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当初可爱的小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百蛇镇人人见到他都道“阿灵公子”是百蛇镇最漂亮的小公子。

  这年,林黎十八岁。

  某天,他着急忙慌地从衙门外面跑回来。一进门就把自已锁在了冷泉澡堂里边。一待就是一整天。

  任凭外面的侍女叫他去吃饭,让他开门,他都一概无视。

  是到了深夜,程弋出完公差回来。侍女们向他报告一天的琐事时,程弋才知道林黎一天没有吃饭。

  程弋去敲澡堂的门。

  “阿灵!阿灵!你怎么了?”

  林黎从水面冒出一颗头,整张脸透着薄红。他虚弱道:“我没事。”

  程弋听了并不相信。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连饭也不吃。”

  林黎内心有些挣扎地面对着门,说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有点……有点……”林黎顿了会儿,补充道,“我应该是生病了。”

  程弋当即不淡定了,直接踢开门闯了进去。

  冷泉澡堂是林黎小时候,程弋找人给他修建的私人澡堂。他从来只泡这一个澡堂。

  蛇类喜凉。于是澡堂里的水是从高山上引下来的冷泉水。

  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么,澡堂里一片烟雾缭绕。热腾腾的水汽扑鼻而来。

  林黎突然说道:“你不要过来!”

  程弋停在原地,隔着一片水雾,对林黎沉声说道:“阿灵,生病了不要逃避。你出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林黎没说话。

  程弋又叫了几次,都没听到林黎的回复。还以为他晕倒了。再也顾不上林黎的意愿,冲了进去。

  结果看见的就是令他鼻血不止的香艳场面。

  林黎彻底失去了神志,沉入了冷泉之底。

  ……

  自那以后,程弋仍是有些不放心,给林黎请了大夫。

  经过一番问诊,大夫直言道:“每年春天,蛇类都会面临这种身体上的变化。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给他找个合适的伴侣。”

  “不然,就只能一直吃药延迟这种改变。但一旦选择了吃药,便不能停。一旦停了,便是该类症状的疯狂反扑。”

  到那时,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后果。

  林黎听了,整张脸顿时通红一片。迟疑地看向程弋。

  那一次过后,这个症状又发生了很多次。程弋想让林黎吃药。无论好说歹说,林黎就是不愿意吃。

  程弋无法,吃药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久了,林黎从最开始的耻于求助,到最后变得积极起来。他甚至有些期待和程弋在一起的时光。

  好景不长,百蛇镇遇到难得一见的大旱。程弋向上一级除瘴道道官乌尔塔发去求援信函。

  本意是想囤一点粮食和水度过那段大旱。可谁知,旱灾一经开始,久久没有结束。

  镇民们从夏天等到冬天,冬天又等到夏天。这雨迟迟没有落下的迹象。林黎的澡房里的冷泉水也久久没有换新,一次比一次换得慢。

  蛇族爱干净,脏水和死水是不爱碰的。

  程弋许多个晚上对着案牍冥思苦想,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提笔写去一封“百蛇镇大旱灾情惨重”的奏折上报妖都,请求妖王派遣朝廷大臣前来支援。

  写完后,程弋便沉默地坐在位置上,

  他看了看挂在桌上的玉鉴。翻开那本《海国文志》,仔细地对比着福临通鉴的插图和桌上一模一样的不完整玉鉴。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走不了回头路了。

  程弋最开始只是抱着一点点希望。福临通鉴真这么神通广大,一场小小的旱灾说不定能治上一治。

  事实也的确如此。程弋虔诚地对着玉鉴焚香许愿了三天三夜过后,百蛇镇突然下了一场小雨。

  但紧接着,林黎就生了一场重病。一脸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程弋不得不扔下一些公务去照顾林黎。

  等林黎醒过来,病情稳定后,程弋才又不眠不休地投入了工作。然而很快,林黎还没恢复好的病情突然恶化。

  时间久了,这么一来二去。程弋也咂摸出一些东西来。但他只能把林黎生病和下雨的事联系起来,多的便不能了。

  因为人想象不出来一些从未经历过的事。

  某一天晌午,林黎敲响了程弋的书房门。

  林黎对程弋说道:“我想回家了,程弋。”

  林黎自已也能感觉到,他的状态时好时坏。潜藏在他记忆深层的东西又重新浮出水面。他很不安。

  可是程弋却肯定地回答他:“你的家就在镇长衙门。不要胡思乱想了,听话。”

  林黎只好又煎熬地待了一段时间。

  可是天灾之下岂有完卵!

  民众的怨气声越来越大,衙门的大鼓被频繁地敲响。

  民众质问程弋道:“镇长大人,我们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惹来天神发怒?”

  “把那个人抓出来,送给天神赎罪!”

  民众的呼声此起彼伏,程弋听得有些烦躁。只好勉强在公众面前答应下来。

  结果第二天,林黎就不见了。

  程弋找遍整个府上都找不到人。林黎的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还在。仿佛人还没走。

  镇长衙门发动了所有的侍卫侍女在百蛇镇寻找。整整一天一夜,一无所获。程弋焦灼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他忽然想起,许多天以前,林黎来这里找过他说想回家。

  那时他没放在心上,他以为林黎只是闹脾气。结果没想到真的能这么毫不犹豫,一走了之。

  程弋再一次踏上了这片灵山矿脉。因为旱灾,镇民们自身难保,这里已经停工许久了。

  初春的夜晚,没有一丝凉意。黑黢黢的矿脉上,程弋小心地走着,好几次不小心地摔进沟里,他又爬了出来。

  程弋大声呼喊着他给林黎取的名字。

  “阿灵!阿灵!你在哪儿啊?!”

  硕大的矿脉回荡着他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程弋就这么在矿山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太阳光刚露出地平面。程弋便一刻不停地找人。

  他仔细回想了一夜,小时候的阿灵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其实他当时并没有注意,便跑回百蛇镇找出当年的樵夫们一一询问。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百受生活摧残的樵夫们哪里能记得这许多。

  只有一位樵夫在走之前,十分不确定地回答程弋道:“我好像是有看到阿灵公子从洞穴里爬出来。”

  程弋急急地问道:“哪个洞穴?”

  “这我就不知道了。谁会关注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啊。”

  程弋又一次跑回灵山矿脉。他仔细地一处一处地辨认,哪个洞穴有可能钻进去一个成人。

  宽阔的峡谷底下,是堆积如山、无人开垦的矿脉。程弋行走其上,不断地辗转腾挪。只要有可能探进一个身子的洞穴,他都要试一试。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多月后,他找到了一处刚刚好能容纳一个成人体积的洞穴,爬了进去。

  洞穴里没有一丝光亮,路也不平,并不方便人行走。程弋略有些笨拙地连滚带爬地往里面走。

  越走越往下去。程弋指尖窜起一朵灵光。微弱的光勉强能照亮附近的地盘。

  终于,他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睡在角落的林黎。

  程弋惊喜地喊道:“阿灵!原来你在这里!”

  林黎有些懵地被喊醒。理智告诉他应该生气,但是程弋突然窜上来的熊抱和身上熟悉的艾草香让他一时间陷入了思维的停滞。

  程弋紧紧地抱着林黎,嗅着他脖颈间淡淡的体香,舍不得松手。

  “阿灵,下次别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

  林黎沉默了一瞬,回道:“我就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程弋顿时发了脾气,质问他道:“这里是家?那镇长衙门呢?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镇长衙门不是你的家?”

  林黎有些委屈,默默道:“反正我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程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笑了几声。说道:“好,你要住这里就住这里。我陪你一起住。”

  林黎眼眶里的泪将落未落,他深呼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程弋,你还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程弋说:“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一个称职的镇长。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陪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

  百蛇镇失了主心骨。镇长衙门里的侍卫侍女们,再也待不下去。

  镇长一生清贫,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故而连遣散费都没得拿。众人直接作鸟兽散。

  第一波护送着粮食和水的侍卫们没有衙门的人接应。刚一到达百蛇镇,便被镇民们洗劫一空。

  有的人甚至扒了他们的衣服,怕他们报复,生生把人打死。草草找了一处地埋了进去。

  乌尔塔长时间等不到人回来,便亲自带领一众官兵深入百蛇镇。

  ……

  李梧成对戚无长老疑问道:“这个林黎,怎么进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是直接进去救他还是等他出来?”

  戚无长老看了看庙宇周围的百姓,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眼角余光瞥到有人在不动声色地往庙宇靠近。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戚无长老闷声笑了笑,说道:“有人去救他了。我们且在外多搜一搜信息。争取等林黎出来,我们能把这百蛇镇的前尘往事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