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探子打发走之后， 应元拢了拢肩侧的发丝，神情惫懒地把玩着手边的玉壶。
头顶浓重的树荫遮盖了大部分身体，周围的仆从不知为何都下意识地绕开了这一处角落， 只看见层层的白袍曳地， 黑发也如流水般倾泻在身后。
他让仆从拿来了针线布匹， 没有说做什么用， 弄了一会儿后就放在一边睡着了。
应元睡了一觉， 醒来时按了按依旧在隐隐作痛的额角。他扶着石桌起身， 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不知道嬴漆有没有找自己找得团团转。
想到那一幕， 应元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意。
等他回到屋内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日西沉，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仆从小心翼翼地进来， 问他要不要燃烛火。
偌大的宫殿里太过安静， 应元陡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处在凡间的错觉。他的指尖轻轻在身边的桌面上敲点了几下， 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总不会是魔道少主这么容易就腻了罢。
“不必，”他淡淡道， “你们少主呢？”
看出这位美人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仆从的头埋得更深了，他也听说了前几任前辈丧命的原因，因此对应元的态度格外恭谦：“属下不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额角汗涔涔的， 看起来实在心虚，应元支着下巴，浅色的眸子盯着他， 语气温和：“那你猜给我听听？”
仆从立刻道：“属下傍晚的时候听其他人说，午间议完事后， 大护法带着少主去一处偏僻宫殿，一待就是一下午，有人说是大护法看少主开了情窦，想请人教导一二……”
仆从的声音越来越小。
应元那种凡间的留守寡夫感更重了，现在还活像个被抛夫弃子的可怜人。他拧起眉挥散这种古怪的错觉，起身准备去找人，没想到宫殿大门被人砰一下推开，随后嬴漆像是一道红色的小旋风一样撞入了应元怀里。
黯淡的房间顷刻就亮了起来。
应元接了个满怀，脸上冷漠的表情一时间有些绷不住，他侧了侧脸，嗓音还是淡淡的：“怎么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嬴漆，又开始吭哧吭哧往自己身上钻。
应元身上的肌肉不多不少，轻薄的一层白衣遮盖住底下修长结实的**，010每次抱着他都要偷偷摸上两把。
应元原本只当感受不到，但是今天嬴漆的脑袋尤其不老实，神情憔悴，身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香味，看来下午时教他的人还不少。
应元脸色越发挂不住，将人往外推，嘴上说：“身上什么味道？臭死了，不要贴着我。”
谁知道他这么一问反倒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安安静静摸他胸口的嬴漆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又漂亮又大的眼睛亮得像是盈了泪水，简直在某一瞬间，与他日夜纠缠的心魔那张脸完全重合。
应元攥着他袍角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抖了抖，灵府中原本蛰伏的心魔陡然壮大，应元修长的指节绷紧，用力得指节泛白。
010没发现，还可怜巴巴地贴在他胸口，小声说：“是勤快的味道。”
那些玉简是不同下属递上来的，层层审核，到了他手上会沾染很多味道当然不奇怪。
他下午看了有自己人这么高的玉简！
应元身体里仅剩的灵力暴动，他很快想明白，是这几天吞噬了太多人的灵力，一下子牵动了心魔。
他咬紧牙关忍过着一阵痛楚，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勤快过了头？”
010很认可地点头，没错，勤快过头了就是虐待系统！
他觉得应元的声音似乎有点不对劲，正要抬起头看看，忽然一双手按在了他的后颈，冰得他打了个抖。
应元不让他抬头。
010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顺着人的力道埋进这人胸口，暖呼呼毛茸茸的发顶拱来拱去：“你怎么啦？”
应元额角已出了一层薄汗，他痛得唇色殷红，漆黑的头发更是好几缕都黏在了脸庞上，只不过怀里的热源让他舒服了些。
他低声说：“下次出去，可不可带上我？我想和你一起。”
“好呀，”010小心地蹭着他的胸口，连偷偷摸的手都放轻了好多，“你是不是好疼？”
应元见嬴漆这么乖，松开一只手，用发着抖的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黑发，又将自己被拱松散了的衣带拉紧了些。
“只是有点疼，”应元说，“过一会儿就好了。”
每次心魔袭来时，应元身体里的灵力都会倒行一次，修士修炼功法在体内运转都有定数，要是倒行，无异于自费灵脉。灵力一根根刮过经络，应元眉头微蹙，有时候他还会看见幻觉，看见嬴漆长着尾巴趴在水池边和自己聊天。
要是他真的能养一只这样的灵兽，应元最开始见到的时候就在想，自己会给他占来天下间最大的灵池，让漂亮的白色尾巴能够想怎么甩就怎么甩。
应元自然也感受出来了，嬴漆对自己异常的亲昵。
他觉得有趣，毕竟赢漆长得和他的心魔一模一样，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第一怀疑的就是魔道是不是偷偷在他身上下了什么邪恶的术法了。
可有时候他看着赢漆，觉得那些邪恶的术法看起来也变得可爱多了。
应元痛得回过神，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像是考拉一样挂在了自己身上，手还在背后拍拍，像是试图安抚他体内的疼痛。
好像还有点用。
应元苍白的唇弯了一下，闻到嬴漆身上丰富的香味后又迅速扯平，他说：“你刚才还点头？”
010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试探着看看这人的脸，发现应元没有再按自己，于是道：“我找圣手来。”
“不用，”应元阖了阖眸子，身体里的疼痛已经在渐渐褪去，他重复了一遍，“你刚才点头了。”
010更迷茫了，不知道应元为什么揪着这个不放。他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刚刚的对话：“对呀，我下午就是很勤快嘛。”
应元：“……”
他轻声道：“圣手说我的病要静养，你不要气我。”
他说的温温和和，010听得不知道怎么一股心虚涌了上来，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数据库，没有坏掉。
应元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他想，还是要先处理大护法，把这座宫殿握在手里，他们教魔道少主什么不好，教这种东西。
简直……简直就是带坏嬴漆！
应元隐忍地皱了皱眉头，010担心自己把他压坏了，慢吞吞地从这人身上爬下来，戳戳006：【圣手说他在好转，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006掉线去查询了一会儿，再次上线时语气叼叼的：【新的世界主角正在靠近，应元在和他抢天道光环，出现点状况是正常的。】
010皱起眉，有点忧愁：【我可以帮他吗。】
系统手册有严格的要求，在没有确定主角之前，完成任务的系统最好是什么措施都不采取，要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还需要主神大人亲自来修复，会浪费很多能量。
唔，好像好久没有见到主神大人了。
010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那点熟悉感很快消失不见。
006说：【当然可以，你又不是没做过。】
他没说的是，现在明明是应元势强，世界在试图掰正原本的命运之线，所以应元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010以为他在说之前把好多世界线崩掉的事情，数据库里的数据都心虚得要遁地。
他又伸手揪了一下应元的衣角，很欢快地说：“我找到了让你不痛的方法哦，过几天就好了。”
应元还没过自己心上的坎，闷闷地应了一声。
010又拉拉他：“那好了之后，可以帮我改公文吗？”
好乖，可惜是个坏蛋。
应元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嬴漆眉目间隐隐约约的疲惫，叹了口气，好脾气地道：“不好也可以。”
010：“真的？”
应元弯了下唇，还未褪去的血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了不少，他捏着010的脸颊道：“不然？我说不行，然后殿下就把我赶出去，找新的人住进来？”
010觉得应元说话怪怪的，有点人类说的那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他奇怪地揉揉耳朵，怀疑是自己的仿真体出错了。
应元松开手，转而帮他揉，嘴上还道：“我改了，你也就有更多时间去找别人了。”
010亲昵地蹭蹭他：“没有别人呀，那间屋子里只有我和好多玉简，要是你来了，就多一个你了。”
还会多一个不用看公文，在旁边转来转去的快乐11！
应元一怔，从这话见听出些端倪。
他伸手抚摸着应漆细腻的后颈：“午间是去看公文了？这么辛苦？”
010点点头，茫然地抬眼看看他，为什么应元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看玉简很累的！
然而应元力度轻柔地揉按着他的额角，010很快陷入了困倦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应元，和006说话，一不留神就秃噜出了嘴巴。
“要提醒我，明天去找薛闻哦。”
应元揉按的手顿了顿，他听过这个名字，自己之后第二个顶尖的天才，妙元宗全宗上下都指望着这么一个弟子。
自己也和薛闻有过几面之缘，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后辈。
应元垂下眼，想站起来，怀里人还一无所觉地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人起身。
010说：“记得哦。”
应元不动了，坐在原地轻轻地应了一声，神色却越发浅淡。
第二天，010神清气爽地起床撒欢，应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神色温和地说：“你昨日说要去找薛闻，不要忘了。”
010：！
他居然说出来了。
应元神色自然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010诚实地道：“找他麻烦。”
010脑子转得好快，描补道：“大护法说最近你们正道很讨厌，所以让我找他们麻烦。”
他说着，偷偷扫了应元的表情一眼，声音小小的：“我去啦？”
应元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伸出指尖轻轻在010眼尾点了点。
010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应元轻声问：“心虚都要从眼睛里面跑出来了，知不知道？”
010慢吞吞地说：“下次知道了。”
难道说谎要闭眼睛吗？好难哦。
应元收回手笑了笑，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去吧，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