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黎昌忽然出声。
他的声音打断了经纪人的思绪。
她抬眸对上他疑惑的视线。
黎昌此刻已经进了房门, 似乎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姐你不进来吗?”他握着门把问。
经纪人回避了一瞬他的视线,戴回墨镜。
“不了,你……你收拾东西吧,收拾完休息, 我那边还着急。”
说完没待黎昌回复什么, 转身就步履匆匆地走了。
黎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不由皱了皱眉。
走这么急……
看来真的很忙。
是啊, 正常人本来就该很忙,只有自己这种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干不好的人才会每天都闲得蛋疼,他边关门边想。
尤其是那些精英,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比如任克明, 任克明他……
门咔哒一声落锁。
黎昌猛然抬头,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任克明。
他握着门把的手一弹。
……这才过去多久。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前才跟他通完电话, 现在又想了。
黎昌缓缓收紧手中的钥匙,眉间微蹙一刻, 又骤然放开。
不准想了。
就像吴妈说的,花有花期, 强求不得。
不准想了。
他强制自己清空大脑。
立定三两秒后, 叹了声气, 把钥匙放在了手旁的柜子上,开始观察此刻正身处着的玄关。
正午,但莫名有些昏暗。
他皱了下眉,按开玄关的开关推着行李往里走。
走进去就是客厅了。
客厅很宽敞, 黎昌还没来得及细看装潢,就被一面巨大落地窗吸引。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仅有弱光透入。
怪不得屋里这么暗。
他走上前拉开窗帘,霎然间,日光倾泄而入。
这是十七楼。
乌云已散,太阳高悬在空中,和煦的米色洒在黎昌的脸庞上,肌肤透出象牙白色,他微微眯了下眼,转身看回屋内。
客厅没有过多的布置,暖色色调,东西不多。
一张长沙发,前面摆着简单的茶几,再一旁还有一个小榻榻米。正面对着的墙上挂着收起的幕布,放映机是升降式的,藏在地板里。
很居家,黎昌想,假如自己真拥有一套房子,可能还真会这样装修。
他在客厅站了一小会儿,就拖着行李箱去找主卧。
一进主卧,黎昌刚抬眼,顿然一愣——
眼前这张床……
这张摆在房间最中央的双人床。
跟东郊宅子里的一模一样。
准确来说,跟自己和任克明房间里的那张床,一模一样。
盯着这张还只有床垫的床恍惚几秒,黎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同样无比熟悉的小灯。
他按了下门旁的开关,小灯顿时绽放出暖黄的光。
果然。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连灯都一模一样。
不愧是自己的房子,看来也是自己装修的。当初装修的时候,应该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吧?
睹物思人,黎昌,你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叹了口气把灯关上,蹲下身子要去开行李箱。
开一半,动作却又忽然顿住。
两秒后,起身。
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动作利落地取出电话卡,往旁边一扔。
趁有电话打上门来前,先消失。
不管谁的电话。
轻小的卡片随着动作滑到床底,跻身一片阴影之中,彻底离开黎昌的视线。
他垂眸,又盯着那张双人床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涩到发酸,才终于移开视线,重新蹲下身去开行李箱。
行李箱摊放在地。
纤细的手指拉开装衣服那半,本该自然地收拾起来。
然而所有衣物展示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光忽然猛地颤抖——
衣物的最上面,躺着他最后取下的那件黑色衬衫。
属于任克明的那件衬衫。
理应平整的布料此刻生出几缕褶皱,在光线之下泛着近乎幽蓝的暗纹,仿佛是刚被从身上更换下来,还捎带着独属于它主人的体温与气味。
纵使这件衬衫的最后穿着者其实是黎昌。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青白的手指试探伸上前,在将要触碰到的一瞬,却陡然收回——
他倏地站了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件衬衫。
这又不是自己的,这是任克明的。是任克明贴身穿着的,而且也不符合自己的尺码,为什么要带走它,不应该带的。
不应该带的……
他的视线忽然又落回了衬衫之上。
那衬衫静静平躺着,疏淡、沉稳。
如同它的主人。
半小时后。
洗过澡的黎昌走出卧室。
打开投影仪,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曲起大腿,那白皙的腿上未着一物,全然裸。露在空气之中。
盆骨之上,一抹幽黑衬衫垂下——
他穿上了任克明的衬衫。
本就不合尺码,还敞开了三颗扣子。
本该严肃的黑衬衫此刻晃荡在他的身上,领口松垮,露出胸口处细腻的肌肤。
而更加隐秘的地方,只要身体微微一动,就若隐若现。
他却好像根本不自知。
柔软的身躯时不时调整坐姿。
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颈窝处,表情跟随着对面荧幕上的电影选择不断变化。
时而蹙眉,时而抿唇。
眼神纯真。
裸。露的皮肤却任谁看都浪。荡何其。
忽然,他停下了选片的动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颊上泛起一阵粉红。
放下遥控器,黎昌抬起自己的手腕靠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雪松。
清冷凛洁,这是任克明的气味。
是的,他离开东郊时还带走了和任克明一样的香水,不过不是梳妆台上的那瓶,这一瓶是他自己后来买的。
要去白妈家前在网上下的单,回来就拿到了。
任克明忙在公司不怎么回家的那几天,他时常拿出来用在腕上,一般是在洗完澡后。
就像此刻一样。
浑身被独属于那人的气味包裹着,仿佛从未离开他的身边。
于是这天黎昌也没看到什么电影。
他心不在焉地总盯着幕布旁边出神,一旦感到周遭的气味稍微淡下一点,就立马补喷香水。
在腕间,在脖颈动脉处,冰凉的液体浸透肌肤。
非要到鼻息之间全充斥着雪松气味才肯罢休地放下香水瓶,然后再抱着腿坐回沙发里。
一直坐到暮色降临。
他带着香水回到卧室,躺上那张熟悉的双人床。
上床前目光在床下的阴影处停了一瞬。
电话卡……
不,不能捡。
曲膝上床,关床头灯他前朝卧室空气中最后喷了一次香水。
然后脱下衬衫,搂在怀里。
好了。
皂角味的被褥里被雪松萦绕了。
好了。
这下就像躺在任克明身边了。
在这个雪松味的夜里,他做了一次梦。
和之前那一次一模一样,梦见了没有自己的任克明顺利得到任家,得到了他理应得到的一切。
梦里何等圆满的结局,梦外的黎昌却是哭着醒来。
眼睫湿润,枕巾也湿润。
睁眼的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躺在东郊别墅。
可他不在。
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噩梦惊醒之后还会有一个人搂着自己,对自己说“会让你哭的梦,都是噩梦”了。
也不会再有人对自己说“晚安,做个好梦”了。
不会再有了。
因为这本身就不是噩梦。
梦里任克明得到一切,没得到的,只是自己而已。
这没什么,不是吗?
黎昌,你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这样的梦,怎么能算噩梦呢。
–
第二天黎昌待到天光大亮才起床。
其实他半夜哭醒后就没再睡着,一直睁眼到天明。
一切还是像昨天一样,他穿上黑色衬衫,拿起香水,坐到客厅。
昨天的他没怎么看电影,今天却又打开了投影仪。
因为他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演员。而且还是已经拿了视帝的演员。
既然这样,过去十年里应该拍了不少戏吧?
说来惭愧。
黎昌到目前为止一部都还没看过。
于是在搜索框里输入“黎昌”二字,开始筛选了起来。
果然如自己所想,过去十年他真的有很多作品。不过,大部分是配角,只有一小部分是主角。
黎昌眉间轻蹙几秒。
本来想径直点进自己拿视帝的那部电视剧的,这下倒要另做打算。
演配角比演主角多?
……他停顿片刻,抬手翻到片单的最后一页,选择了能找到的自己最早的作品。
他想知道为什么。
自己进入这个行业究竟是为什么。
甘愿演配角究竟是为什么。
这作品是个爱情电影。好像成本不高,除了自己外,全是没听说过名字的演员。
一个小时后。
黎昌看着幕布,漂亮的脸庞上表情逐渐难言。
……这特么,自己刚刚都看了些什么。
狗血情感偶像片,集齐失忆车祸替身等无数老梗,和自己这个穿越了的抓马人生都有得一拼。
黎昌啊黎昌,你怎么会去演这个!
幕布上开始滑动演员表,黎昌皱着眉头想要关掉,却忽然听见背景音乐里传来自己的声音——
“嗯……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剧本吗?”
画面上也多出来一个小方格,方格里是自己。
准确来说,是十九岁的自己,正对着镜头微笑,眼弧弯弯,露出如白桦一般的糯米牙。
“因为我想演戏啊,刚好你们愿意用我。”画面中的他说:“我是新人嘛,机会很难得。”
一行问题又出现——“你为什么想演戏?”
画面中黎昌的笑凝了一下,唇角逐渐放平。
“热爱吧。”他表情正色起来,轻声道:“因为我知道,我热爱剧本,热爱镜头,热爱演员这个身份。”
说完,停顿一秒后,他看向镜头。
幽黑的眸隔过幕布,与电影之外的观看者对视。
幕布外的黎昌瞳孔微缩。
怔然间,他听见九年前的自己对自己说——
“因为我的心告诉自己,黎昌,你热爱这份工作。”
“黎昌,你是为戏而生的。”
黎昌啪一下关掉电影。
……太可笑了。
太奇怪了。
演了这么一部荒诞的片子,然后在结尾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太滑稽了。
他……什么时候爱剧本爱镜头爱演员这个身份了。
什么时候为戏而生了。
他根本就不会演戏好不好!
黎昌叹了口气不再看幕布,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窗外高悬的日头,他这时才终于想起去摸起自己的手机。
竟然下午一点了。
手机上没有一条消息弹窗,因为他没有电话卡,昨天也卸载了所有的软件,只留了个外卖软件。
此刻他已经连接上房子里的无线网,然后打开了外卖软件。
全首都的美食琳琅满目出现在小小屏幕之中。
他眯眼翻了几页,都不是很有兴趣,看什么都有些食欲不振。
不过……有点想吃任克明之前做的中餐。
说起来,任克明那手艺娴熟,黎昌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吃过。
真像那种老中餐师傅的手艺风味。
中餐……
他眼皮忽然一抬,玉白的手指动了动,在输入框里试探地输下了一个餐馆名——
穿来前十八岁,他当服务员的那个小餐馆。
只一瞬间,屏幕上便显示了结果。
黎昌眼睛倏地瞪大了。
……这家餐馆居然还在!
居然还没倒闭!
翻了翻菜单,菜品也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他终于打起了几分兴致,开始一一翻看,最后随便选了点儿带辣味的小炒。
进入结算页面了,动作却忽然滞住。
等等,没有电话卡的话,外卖怎么送?
送不了吧……
黎昌咋了下舌,暗叹自己的愚蠢。
现在怎么办?出门去买菜自己做?
可是自己也不会做饭啊。要不买点速食?先把这头几天熬过……
忽然,一阵乐音响起。
黎昌猛然抬头,发现那是从玄关处传来的门铃声。
他的身形顿时一僵。
门铃……谁?
谁……谁会来按自己的门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会不会是……
门铃再一次响起。
黎昌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门的方向。
愣了两秒后,他动了下脚,朝玄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