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一怔, 顾清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大,看起来却怪怪的。

  怎么感觉跟见着什么恐怖的事似的。

  他装着不在意,淡声问:“怎么不行了?”

  010皱着眉, 脸上的纠结都要盖不住了。

  陈王于是重新问了一遍:“是封后不行, 还是让穆如飞来不行?”

  他问得足够露骨, 正静静等待着答案, 010看看他, 犹豫了一会儿问:“可以都不行吗?”

  陈王笑了一下, 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离陈兵已过去了小半月, ”他道:“穆如飞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小半个月?

  010翻了翻世界线, 按理来说,穆如飞出发的时候,世界线就要掉一大截了,可是010现在对着小半个月前的世界线翻来翻去地看, 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 看起来,更需要焦虑的好像是封后的事。

  010焦虑得揪陈王手臂上收着袖袍的绑带, 揪了一下,两下。

  陈王抬手按住了他的动作:“怎么,不想和穆如飞见面?”

  “不是,”010纠结地说:“能不能晚点见呢?”

  半年后等到自己死掉了, 拉着骨灰去见就最好了。

  “为什么要晚点?你来陈国也有几月了,不思念故人?”陈王淡淡道:“孤听说,你在燕国时, 和他的关系不错。”

  010莫名觉得陈王有点阴阳怪气,他呆了一瞬, 还没有想出原因就先惊喜了起来。

  能发现人类在阴阳怪气,自己是不是升级了?

  010的思绪飞快。他没有想明白穆如飞都来了,世界线为什么还没有死掉,索性飞快地把这个问题摆到一边。

  他有点雀跃地问:“你今天和我说话是不是怪怪的?”

  陈王一顿:“哪里怪?”

  010看了他一眼,明明平日里看起来温吞的不行,在一些事情上却没那么好糊弄。

  他说:“就和现在这样,说什么都要反问我。”

  其实好像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可是010说不出来。

  010看着陈王不说话,就凑近了问:“是不是?是不是?”

  要是陈王在朝会上这样淡淡地反问一句,底下的官员要把上朝时说的所有话都在脑子里背一遍,琢磨是哪里让陈王不喜了。

  可是010追问得甚至有点雀跃,眼看着陈王要否认,他伸手拉住了那条已经被他揪出了一个头的绑带上。

  陈王气笑了:“这么霸道,话也不许我说了?”

  010这才发现绑带散了,颇为心虚地松开了手,还伸出手给陈王在手臂上系了一个标志好看的小蝴蝶结。

  010收回手后,可怜兮兮地看着陈王:“可以说是。”

  是的话,自己才是升级了。

  010在惩罚世界里没法像外面的系统那样升级 。

  他以前听说过,也有非常厉害的员工在惩罚世界里进化过,等功过相抵出来后,甚至能力害更上一筹。

  010不求一筹,他只要一小小小小筹就好了。

  听起来是除了“是”别的都不想听见了,若是自己不说出来,恐怕手臂上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个蝴蝶结。

  陈王垂眼看了一眼,这个结打得还怪精巧的,好看,回去让薛高绞下来。

  陈王想完了事情,居然笑了一下,真的按照010说的不开口,也不说一个“是”字。

  010有点泄气,撑着陈王的肩膀立直了上半身左右看他的脸色。

  陈王气定神闲任他看,还等着顾清来拽他的衣服,最好把绶带一起拽了,到时候两个人衣服散开些,还不知道谁知亏。

  陈王想的漫无边际。

  撑在他胸口的010停顿了一会儿,在最近看过的投射画面里翻翻找找,最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场景,忽然低头,吧唧亲了一口陈王的脸颊。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亲的时候干脆利落,陈王甚至还没有回过神,他就先退开了,眼睛亮亮的,好像是一只等待夸奖的小兽

  陈王语塞了片刻,蹙起了眉:“谁教你这些的?!”

  这种佞臣讨巧取幸的法子,谁敢说出来污了顾清的耳朵,教坏了他?!

  010被凶了一下,震惊地看着人。

  原来亲亲会被凶吗。

  那些投射的王族们被亲了都不是这个反应的。

  他呆呆地说:“看别人亲的。”

  顾清在后宫呆着,哪里见得到这种画面。

  陈王只是一思索就黑了脸色,那想必就是在燕国,燕国人酷爱风月,官员都以出游时携妓作风雅,老燕王更是多情浪子,后宫里光是贵人就有十几位,朝堂和民间效仿的人不知多少。

  尤其是那个穆如飞,既然要讨他老子的喜欢,想必也是做得出来这些事的,若顾清真的和他接触的多,不知道见了多少腌臜事。

  陈王越想脸色越不好看,托着人的臀还想再说什么,010捂着耳朵看着他,一副被凶到的表情。

  陈王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起来:“我还没说话,就被欺负了?”

  010点了一下脑袋:“不说话就好凶,说话了肯定更凶。”

  他捂着耳朵的手捂得紧紧的,陈王怎么哄骗也死活不愿意放下来。

  陈王忽然心中一动,与其说穆如飞这破人,不如说些别的。

  陈王也不再执着于让010把手放下来,反而是把人又往自己身上托了托,靠在怀里。

  他凑得极近,010死死捂住的耳朵让周围更安静,听起来反而像是世界上只有陈王的声音了一般。

  陈王的声音像是清风般无孔不入,又轻又快地飘进了010耳朵里。

  “不凶你,”陈王低沉的声音带上点难得轻快的笑意,“我说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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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亲昵了一番,陈王看着010红起来的脸就觉得神清气爽。

  他还没有再说什么,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来通报,被薛高按下了。

  陈王松开了手,眉宇间萦绕起一层郁气:“什么事?”

  薛高听了,站在帐子外低声汇报道:“张信将军今日见秋狝出了些岔子,就把捉来的动物都放了,没料着放的时候见了草丛那边又几个脚印,追查过去发现了行踪奇怪的士兵,捉了仔细审问,竟发现曾经是个燕人……”

  “原本还要审些旁的,”薛高的声音更低,显然也觉得这事办的会让陈王不喜:“谁知郭将军审问时下手重了些,竟将人打死了。”

  打死?

  陈王没有说话。

  薛高继续道:“大理寺卿和几位大人都不敢专擅,到了帐子外,等着王上定夺。”

  陈王松开了扣着010后腰的手,手在面前的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似笑非笑道:“让他们候着,孤倒是看看,这要下多重的手。”

  他起身,守在门口的宫人跪下给他理好了衣物的褶皱。

  010也黏人的一起站起了身,陈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准去。”

  场景不知道多糟污,要是吓到怎么办。

  010蠢蠢欲动地又往前挪了挪,陈王冷下了声音:“站着。”

  010试图把自己的意图摆得名正言顺:“柳顺刚刚被带走了,我顺路一起看看。”

  他道:“我听见了,寺卿也在!”

  陈王捏了捏他的脸颊,声音凉凉:“不管谁在,你也不许去。”

  010泄气下来,抗议似地把脸颊从陈王的手下移开了。

  陈王被他反抗到了,有点留恋地看了眼他软乎乎的颊肉,遗憾地收回手离开。

  010被留在帐子里,越发的蠢蠢欲动起来。

  不让看。

  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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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刻,王帐口忽然探出半个脑袋。

  帐子口守着的宫人都低着头,显然陈王离开时没有交代他们看住010。

  010:!

  他从里面跑出来,被刺骨的秋风一吹,身上的暖意就散掉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随便走了几步,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找人。

  就在这时,隔壁帐子后出来一个小兵,见到四处张望的010也不吃惊,反而是笑着迎上来。

  “顾公子可是要找王上?我带您去。”

  010目光落在他脸上,飞快从记忆里找出这人的脸,唔,在随行军队里见过,不算坏蛋。

  他点了一下头,跟着走了一会儿后,果然远远看见陈王一行人,几人面前的地上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此时看起来已经是一动不动了。

  010犹豫了一下,自己好像不适合再靠近了一点了。

  郭祥跪在地上,手上还有用刑时沾上的血,看起来却还没有站在中心的陈王一半摄人。

  这地方除了临时用作审讯,还是处理那些狩到了野物的地方,因此地上血迹斑斑,倒是分不出是人血还是兽血。

  看着顾清小心地避开那些血迹,跟在他身边的兵卒心中不免多出几分轻视,确实和郭将军说的一样,浑身都是燕人的软骨头,连点血都见不得。

  今天要不是接了郭将军的信,接触到顾清,兵卒还不知顾清是这样的人。

  真是辜负了王上的宠爱。

  兵卒的心思短短时间就转过了几遭,此时顾清已经走近,两人鼻尖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浓郁血腥味。

  审问的地方偏僻,周围没几个大帐,空地上的风刮得呼声大作也吹不散浓郁的铁锈味。

  周围守卫的士兵见来的是受宠的顾清,都不敢出声呵斥。

  010心安理得地想。

  自己是细作,细作走近一点偷听也是很正常的叭。

  他踮着脚刚刚走近几步,就听见跪在陈王跟前的郭祥大声道:“臣听得分明,这贼子死之前供出来的,确实是顾清顾公子无疑!”

  010:!

  他前因后果都没听着,此时听见这么一句告状似的话,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顾清是打着自愿的名头来的,知道他是穆如飞的细作的人几乎屈指可数。

  010踮起脚,悄咪咪后退了两步,身边的兵卒显然也很吃惊,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010眼巴巴地往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这到底是谁?

  还不等他多看几眼,站在不远处的陈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懒懒地抬眸,看见无措地站在原地的顾清,原本没有情绪的脸上忽然冷了。

  010心虚地又往后退两步。

  陈王没有开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薛高却一脸惊悚,小跑地跟过来。

  “公子,您怎么上这来了?!”

  薛高痛心疾首:“可是吓到了?这种地方您也跟过来,王上可真要动了气的。”

  010看了一眼陈王,看起来确实动气了。

  薛高想带着他走,010没动,他小声道:“可是,他都生气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是不是很吃亏?”

  薛高一愣,往常陈王发怒,大家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倒是这位还想着吃亏呢!

  他苦笑了一下:“您别戏弄老奴了。”

  010声音不算大,可是陈王耳力非凡,能听见他来的动静,就也能听见他说的话。

  听见这话,蓦地冷笑了一下,让薛高带着人过来。

  薛总管硬着头皮带人过来去。

  越靠近,空气中血腥味就越浓,等到面前看清地上的没一块好肉的人,兵卒的脸色已经变了,只有几个常年追随陈王征战的武将神色平常。

  陈王盯着顾清,要看就让他看,到时候吓哭了,还不是要自己抱着哄。

  众人的视线莫名都落在了010身上。

  郭祥忽然开口:“王上,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是屈打。臣以为这些燕人,就要用酷刑震慑,才能管住他们!”

  众人的神色更诡异,这话说出来简直口口声声都在打顾清的脸,郭祥是自知回去会被陈王责罚,不管不顾了。

  陈王他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了。

  “下手没个轻重,”他道,“让郭爱卿自己去体会体会什么,下次才好动手。”

  众人一愣,这就是要对郭祥上大刑的意思了。

  郭祥是太后母家的人,从小就是贵族,也是被捧着养大的,哪里尝过这些苦头,闻言急道:“王上,刑不上大夫,何况臣还是太后的……”

  陈王捏了捏眉心打断:“张信。”

  最近被革职在家,闲出屁的张信精神一振,往外踏出一步:“臣在!”

  陈王睁开眼:“郭祥审问时,你可在一旁听着?”

  原本审问时至少要两个人,张信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臣去解手了。”

  陈王身后的老武将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张信就是这个笨性子,太相信别人,要不然郭祥哪里敢趁着他失职把人打死,把他拉下水。

  “晚些去领十军棍,”陈王道,“先把郭祥带下去,用过的刑罚也上一遍,看看他改不改口。”

  郭祥大惊道:“王上,臣已汇报了,如何还要这般?”

  陈王看着他,似乎轻笑了一下。

  这些时日,陈王在顾清身边呆的多,连带着在中和殿和前朝议事时也温和了许多,叫诸位大臣都有些忘记了他以前是何等的样子。

  陈王懒懒道:“陈律有言,凡施刑时,务必两人同在,若有违反,军棍三十。这人身份还未查清,你失手打死,又是一罪,孤都给你免了。”

  “只是有一事,你说不会将人屈打成招,”他像是颇有兴致一般,端详了浑身被世家生活养得细皮嫩肉的郭祥一会儿,才开口:“孤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郭祥“啪”一下跪下了,他想辩解,但是陈王说出的话从来没有收回的,求情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010听得完全没有代入感。

  他仔仔细细低头跨过了地上的血,靴子上的羊绒没有沾到一点污渍,走到陈王身边后,才拉了拉人的袖子,小声道:“好臭。”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那人身上一闪而过,武将们可以肯定,这并不是恐惧得不敢多看。

  相反,地上死去的人在顾清眼里,似乎和一张桌子,一株草没有区别,看了一眼就看完了。

  顾清冷漠得令人心惊,就是薛总管也愣了愣。

  陈王垂眸看他,伸手给人捂住了口鼻,揉了揉这人的鼻头。

  他淡淡问:“可是吓到了?”

  周围的武将:???

  顾清有吓到的样子?

  陈王像是变成了睁眼瞎,不仅给人揉鼻子,还给人揉憋气憋得通红的脸颊,像是以为这人眼尾的红是被吓出来的,低声道:“不怕。”

  这下连薛总管都语塞了。

  陈王衣袍上熏的香窜进鼻子里,010用力地呼吸了两下,然后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你们人……”他顿了顿,含糊了一下才继续道,“会杀人?”

  陈王莫名理解了顾清的问题,顾清是个相当天真纯粹的人,问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人不仅会杀人,也会杀兔子,杀猪,摘花草。”

  他笑道:“就是不同部落之间的狮子也会互相攻击,人怎么就不行了?”

  010听得晕乎乎,好像很有道理。

  还是系统好,统不杀统。

  陈王把人弄得头脑发晕,就打算把人带走了,郭祥跪在他身后连着膝行跟了几步,也不敢开口。

  陈王蹙眉看了他一眼:“聒噪。”

  郭祥猛地停下不敢再动出声响。

  陈王这才牵着010的手走掉,薛高留在这里扫尾。

  薛高擦了擦额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这时似乎才意识到陈王说的顾清至纯至善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顾清对每件事都如同稚童一般干净的好奇,他曾觉得顾清灵动可爱,可是现在,却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了一阵畏惧。

  不通人情是性子质拙,可是若真的半点人情都不晓得,却是荒谬了。

  这样的人,真的会有真心吗?

  自己想得到,王上如何想不到?

  薛高不敢深想,连忙打住了思绪。

  他看着那个陪着顾清来的兵卒,忽然吊起了眉毛。

  “查,顾公子性子单纯才被人哄骗着过来,依着王上的意思,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把顾公子带过来!”

  要不是这人,今天怎么会有今天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