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宫殿镀上了一层月光的清辉。繁复华贵的园林中,数座圆形的穹顶分散在各处,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其中最大那一座。数条羊肠小道穿行其中,每隔几处路口就有巡逻队的身影。

  远处朦胧的喧闹声里,凉周周毫不在意地趴在水潭中央的凉亭里,空中似有光芒时隐时现。

  几名仆役恪守本分守在岸边,眼睛却毫不遮掩地瞧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眼神饱含着羡慕之色。

  “今晚大殿亮堂堂的,好热闹啊。”

  “那又怎么样,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也没有。”

  角落一个婢女说完,众人眉头皆是郁色。

  “如此良辰美景花灯节,我听前厅的守卫说,好多大臣的家眷都进宫了,陛下说人多热闹呢。”

  “你懂什么,今晚宫中那么多适龄的少爷小姐,只怕是陛下动了念头要给殿下选妃呢。”

  “梅君你胡说什么,凉小少爷和太子殿下的婚约,这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等她说完便被梅君不服气地打断。

  “婚约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陛下对凉小少爷的冷淡大家都看在眼里,自从玉罗夫人仙逝后,更是从未召见凉小少爷。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叹了口气。

  梅君遥望着亭中的少年,启声道:“可怜凉小少爷尚不知这其中厉害,只顾沉浸在自已的世界……”

  “别说了小梅……”

  “怎么?”梅君迷惑地转过身。

  只见众人皆身姿端正,分立两侧。前方正是本该在大殿推杯换盏不亦乐乎的太子崇恩殿下。

  不知太子殿下听了多少。梅君额角瞬间滑下冷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重重地跪了下去。

  崇恩身着暗色金丝燕尾服,眉眼冷峻,教旁人无法轻易得知他的情绪。皇族从小的礼仪训练在他身上分毫未失地体现出来。

  崇恩目移向远处的亭子,却是对着身后的侍卫道:“仆役梅君以下犯上,关进地牢,明日由第六军队羁押,发配黄落星自生自灭。其他人未及时劝阻,罚每人掌嘴六十,下发到星舰做保洁,永不转职。”

  身后侍卫恭敬垂首,道了声“是”。便迅速将人带离了太子殿。

  不过片刻,白玉潭边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崇恩走进亭子时,凉周周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光脑。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凉周周不耐烦地回头:“谁啊?”

  见是太子殿下冷眼看着他,凉周周敛下眸子,关掉了光脑,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表情,挽着他的手,道:“殿下,下个月瑶光拍卖行要举行周年庆,我听说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奇珍异宝要面世。我们能不能……”

  凉周周越说越小声,太子殿下没给他丝毫反应,而是转移话题说道:

  “今天花灯节,为什么躲在这里?”

  凉周周放下抓着他的手,眉眼不耐道:“花灯节花灯节,你就知道花灯节。你爹又不待见我,我干嘛上赶着去!”

  崇恩道:“你竟这么想么?”

  “那不然呢我该怎么想?还真嫁给你么?我才不要。”

  崇恩不动声色道:“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

  凉周周道:“就没有不嫁人的选项么。我想孤独终老行不行?”

  “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我的人生我自已做主!”

  崇恩闭了闭眼,道:“伯清夫人来了,在养乐殿等了你很久。”

  凉周周龇了龇牙,作势要走:“那你不早说!”

  养乐殿。

  幽幽箜篌声起,宫廷乐师们端正地坐在屏风后,声情并茂地演奏着丝竹乐器。

  崇恩远远地看着凉周周鬼鬼祟祟潜行进殿,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大殿中央立着一位身着白色制式军服,头发在后脑盘成一个发髻的女人。她身形利落,脸上皮肤虽然粗糙,眼角甚至还有些许浅纹,但神情却是分外坚毅。

  “陛下,第二军区前些日子收到下辖养户星上报。近段时间养户星地壳异动频繁,致当地灾害频发,农业、牧业、渔业收成均受到大幅影响。虽然军团已然及时做了救助措施,但收效甚微。微臣此次前来,是为向陛下紧急求援。”

  皇帝坐在上首的白玉萝藤椅上,眉目低垂,端着白玉酒杯晃了晃。

  “崔上校,你已十多年没回这白珩星,是在星系边界什么星来着?”

  崔伯清眼神闪烁几秒,不动声色道:“回陛下,微臣随第二军区驻扎在青云星系南方边界的沉谷星。”

  皇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笑道:“既是如此,便不着急回去。听闻这荒星寂寥无比、物产匮乏,这十年里,首都星日新月异。出现了很多以前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你也许久没回家了,便留下来多住几天。”

  “陛下不可。崔某一介军人,民生尚且凋敝,臣怎可贪图享乐,致边界军民于不顾。”

  “方罗毕,依你看,朕该当如何?”

  一袭碧色锦缎西装的中年男人直起身,恭敬道:“陛下,臣以为今夜的花灯盛会定然不容错过。谭老工匠愿意重新出山实属难得,崔上校不妨留下来赏完灯会,明日早朝再谈公事如何?”

  “既是如此,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过三巡,舞姬们在台上身若游龙,翩若惊鸿。在丝竹声声中恍若天外飞仙,腾空而起,裙袂翻飞。惹得席上宾客们连连惊叹。

  席上氛围逐渐变得轻松起来,凉周周小心地避开人群,绕过10来处圆桌,直奔伯清夫人的席位。

  “表姨!”凉周周惊喜地喊道。

  崔伯清晃了晃神才抬眼,看到凉周周的那一刻,脸上没忍住浮现出一丝忧虑,又在刻意的控制下迅速淡去。

  “周周,你刚去哪了?表姨一直找你都没找到。”

  凉周周笑了笑,道:“我刚才在看漂亮石头!瑶光拍卖行预告说会有非常奇异的石头在下个月拍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刚才一直在看小道消息呢。”

  崔伯清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从小到大就这么个爱好。罢了……”

  “表姨,三年没见了,我好想您呀!”

  凉周周亲密地挽住了崔伯清的手,道:“班主任老师说今年的暑假作业有一门课外实践,会计入我们高三开学的学分。我想去第二军区,我想陪您和曈曈一起生活。”

  崔伯清弯了弯嘴角:“周周都快满18岁了,是个大孩子了,还知道心疼表姨。有这份心就够了,沉谷星条件艰苦,你就别来了。以后表姨经常带曈曈回来看你就行。”

  凉周周鼓着一张脸正想反驳。乐声戛然而止,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皇帝端坐在白玉椅上,眼睛四下扫了一番。凉周周敏感地发觉皇帝的眼神似乎在他这个方向停留地稍久一些。

  片刻,皇帝开口道:“今日正逢花灯佳节。诸位远道而来,朕甚感欢喜。便去外面放花灯吧。”

  众人皆跃跃欲试往外走。一位老者站出来,恭敬地对着上首作揖:“陛下,如今太子已然年满十八,太子妃之位却仍未确定下来。不如趁着佳节,喜上加喜!”

  皇帝挑了挑眉:“哦?”

  庞亮接着道:“花灯节乃白珩星传统节日。花灯设计这门课程更是有着20年的教学历史,几乎是我们首都人人必备的一项技能。臣以为可以举办一场小辈们的花灯设计比赛。设计最杰出的即可作为太子妃候选人。”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凉周周举目四望,并不见崇恩人影。

  一位大臣站出来,道:“庞局久处青金星有所不知,先皇陛下早与凉将军约定好孙辈的婚事。凉小少爷自小就养在深宫,和太子殿下更是竹马情谊,我等都看在眼里。此举,不妥。”

  皇帝抬了抬手,道:“马生所言不尽是事实。先皇和凉将军定亲,却并未指婚。凉小少爷的婚事自然马虎不得。太子的婚事亦是箭在弦上啊。”

  “这样吧,凉小少爷同样参与进来这场比试。小辈们比试的结果看太子喜好,由他定夺。”

  只稍片刻,仆役们便清出来一大块空地。十六份材料平铺在十六张桌子上方。十五位公子小姐选好了位置,凉周周这才上去捡了剩下的。不紧不慢地翻了几下桌上的材料,无声地叹了口气。

  凉周周从小就是个学渣。上课的时候注意力并不能很好地集中,往往听着听着就会走神。初中时候上的花灯设计课早就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现在倒是觉得看什么都新鲜。

  前面已经有好几位考生在固定竹条了。凉周周也有样学样,一个不慎掰断了一根,但还藕断丝连着。凉周周急忙沾了特制固定液,勉强把它粘上去。但只是轻轻一弯,竹条便豁出一个口来。凉周周索性把它放在一边,打算做个小的。

  他可不认为他是什么手工艺人。大庭广众给崇恩一点脸面就行。他一想到跟从小玩在一起的崇恩结婚就浑身汗毛倒竖。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凉周周做着做着便悄悄打量起和自已一起考试的少年少女们。他想着帮自已兄弟先考察一下对象,但多数都因为背着身看不出来长相如何。只能通过身段和一些肢体动作辨别出大体气质来。看着看着倒还真让他选中一个挺对得上眼的。凉周周兴致勃勃地做好一个圆柱形框架,往上粘着丝布。边做边想着结束后要去找那姑娘打个交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离考试截止时间只有半刻钟。考生们忙着给自已的作品收尾。凉周周忙着在“台灯罩”上鬼画桃符。最后他瞄了眼时间,满意地在角落写下“崇恩花灯节快乐”7个小字。笔刚放下,监考员庞亮和马生就喊了停。

  十六个花灯被分别装进了十六个盒子里。皇帝派人把这些花灯送上了二楼。凉周周随意瞄了眼侍卫们去的方向,就跑去找刚才看中的那个姑娘了。

  姑娘姓月,名麓。是首都星上素有“风花雪月”的雅称的四大家族之一的月家人。家中世代作为礼官,服务于锦罗宫。难怪月麓仪态如此好。走近了看,就连长相也非常淡雅自然,清新脱俗。不像凡人,更似神女。

  “是凉周周吗?我听说过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凉周周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想来和月小姐交个朋友。”

  “周周不用客气,叫我月麓就好。”

  凉周周点了点头,邀请月麓去另一边无人的餐桌吃茶。

  “月麓,你对太子殿下什么看法?”

  月麓想了想,道:“光风霁月,气度不凡。是很出色的一位储君。”

  凉周周愣愣地点头。

  “月麓也很好。知书达礼,恬静端庄。以后必有所成。”

  月麓笑了笑:“我自然知道我好。”随后眼神忽然看向场外。太子殿下一脸冷漠地站在了凉周周身后。眼睛无机制地看着她,不似活人,把她看得冷汗直冒。

  月麓俯身告退。凉周周没好气地回头。这才发现崇恩眼睛亮晶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马生和庞亮站在圆台中央清场。太子最后看了一眼凉周周,便头也不回地往台上去了。

  几个侍卫端上来一樽琉璃罩。众人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太子从身后侍卫手上捧着的盒子里取出一顶涂得乌七八糟,毫无艺术美感的小型“灯罩”,将其置于琉璃罩下。质地极澄澈的琉璃罩下一个“幼童胡画之作”,不想承认勉强能跟花灯沾上边。

  众人一言难尽地面面相觑。太子殿下端立在原地,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场外。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凉周周玩偶一样,呆愣地坐在椅子上。

  这时,太子开了玉口:“太子妃我早已心有所属。今夜一试更是让我坚定了自已的本心。”

  太子顺着台阶走下去,停在凉周周面前,顺势牵起了他的手,回身对着皇帝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父皇的心意,儿臣心领了。”

  见势,一众官员向皇帝和太子道贺。一时间好不喜庆。

  崇恩环着凉周周的腰,轻声道:“今夜晴空万里,正是放花灯的好时候。周周和我一起去赏灯吧。”

  凉周周一整个晚上都在云里雾里中度过。他怎么就成了准太子妃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已胡乱制作的花灯,崇恩怎么就选中了。总不能别人做得比他还差吧。

  侍卫们把刚才收上去的花灯又悉数还给了考生。考生们一一拆开盒子,虽然比不上老工匠的一眼震撼,但也都各有各的美。绝不是他自已的花灯能比得上的。凉周周抬眼看了看崇恩,心里有些发酸,忍不住道:“我的呢?还我!”

  他才不要把这个留下。这纯纯就是他的黑历史。

  崇恩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道:“你送我的便是我的了。送出去哪有收回的道理。”

  “我什么时候送……”

  说到一半,凉周周戛然而止。他猛然想起来太子选中了花灯。收下花灯便是认可这门亲事。没有特殊原因,恐怕很难要回。

  “这是我们结婚前唯一的关系证明。你不能这么对我。”

  太子说完后便从旁边侍卫手里接过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母花灯。将凉周周的手掰开,递给他一支笔。

  “花灯有愿,终会实现。周周,写下你的愿望。”

  崇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凉周周别扭地接过笔,突然不知道该写什么。

  从小孤儿了十七年。曾经是好朋友铁哥们儿的人自从进入青春期就跟他特别保持距离,结果现在板上钉钉成了他未来夫婿。他非常茫然,对突然其来的身份转换并没有适应良好。

  崇恩那头已经放下了笔。凉周周点了点笔,写了老生常谈八个字——天天开心,事事顺利。崇恩看过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凉周周也过去看了看他的。

  韧滑的绢纸上苍劲有力,排版条理清晰地写了几个字:“永远关心他,爱护他,保护他,相信他。凉周周的家人崇恩留。”

  美好的愿望随着圣洁的花灯升空。由点成线,由线成面零零散散点缀了整片天空。花灯和星辰相互辉映,人间一片祥和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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