬。

  “我们也可以从山那头爬天梯上去,但坡度太大,我怕你害怕。”

  王雨云心里好受点,但还是说:“你这个解释本身就不成立你知道吗,太苍白了。你应该直接让我自己选。”

  马文州说:“可你十三岁坐大摆锤的时候吐了。呕吐物从天上飞驰而下,我还帮你处理了一部分。”

  “哈?哈?!”王雨云炸毛,“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可以吗叔叔,我不想知道自己从小生活在你的注视下啊。”

  他收好饼干包装袋,气鼓鼓地拎着铁链继续向前爬,马文州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终于从两掌宽的峭壁上下来,王雨云简直是扑到了地面上。

  他感动得要哭:“地面耶,真的是地面。”

  这是个已经废弃的村子,从前的村民都已经易地搬迁到了别处,免去了不与外界沟通的苦楚。

  马文州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带着他走进村子。

  小径上已经遍地荒草,马文州一面辨认,一面带他走向村中深处。

  王雨云远远看见了他要找的地方,无语地扭头。

  “叔,你这真的不算侵犯他人财产吗?”

  马文州推开村中唯一完好无损的院落,转头说:“你们管不着我。况且他们已经不要这些房子了。”

  不怪王雨云说,马文州这几年不知是怎么弄的,屋里甚至有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家电。

  他从厨房拎了一袋未拆封的米问:“你吃什么?”

  王雨云正对院落的完整啧啧称奇,问马文州:“这是结界术吗?”

  马文州嗯了一声,拎着米袋回了厨房。

  他当然知道王雨云喜欢什么,东西也是照样买的,只是因为刚才他发了脾气才走个过场。

  王雨云吃饭时果然表情奇怪。

  马文州说:“你看院子的时候告诉我了。”

  他表情更奇怪了,还带上一点羞愧,最后没说什么。

  洗过碗王雨云就出去撒野了。马文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崖边观摩山脉走向。

  “叔,我觉得那两座山好奇怪,就像是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咔吧一声砍了一块一样。”

  “你说的没错。”

  马文州摸摸旁边的草叶,指尖留下一点灰尘。

  “那两座山本来连着,是师兄把它们分开了。整片山岩化为粉末,连同我们当时追查的对象,还有他自己。”

  王雨云数小石子的动作停下了,硬质的沙砾随风划过他的指尖。

  “师兄那时候三十多岁,还算年轻。我们刚确定关系没两年。他天赋比我高,但因为年长,加入唯处办早很多。”

  “按理说不该如此,或者说,燃烧一个天才产生的破坏不会如此之小。大概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又受了很多苦吧。”

  王雨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马文州见他抬头,把手里揪的一把草叶洒在他头顶。

  王雨云还吃了沙子,低头呸呸地吐。他问马文州:“那你们见到面了吗?”

  “见到了,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入轮回,就跟我直说了。”

  “分手了?”

  “嗯。他不会喜欢被我纠缠的。与其争那点可能,还不如留给彼此一个好印象。”

  王雨云拍完头上的沙草,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来为什么还留在阴司干活啊?”

  “因为你出生了。”

  王雨云沉默,抱住头尖叫两声,随即恢复正常。

  “算了,你继续吧。”

  “我死之后,按理就要留在阴司攒够功德。我刚下去就听说我师兄转世了,没忍住,就去看了你。”

  “还好你妈看不见我。”

  王雨云快被怪哭了:“好奇怪啊……你听起来就像为了孩子艰难求生的英雄母亲一样。”

  “这是你说的。”

  “我也不想这么比喻啊!算了你继续。”

  马文州伸手比划了一个长度:“你那时候就这么大,躺在你妈旁边,你爸出去买饭去了。我就待在那看着你。你尿了,还哭着伸手要我给你换尿布。”

  王雨云无力:“我觉得我那时候是看不清谁是谁的。”

  “我当时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看着你就觉得,哪怕就为了给你铺好路,多留点钱,我也得好好工作。”

  王雨云气若游丝:“那师兄老师是什么角色……不幸难产去世的妈咪吗……”

  马文州话锋一转:“所以你出事的时候我有点太激动了,稍微被挑拨就差点没忍住屠了一殿。”

  王雨云点头:“前两天我还听黎哥说,你找他借了吸血鬼小马甲,找关系进去把关天雨揍了一顿。”

  “我没有。他是被不小心分配到我旁边的。太近了,加上太久没看到你,我就没忍住打了他。”

  “那吸血鬼小马甲?”

  “那是第二顿。”

  “所以你没有的是‘揍了一顿’?”

  马文州点头。

  “行吧……行。”王雨云目光空洞地看着远处,又问,“你是需要经常看到我吗?”

  马文州在后面扒拉沙子的手停下了。

  “这就是我此番要找你说的事情。”马文州说,“我的功德攒满了。”

  王雨云沉吟片刻:“我会替你记得他的。需要每年除夕清明中元来一趟吗……对我还真挺有挑战性。”

  马文州要提的根本不是这事,但王雨云似乎已经把他的身后事想得很周全。

  “……用不着。”马文州说,“我其实还打算干下去,毕竟这份工作还能给我带来些乐趣。”

  王雨云转头:“那你说这个干啥?”

  马文州哽住。

  王雨云捡了片草叶戳他:“叔,说话。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就像你说的,见到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

  “所以你要我随叫随到啊?”王雨云揪草,“行啊,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马文州刚想张口,他扭头严肃道:“我不会卖屁股的。绝对。这是非卖品。”

  “谁要你的……”

  马文州生前也算是个文化人,也自认没有另找的想法,被王雨云说得头疼。

  他找了半天形容词:“你怎么跟黎予越来越像。”

  王雨云认真回答:“如果真要说,他是我师父,我像他是合理的。”

  “别什么都学。”

  马文州整理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原先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从你的角度看,我应不应该去投胎?”

  王雨云搓着草叶:“不应该啊。你刚刚不都有结论了。”

  “但做鬼的缺点,黎予先前和江珑在一起的时候,你听过吧?”

  王雨云叼上草含糊道:“听过啊。所以你可以给我一点点额外的报酬嘛。一举两得哦,我只要一点点。”

  “但这种症状是随着力量增长逐年递增的。”

  王雨云抬眼看他。

  他呸一声吐掉叶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小时候你看我一眼就可以了,现在还得跟我讲讲话?”

  他眼珠转了半圈,皱起脸道:“那再过二十年,要是我还活着,你不会追着我啃吧?血肉模糊的,多没意思。”

  他仔细思考片刻,挪远了点。

  马文州干咳一声,打破沉默:“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和你结契。”

  王雨云的脖子僵硬而缓慢地转了半圈,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蹿了八尺远,在一边尖叫。

  一声两声还可以,但王雨云连句叫崆峒之类的话,分贝实在高。

  马文州无奈,给他施了个定身咒,正色道:“我对你没想法。哪个正常人会对自己养子有想法?”

  王雨云嘴唇蠕动,马文州解了部分,他便哭丧着脸说:“你把我绑走吧,我愿意做血包,只要你别碰我。”

  马文州学黎予那样拍他的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谁教你的?”

  大部分孩子碰见这句话都会噤声,王雨云也不例外。

  马文州继续说:“我与你的羁绊足够深了,虽然没有血缘,但前世也是正缘。和我结契没有你想的那么艰苦。”

  王雨云问:“所以黎哥和珑哥其实是用不着跨物种大和谐的?”

  “就像黎予一开始做的那样,要你一点血就够了。况且我比你强得多,对幻境等的抵抗力也更强。这件事,你一点不吃亏。”

  “也是。”王雨云像个鹌鹑似的,“毕竟你要杀我,一抬手就够了。到时候看见我嘎巴了,你肯定直接疯,到时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马文州轻拍他的脑袋:“知道就好。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在考虑要不要写续集惹。

  应该还有一个番外,全文就完结啦: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