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弋看见林黎的表情有些不对劲,问道:“你这是?”

  林黎侧头眨了眨眼,努力调整了一番心情。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毕业了。”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块中部沁血,外缘雾白的小石头。说:“这块石头一直都跟着我,是你那块本命血玉吗?”

  程弋直直地看向那块璞玉。仿佛一瞬间穿越时光,回到了十年前自已在卧房里对着它辛苦钻研法阵设计的时候。

  程弋笑了笑,说道:“是。原来十年过去,它一点也没变。阿黎把它保护得非常好。”

  林黎顺手把它收起来,径直往外走。

  程弋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阿黎,你去哪啊?”

  林黎大步向前,整片雪原折射出熠熠光辉。他说:“四海为家。走到哪就去哪。”

  程弋立在原地沉默了一瞬,忽然翩然飞去,搭着林黎的肩膀,说道:“那就去我家吧!自从五岁过后,你再也没来过我家了。正好你现在对以前完全没有记忆,我带你重新走一遍去我家的路。”

  林黎别扭道:“谁想去你家!”

  程弋笑了笑,将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说:“好!你不想,我想!去我家吧,以后咱俩结婚,那也是我们一起的家。”

  程弋认真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流浪了,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林黎本来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听着听着便安静不动了。

  程弋说道:“阿黎,我知你此前都是独自一人,心中纵然多委屈也无处可说。往后的日子有我陪在你身边,你可以尽情依赖我,我也想你依赖我。这样我会觉得或许对阿黎来说,我算得上是个负责任的良人。”

  启程的日子定在第二天。程弋传输给程家一个定位法阵。隔天,程家就安排了灵兽驾车踏云而来。因此两人换了一家客栈,又在镇水道住了一晚。

  林黎皱眉,别扭地说道:“先说好,以后不要在外面动不动就说我们俩是姻亲。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什么年代了还信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程弋有些不满地道:“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唯独这件事我不同意。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从我知道我们俩有婚约那刻起,我就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家人了。”

  林黎坚持辩称道:“家人和爱人又不一样。小时候的喜欢算什么喜欢?我小时候还喜欢吃面,现在照样不喜欢了。你做事还是多为你自已考虑,以后觅得一个良人。两情相悦,甜甜蜜蜜共度一生。还有,我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程弋坐在桌边,看向林黎的眼神带着些连他自已都不清楚的名为“怨气”的情绪。他闷声说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不爱听。”

  傍晚,林黎躺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学园里的《心经》。其实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是眼下也没什么其他打发时间的方法。

  程弋推开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气。手心里摇身一变出了两根冰糖葫芦。

  “阿黎,你看这是什么?我刚才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家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可惜只有这么一家,只有山楂糖葫芦。你将就一下。”

  林黎看了一眼糖葫芦,说道:“我从来不喜欢吃甜食。你自已吃吧。”

  程弋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但仍是撑着一张假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甜食。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呢?”

  他又道:“是不喜欢吃甜食,还是不喜欢我?”

  林黎下床走近他,一板一眼地说道:“我的记忆从我的家人逝去开始,我就不喜欢吃甜食,吃一口就会吐。跟你无关。”

  程弋说道:“抱歉。”

  林黎摇了摇头,说:“我早就习惯了。”

  第二天,程家的灵兽坐骑准时到来。上午正值晴空的时候,天马从天而降,车尾挂着两束晶蝶般的拖尾,划过一道靓丽的弧线。镇水道的人看着这一奇景无不啧啧称奇。

  林黎关上客栈的窗户,不满地说:“昨天我说直接走,你不许,还非要这么高调。”

  程弋闷声说道:“这是我们家最质朴的坐骑。三界之间没有通路,非要用走的话,会吃很多苦。”

  “这匹天马名叫小一,你应该不记得了。小时候我们俩偷跑出去疯玩,就是天马驮我们出去的。我娘为了让我们安全地回去,特意在后面安排了阵法精制的马车。可挡普通妖仙全力一击。”

  林黎抿了抿嘴,一个翻身就从房间里跃了进去。程弋往桌上掷了锭银子,紧随其后进了马车。

  这辆马车的外表与旁的马车并无不同,却内有乾坤。

  林黎的目光有些呆滞。程弋解释道:“这是空间阵法。纳戒也和这个同一个原理。我家的书库有很多从各种渠道搜罗来的古书。你到时候有兴趣可以看看。”

  程弋眼瞅着林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不由得觉得好笑。

  林黎认真地问道:“是真的吗?我听夫子说私人书库是不允许外人进的。”

  程弋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说。只道:“你对程家来说不是外人。”

  程弋不再说话,他找了张坐垫坐下来,端坐上去几个弹指,周身就绕着一层莹光,那是一条一条细润的真气,将其他人和物隔绝在外。林黎在原地回味了一番,才勉强找位置坐下来。

  案几上陈列着一本《海国文志》。林黎粗略翻了翻,这是一本介绍三界大小事的百科全书。小到哪座城新添了一处建筑,大到某几个世家因“福临通鉴”的消息大打出手,家破人亡。

  而今,距离“福临通鉴”现世的消息已出现十多年。现有的世家大族和隐世宗门学会了收敛,不再像多年前那般得到一点消息便按捺不住动手的心。妖、仙两界俨然已经养出了许多只闷不作声、疑神疑鬼的老狐狸。

  唯独,妖界曾经的第一世家“林家”并未出现其中。林黎猜测,或许是出版此书的人为避其锋芒,刻意忽略导致。

  天马奔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黎明时分越过了三界的分隔区域,来到了仙界的版图。

  程家早已派了两路侍从分立天路两边守候。一见到天马,便对着马车内部作揖,嘴里嚷嚷着“恭迎少爷、少夫人”的话语。

  林黎不满地看了眼程弋。

  程弋无辜地道:“我没让他们这样喊,大抵是我爹我娘。”

  两人快步走下马车。程弋一挥手让这些侍从们都退了回去。林黎总算松了口气。

  程家坐落于仙界的天山脚下,依山傍水,格调幽深而雅静,但意外的,它似乎完全融入了这样的景色,一眼望去并不打眼。

  林黎一看见这景色就想起了临走前,在夫子那看到的程弋的未来,情不自禁的便有些退却。

  程弋敏锐地道:“阿黎,怎么了?”

  林黎摇了摇头,直接跟着大部队的脚步走进了程家的大门。

  程家外院。一名身着淡雅,裙袂带着幽兰印花的美貌女子正在给园中的花浇水。一名侍女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少爷回来了!”

  女子愠怒道:“大胆!绿芜,你竟敢对少爷不敬!”

  绿芜皱着一张脸,解释说:“不是的,小姐。少爷带了个陌生男人回来!”

  女子不为所动道:“男人怎么了?少爷风度翩翩、卓尔不群。有一个两个朋友实属正常。”

  绿芜结结巴巴地说:“可……可绿芜刚才听守门的侍卫说,那个男人是少夫人。”

  女子登时睁大了眼,不解道:“少夫人?他们叫那个男的‘少夫人’?程家竟然无视和林家的婚约?”

  程弋带着林黎进了程家大门。程氏夫妇早已在必经之处等候多时了。一看见林黎真的出现,涵光夫人便情绪激动地要落下泪来。

  程弋上前行礼,林黎不懂这些,但还是照葫芦画瓢跟着行了次礼。

  程家主叹道:“免礼免礼。弋儿,辛苦了。阿黎,你也受苦了。”

  涵光夫人用衣袖沾了沾眼睫上的泪,笑着说道:“阿黎,真的是阿黎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一转眼十年了,都长这么高了。”

  林黎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身边的谁对他有这么多情绪,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程弋揽住他的肩膀轻揉着安抚。

  程弋说道:“爹、娘,孩儿先带阿黎去内院休息了。路途颠簸,阿黎一介凡躯,身体过负荷了。”

  涵光夫人连连点头,招呼着他们往内院走。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尚且其乐融融的局面。

  “少爷回府,林风渡未曾远迎,还望少爷海涵。”

  林黎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霎时间愣在原地。程弋见状,少见地皱了眉,回道:“这本不是大事,无需做这些。”

  程弋的余光看到林黎仍然站在原地,顿时有些气闷,强行拽着人往内院走。

  林风渡扬声道:“那日家父问起妾身与少爷的婚事。因少爷出门远行,妾身尚未回禀家父。”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气,“不知少爷意下如何。”

  程弋抓着林黎的下巴,略微使了些力气迫使他转移注意力。林黎皱着眉,不满地看向他。

  程弋说道:“我的婚约另有其人。就不劳你父亲操心了。”

  林风渡不服气地说:“林黎哥哥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我……”

  程弋打断了她的话:“只有你符合是吗?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林黎还活着。我念你年幼不懂事,这次便饶了你,再有一次便将你逐出程家。你好自为之。”

  程弋拽着林黎回到了内院。直到走出很远,再也看不见林风渡的时候,林黎才堪堪回过神来。

  程弋冷声道:“那是你堂妹,有血缘关系,你还是别想了。”

  林黎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没那么想。”

  “那你……”

  林黎不愿纠缠,一语带过:“我就是有点惊讶。”

  惊讶夫子的邪门歪道还真有些东西。只不过,事情还未发生,他现在不好多说什么。而且看那情况,似乎是未来程弋会和林风渡结婚生子,然后被林风渡背刺。

  林黎咂了咂嘴,别人他管不了,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他还很弱小,至少他是自由的。以后就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但与此同时,五岁那年身边躺着的爹娘和其他林家人的残肢断臂的血腥模样在他的脑子里不断闪回。似乎在斥责他的安逸。

  林黎的心口有些阵痛,他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