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顺猛烈地咳嗽, 厉延川起身,避开了他的攻击范围。

  林顺说:“这话……不能瞎说……咳咳咳。”

  坐在柜台后的服务员大呼小叫:“诶?!!自己要搞干净的啊!”

  林顺连连道歉,起身去门后头拿了拖把, 好在天热, 地上的茶水很快都蒸发了。

  厉延川镇定地坐在原地, 心跳砰砰砰, 把脑子都震得嗡嗡响。

  徐易应该没学过英语, 厉延川想, 这两年高考才放开, 乡下初中还没变得那么快。

  010看看他的神色, 又看看吭哧吭哧拖地的林顺:“我说错话了吗?”

  厉延川静静看着他,视线专注深邃。

  他忽然笑了笑:“没有。”

  010半信半疑:“真的?”

  厉延川摸摸他的脑袋:“嗯。”

  “不是什么大错,”他自然道:“以后你要读书,哥教你说英语。”

  林顺翻了个白眼。

  收拾完残局, 林顺让两人留下, 明天还要审许蔚然, 厉延川和徐易都肯定是巨大的助力。

  厉延川不理他:“自己的活自己干。”

  林顺想到人也是徐易给自己招来的,觉得确实一直让人家帮忙不好意思, 只好笑笑,遗憾地放两人走了。

  厉延川带着人去住招待所,以前都要介绍信,好在现在放开了些, 还有林顺在旁边,两人住到了一间标间。

  010很新奇地进屋子里逛逛,屋子里铺着暗红的地毯, 两张床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个大茶缸, 推开卫生间,里面还有浴缸,前台说以前他们这里接待干部用,010信了。

  厉延川不让他用那个浴缸,说脏,010有点不开心,厉延川又说回去给他做木桶泡。

  010有点纠结地问:“我不能下河洗澡吗?”

  厉延川顿了顿,没接话。

  折腾了一晚上,两人简单冲洗了一番,没换洗衣服,010就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里。

  柔软蓬松的被子贴在身上凉凉的,两张床上面还有转头的电风扇,他舒服地直蹬脚,白皙的脚背绷紧,像是个伸懒腰的兔子。

  厉延川转身把他扔在桌上的衣服捡了,转身拿进卫生间洗,天气这么热,很快能干。

  洗了一会儿,他又出来:“小裤衩呢?”

  他抖了抖010身上的小被单,010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被子:“不洗。”

  “邋遢鬼。”厉延川笑了一声,又进去了。

  他自己飞快地冲了凉,出来的时候只围了条浴巾,头发还是湿的。

  冰凉的水珠从湿透的黑发砸在他的脖颈间,顺着紧实的胸膛滚落到人鱼线上,沿着肌肉纹理滚进下面的浴巾里。

  010把脑袋缩回去,在被窝里呼哧呼哧给自己扇风,好热!

  厉延川把洗好的衣服晒在窗口,夏天衣服薄,半夜说不定就干了。

  他晒完,转头一看,徐易已经把自己滚成了一个茧,这块凉席睡热了,就裹着被子蛄蛹到另一头的凉席上睡,好忙。

  厉延川靠着窗看了一会儿,今晚上一直躁动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指间夹着烟,没点:“这么热?”

  010点脑袋,想出来,可是刚刚被子里折腾一通,缺氧缺得头晕眼花。

  厉延川于是弯腰,抓住这人的脚踝往外拉了拉。

  010努力往被窝里拱,厉延川的虎口圈着他,手臂发力,把人从那堆被子里提溜起来,抱在怀里。

  徐易浑身上下的皮肉白皙细腻,刚刚冲过凉,皮肤也是凉凉的,抱起来好像抱了一团湿漉漉的云朵。

  “别闹。”

  厉延川面不改色,拿出了最大的定力,把人扔到另一张没人睡的床上,自己上了徐易睡的那张。

  010兴奋地又滚了一圈,忽然从薄被里探出脑袋。

  厉延川靠在床头,刚刚把徐易裹得牢牢实实的被子全压在身下,猎豹一样的长腿曲着,手臂松散地靠在膝盖上,指间还夹着没点的那根烟:“又热了?”

  010摇摇头。

  厉延川于是看着他笑了笑:“睡吧。”

  徐易趴在床上睡着了,厉延川才起身躲进卫生间把烟抽完,又开窗通风,等烟味散了才出来。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色撒入,落在室内,滋长着某种难以宣之于口的欲望。

  厉延川蹲在徐易身边,徐易睡得很熟,就连被捏脸了都没有察觉。

  厉延川低低地说:“知不知道Wife什么意思?”

  徐易呼哧呼哧睡。

  厉延川又低问:“是不是不喜欢许蔚然了?”

  徐易似乎哼唧了几声。

  厉延川被逗笑了,捏捏面前人小巧的鼻尖,带着几分叹息:“老婆。”

  第二天一早,林顺就找来了,许蔚然在派出所里发疯,他扛不住,来求助厉延川,幸好昨天他跟着来这个招待所了,不然今天他想求助都没地方去。

  厉延川把人关在门口,自己换了衣服出来,林顺打量他的神色,说不上来厉延川昨晚是睡好了还是没睡好,这样子看起来怪舒服的,可是眼下一片青黑,真怪,生病的老男人都这么怪?

  自己要快点去讨个媳妇。

  厉延川把门轻轻合上,转头又是那副死人脸表情,还看林顺一眼:“不是说了自己的活自己干?”

  林顺顶头上司和厉延川也认得,他一本正经道:“我问了局长,他说可以给临时工适当地开些工资。”

  厉延川冷笑了一声:“那你记得给徐易多发点,放所里都管不住的人,让他一个人对上。”

  林顺低眉臊眼地应了。

  两人去了派出所,那里已经站在好几个公安,他们审了一早上,除了许蔚然可能是个同性恋,也没知道太多。

  厉延川冲他们颔首,进去了。

  “……”

  睡了个懒觉,010快中午了才醒,发现床头的电风扇一直对着自己呼呼吹,干透的衣服放在床尾,隔壁床已经没有人了。

  010眨了眨眼睛,爬起来换好衣服,拉停风扇,溜出去吃早餐,回来的时候发现厉延川还没有回来,有点茫然地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

  他想了想,起身把房间退了,去上次去过的派出所找人。

  派出所里人不多,这个年代大家都很敬畏公安,很多事情不至于闹到派出所里解决。

  010去的时候值班的公安还多看了他几眼,长得这么白净,是来报案的还是来自首的。

  010说都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值班公安点点头,抽了张表:“登记一下。”

  010有点迷茫,来找人也要登记吗?

  他认真地看上面的表格,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厉延川的名字,还有自己和厉延川的关系。

  010觉得奇怪,怎么这个也要填?

  值班公安看着他一手字:“你字写的不错啊,你的谁进去了?”

  010不是很确定:“我哥?”

  这也叫进去了吗?

  他纠结地蹙起眉,恰好旁边里头出来个公安,两个公安聊起来了,010就抱着纸往旁边躲了躲。

  此时大厅里就他们三个人,两个公安压着声音聊天。

  “里面人招了没有?”

  “说了点,具体的不能和你说,林队长要骂人的,”那人说,“我就负责在外头记录,只能和你说,那男的确实是个同性恋。”

  送午饭的进来,看见两个公安,也凑上去。

  派出所的饭是他们外包的,上午他来送早饭,看见了许蔚然发疯,凑过去听了一会儿,说:“我第一次见同性恋呢,够疯的,难怪以前别人觉得是病。”

  010专心致志填表格。

  两个公安叹息说:“他还说厉队长也是同性恋,不应该在人民公安的队伍里。”

  “他也不在啊,”一个公安笑道,“不是已经退伍了吗,现在是临时工。”

  拿午饭的人又说:“真的假的?那临时工什么时候出来?我还没见过活的同性恋呢。男人嘴有什么好亲的?是不是真的喜欢捅——”

  厉延川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把徐易偷听的耳朵捂住了。

  他凑到徐易耳边轻轻道:“有什么好听的?”

  他的声音好轻,只有听见的010眨了眨眼睛。

  他说:“没有偷听哦。”

  是正大光明听的。

  两个公安立刻严肃了神色,说话的人见没人理他,疑惑地左右看看,看见厉延川讪笑了一下:“眼生啊同志。”

  “不是很生,”厉延川放下手,顺了顺徐易的头发,这才转而伸手接过那人手上的铁盒,拿走林顺的一份,他声音冷淡,“你不是刚刚还想见我吗?”

  送饭的中年男人闭嘴了。

  厉延川说完,语气恢复温和,伸手拍拍徐易的头发:“等我一会儿。”

  说完又进去了,看起来是去送饭。

  留在原地的三人面面相觑,送饭那人把手里叠着的饭盒放下了,眼睛瞟着010。

  010也看他,很疑惑:“你还有什么事情?”

  中年男人讪笑了一下,又没忍住说:“你是刚才那人的弟弟啊?他真是同性恋?你不觉得……”

  公安打断了他:“胡说什么!刚刚那个是我们上司!”

  中年男人脸白了一下,他还以为是临时工,自己这个送了一年饭的总比临时工来得有面子,多问两嘴也没关系。

  谁知道是个长官啊。

  他很尴尬地笑了一下,立刻退出去了。

  让010登记的公安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不要放在心上,我们知道厉哥不是那种人。”

  010:“哪种?”

  厉延川进了讯问室隔壁的小间,林顺在里面盯着许蔚然。

  他扔了一盒饭给林顺,林顺接住,打开看了一眼,感叹道:“这肉丝,不找还真的看不见。”

  “那就换一家。”厉延川说。

  林顺一顿,用眼睛瞟他:“怎么了,人家又得罪你了?”

  他是知道许蔚然闹了一上午,还说厉延川也是同性恋,现在自己手下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倒是厉延川不放在心上。

  林顺一想就明白了,那老板也八卦,肯定是撞枪口上了。

  林顺说:“知道别人会说闲话,你还随便他们聊?之前许蔚然说你也是个破走后门的,不是还无所谓吗?”

  厉延川道:“现在有所谓了。”

  林顺皮笑肉不笑,他刚才可听见徐易的声音了,从前被厉延川训的时候这人可没那么贴心。他看了一眼手表:“短短三个小时,你就变卦了?”

  厉延川平静道:“总要让徐易看看。”

  “看什么?”

  厉延川笑了一下,笑意很淡,但是实实在在在眼底:“让他看看,变成一个同性恋,周围人都会变得很凶的。”

  林顺被他的语气弄得一身鸡皮疙瘩,他皱起眉搓搓肩膀:“你用自己做示范?这种破事怎么澄清?”

  厉延川无所谓道:“随便。”

  最好不澄清。

  林顺表情古怪,不过想想徐易年纪轻轻,要是真喜欢许蔚然,不知道这两天什么心情,现在又听着别人议论同性恋这种事,还真是怪可怜的。

  他用眼睛继续瞟厉延川,贼眉鼠眼的,捧着盒饭吃进嘴里是什么都不知道。

  厉延川:“说。”

  林顺说:“那什么,审一上午了,你也知道,徐易那小子九成九是有这个倾向,你怎么想的?”

  厉延川把上午许蔚然的口供检查了一遍,加了点字:“什么怎么想的?”

  “装什么傻,刚刚不还是一副要教人家的样子?”林顺撞了他一下,“那可是同性恋啊,是继续养还是不管咯。”

  厉延川的动作顿了顿,喉结微滚。

  他也想知道徐易这倾向有多少,是被人带坏了还是天生的,要是天生的最好,要是被人带坏……

  能不能不改了?

  厉延川按灭自己的想法,握着记录本的手背紧绷得青筋凸起,他垂着眸说:“随便他。”

  林顺愣了下:“什么意思。”

  厉延川写完最后几个字,把本子往桌上一扔,盖上钢笔笔盖。

  “不够清楚?”厉延川说,“他想改就改,不想改……”

  他沉默了一下,昨夜深埋于心底的欲望终于探了个头,从喉间滚落,落在耳里的刹那宛如轰鸣。

  “……那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