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知觉被他那句妈妈爱你恶心得够呛,端起杯子给何怀远喂了点水。

  何怀远还在抽噎,差点呛住。

  黎予说:“你出现这种症状是在半年前,对吧。半年前出了什么事吗?”

  何怀远警惕地看着他,半晌,挪了挪手指。

  “我爸妈把我养的小狗杀掉了。”

  “噢,重大变故。”黎予说,“最近服药有好转吗?”

  一边的医生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呢?”黎予说,“介意我叫你小何吗?”

  何怀远摇头。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黎予说,“如果是我们管辖的问题呢,我们就把它解决了。如果只是身体出了情况呢,我们就继续治疗,好不好?”

  何怀远点点头。

  “诶?”黎予伸出手触碰他的领子,“你已经愁得开始长白头发了吗?”

  何怀远眼中的警惕一闪而过。他往旁边挪了挪,擦过黎予的手。

  黎予中途拐到他头顶,揪下一根头发。

  这倒显得他往旁边躲的行动有些奇怪,何怀远抿唇,怯生生开口:“我不太喜欢跟别人离得太近。”

  “哦,那就离远点呗。”黎予把椅子往后挪了一点,“在生病之前,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预兆?比如有人在看着你之类的。”

  “那不是臆想吗?”何怀远说,“我没有这种症状。”

  黎予在随身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说:“跟我谈谈你的小狗吧。”

  高知觉在后头远远瞧着,见黎予勾出一个坐姿人型,别过了头。

  “我的小狗……它是一只小土狗,长毛。四岁了。”何怀远说,“它生前都是我给它修毛,修得短短的,不然它夏天会中暑。”

  “所以它是在去年夏秋之交过世的,对吗?”

  “没错。”

  “你父母为什么要杀掉它?”

  何怀远并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甚至很平静。

  “因为我要参加高考了。我父母觉得它会打扰我学习。”

  “那为什么不找一家寄养呢?或者把它送到别人家去?四岁的小狗和你父母也会有点感情吧?”

  “我也不能理解。”

  黎予叹气:“我和我爱人养了两只猫,都十岁了,我还是很难接受它们有一天会离开的事实。希望你节哀。”

  “节哀也没用。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休学,升学考试也泡汤了。这是报应。它在天上保佑我呢。”

  “让你难受也是它在保佑你?”黎予说,“我家的小猫看见妈妈不开心都会去哄他,你的小狗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罪。”

  何怀远把脸撇过去。

  “我说真的。”黎予说,“你就没有考虑过你父母转变的原因?那只小狗总不能是养来抓老鼠的,又有几对父母会让孩子给小狗剪毛?”

  何怀远没动静,黎予继续说:“我爱人是兽医,每天回家身上都是一层厚厚的毛,很难粘干净的。你爸妈要是一开始就不同意,光凭掉毛都不会让它长待。”

  “所以最后把它……了么。”何怀远小声说。

  “行,你没法给我们提供更多线索也很正常。我们还有接下来的几个问题。”

  黎予开口:“胡回月和你关系近吗?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有个哥哥的事?”

  何怀远把头扭过来:“她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怀疑她被一个传销组织盯上了。”黎予说,“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妈妈’‘哥哥’之类的字眼?”

  何怀远摇头:“没有。”

  他斟酌一会,又问:“她跟这个组织关系很密切吗?”

  黎予点头:“说是传销,其实更类似邪/教。很多家长都跟这个组织牵扯上了。他们自称主神管理生育、子嗣运势之类的。”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你爸妈不会跟这个组织有联系吧?”

  何怀远听见邪/教的字眼脸色都白了。

  他结结巴巴:“你们确定吗?”

  “是啊,你学过唯物论的。意识是能影响人的行为的,不然也不会有我们这个部门了。”

  何怀远眼神飘忽一会,怯怯地定在床脚。

  黎予停了手上的动作,耐心地等待。

  何怀远纠结好一会,小声坦白:“我爸妈近一年来,行为有很大的变化。我不是说他们不像是我爸妈,可就是他们用以前那种状态做出完全不同的事,真的很恐怖。”

  高知觉皱眉打断:“我们不是在说胡回月吗?”

  何怀远惊惶地抬眼,黎予打了个手势:“让孩子说完。”

  何怀远嘴唇翕动几下,没了动静。

  黎予问:“你能不能举出你父母变化的例子?”

  “就,比如说吧。我爸妈以前对我的态度还挺宽松的,总体来说就是希望我过得好。不过自从去年我快高三的时候开始,我爸妈就有点变了。”

  “一开始我只以为他们是因为我升学有点焦虑,可是有些时候他们教育我的方式都变了。”

  何怀远说着,又红了眼眶:“我自己的成绩我自己是清楚的,跟小白没关系。但是他们就坚持认为我学习不好是因为没有把全部精力用在学习上,最后还……”

  黎予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他抽纸给趴在板子上的何怀远擦擦眼泪。

  “既然你觉得这两件事可能有关联,那在你父母产生变化的那段时间,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何怀远赶紧吸吸鼻子继续道:“他们好像就是加入了一个什么组织,听起来和你说的什么邪/教好像。他们会定期出去聚会的。”

  终于说到了重点,黎予嗯了一声:“你如果能提供时间就帮了大忙了。”

  何怀远的证词和黎予听过的大差不差,他心里稍放下一些。

  只是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他们之前实施抓捕的集会是下下一次,时间线变动带来的变化让黎予有些不安。

  他记录完,把消息传递到A省唯处办的终端,朝何怀远点了点头。

  何怀远已经放松下来,保持同样的姿势对他的体力也是很大的挑战。

  护士走进病房,准备把他们带出去;黎予却指着何怀远的领口。

  “那是小白的毛吗?你保存得挺好。”

  何怀远几乎立刻警觉了起来。

  黎予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何怀远先是震惊,而后慢慢把装着白色毛发的小袋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黎予。

  黎予郑重地接过,拍拍他的头:“好好养病。我保证,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走出住院部大门,高知觉问:“你刚刚把那根毛传去化验了?”

  “对,如果我没弄错,那不是小狗毛,是狐狸毛。”

  “狐狸毛?”

  “对。你一进门就知道是那根毛有问题了吧?”

  高知觉点头,然后不解地问:“不是说胡回月?不能因为谐音就准备抓人吧。”

  “你忘了?一开始我要找的就是胡回海。那小姑娘从小被养父母带在身边,即使是要犯,她大抵也是个边缘人物。”

  “所以这根毛可能是胡回月给他的?”

  黎予满意道:“一点就通。”

  高知觉若有所思:“居然连起来了。”

  “想通啦?想通了就回去跟你家李姐好好商量商量,定个计划。没准小何的家长参加的那个组织就和胡回海有关。”

  高知觉转头看他:“你不参加这次计划吗?”

  “我要回去谈恋爱啊。”黎予说,“人生大事,很重要的。”

  高知觉石化。

  黎予和他来时分别开了一辆车。

  黎予走到吉普旁边跟他摆手,直到车尾气都散得没影,高知觉还傻站在原地。

  被后面来车一声喇叭摁得回了神,他掏出通讯设备询问见多识广的高中生沈梨。

  “黎予说他谈恋爱了,这合理吗?”

  可怜的沈梨今天正巧撞到了她妈的枪口上。她可怜的通讯设备就攥在前来劝架的沈淡奇手里。

  于是黎予还没来得及炫耀,他谈恋爱的事就长了无线电翅膀,先一步飞到了好同事们的耳朵里。

  黎予下车的时候红光满面,李沐然和沈淡奇两口子都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瞅他。

  黎予竟然也被盯得不自在,伸手道:“嗨。”

  李沐然先转身进了院子,沈淡奇乐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也没有那么喜,不过能拔掉一个毒根确实是大好事。”黎予说,“今天梨梨没去上学?”

  “小丫头跟同学打架了。老师叫她回家反省。”

  黎予跟他勾肩搭背进了门:“打赢了?”

  沈淡奇眉飞色舞:“当然赢了。有阴司加成的两个青壮年生的后代,体质不比别人好一截都不正常。”

  “李姐生气也挺正常,毕竟孩子还是要搞个文凭嘛。影响了学习算什么事。”

  沈淡奇愁容满面:“是啊。等你以后有小孩就知道了。”

  他跟突然停住的黎予面面相觑。

  黎予说:“我以后没小孩。”

  “没小孩也不错,毕竟你这样每天来回奔波,孩子肯定会缺点父爱的。”

  黎予纠正:“我们家没法生小孩。”

  “这也不一定,没准你师父晚年寂寞,希望含饴弄孙呢?”

  “可我对象是男的。”

  迷茫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沈淡奇接受得很快,哦了一声,进办公室的时候顺手把黎予关外面了。

  黎予看着面前的大门,听到屋里父女俩此起彼伏的惊呼,只能和迟来一步的高知觉招手。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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