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两天的雪, 终于停了。
远处传来几声空旷的钟声。
容迟把车窗降下来一点,指着不远处的塔尖,兴冲冲道:“哎哎,你快看快看, 到了到了!”
虞闻神色微动, 淡淡“嗯”了声。
其实他心情挺复杂的,也不知道从素未谋面的外婆那里, 会获得怎样的答案?
车子行驶到寺庙门口, 两人下车。
一股凉风吹来,容迟打了个哆嗦, 他赶紧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件羽绒服穿上,又忽地想起身为助理的职责,怎么能总想着自己呢。
于是他又颠颠跑回后备箱翻出另外一件, 塞给虞闻,跺着脚说:“山上好冷!我这个助理不错吧。”
虞闻接过衣服,嫌弃道:“谁的衣服就给我穿?”
“这是新的。”容迟小声嘀咕道:“这么冷的天气,有什么好挑剔的。”
两件羽绒服都是黑色的,他自己穿的是黑色短款,拿给虞闻的是黑色长款。
容迟看着虞闻换上衣服, 忍不住乐出声:“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件有点像情侣服。”
“佛门重地, 瞎说什么。”虞闻扭头瞪他一眼,倒是没把衣服脱下来。
随后把羽绒服的帽子一戴,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门前扫雪的小尼姑看到他们, 小跑着走过来, 上下打量他们一翻, 问道:“如此大的雪,你们来武陵庙有事?”
“找人。”
“哦......找哪位师傅?”
“静宜师傅。”
小尼姑握着扫把思索片刻, 犹豫道:“静宜师傅年事已高,平时不见人,我去帮你们问一下吧?”
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却被虞闻叫住了。
“这个胸针,麻烦你拿给静宜师傅看一下,这个......她应该会认识。”
容迟静静看着虞闻手里的那枚胸针,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蓦然涌现出一些--
记忆力里的好几个画面,都是跟哥哥一起抢胸针,把虞闻打得鼻青脸肿的,然而虞闻却拼死不松手,还在他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大概是原主被咬得太痛,才会留下这么深刻的记忆。
这胸针不是很值钱的样子。
虽然款式精致,但材质看起来像是银的,这么宝贝,大概是他妈妈的东西。
小尼姑拿着胸针,一溜烟儿跑进庙里。
“对不起哦!”容迟瞄了眼虞闻,看着自己的脚尖说。
“对不起?什么意思?”虞闻一怔,眯起眼睛盯着他,眼神危险,“你在我眼皮底下,还能干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如果真有,也是厉害。”
【为什么道歉?】
【难道......差点发生的交通事故跟他有关系?】
【呵呵,我就说怎么那么蹊跷?!】
容迟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交通事故跟我可没关系!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我说什么了吗?”虞闻目露审视。
容迟一噎,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是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哥哥抢你东西的事情,所以跟你道个歉。”
“虽然有点晚,但我是真心的。”
唉,代原主道个歉吧!
虽然那时他还没穿过来,跟那些往事毫无关系,但是看着记忆里面的小虞闻被踢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于心不忍,太可怜了。
虞闻盯着他,先是一怔,后面露嘲讽。
本来很想说点什么,当然肯定是非常不好听的。
但看着像鹌鹑似的站在他面前容迟,那些话又堵在了嗓子眼。
最后,他冷笑一声道:“可惜你现在的道歉,还没那么值钱。”
容迟:“?”
现在的道歉?难道道歉还分现在和将来吗?
沉思片刻,还是不懂。
他刚想问问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刚才的小尼姑跑回来了。
小尼姑气喘吁吁地停在二人面前:“静宜师傅说了,让我带你们进去。”
容迟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和虞闻一起跟着小尼姑走进寺庙。
虞闻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可能是刚下过大雪的缘故,寺庙里面很安静,只有几个尼姑低着头,拿着扫把在认真扫雪。
“这边请。”小尼姑把他们带到后院,指着一扇青色的木门道:“你们直接进去就好,静宜师傅正在里面等你们。”
虞闻点点头,大步走过去。
容迟一把拉住他,挠挠脸颊:“你不组织下语言吗?想想说什么啊,不然进去多尴尬。”
虞闻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冷嘲道:“怕尴尬?你可以留在外面。”
然后把袖子从他手里拉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容迟:“……”
好吧,其实他只是想让虞闻冷静下再进去。
万一听到什么悲伤的往事,也不至于太难过,毕竟他母亲已经……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外婆”知不知道这件事。
推开门,裹挟着檀香味的暖气扑面而来。
一位身穿灰色僧服的大师坐在方桌旁,拿着那枚精致的胸针仔细看着。
听到开门声,她抬头望向门口,目光在虞闻脸上停顿了几秒,淡淡道:“坐吧。”
大师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苍老,她说完这两个字,又低头去端详那枚胸针,就跟那胸针里有什么秘密似的。
容迟站着没动,他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坐,偷偷瞄向虞闻。
虞闻慢慢走过去,也垂眸看着胸针。
半晌轻声道:“我过来这里......是想了解点我母亲的事情,您方便吗?”
容迟内心一紧,抬眼看着静宜师傅。
如果此刻让虞闻知道他妈早就死了,他会不会就地黑化?然后立刻冲回江城,大杀四方。
这第一刀,也不知道会先砍向谁?
然而静宜师傅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把目光从胸针上移开,盯着虞闻道:“坐吧,她的故事很长。”
虞闻顿了顿,伸手拉开两把椅子,自己坐在其中一把上面。
容迟:“?”
他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坐在另一把空椅子上。
真想不到,大反派来到佛门境地,竟然也变成绅士了。
“那么,就从这么枚胸针说起吧。”静宜师傅重新点燃一根檀香,语音淡淡:“这枚胸针,是季长青送给你母亲梓宜的第一份礼物。”
“季长青小时候住在我们家对面,他跟梓宜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是在同一所。
后来他父母因经济诈骗,死在了牢狱之中,他从此在学校被同学孤立,只有梓宜一个朋友,两人相处久了,有了感情,就谈起了恋爱。
梓宜对我说:‘长青说了,以后会对我很好,我要月亮绝不给我摘星星。妈妈你看这枚胸针,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跑去隔壁江城买的呢。’
对于他们谈恋爱这件事,我跟梓宜父亲当然是不同意的,首先季长青这个人花言巧语,名利心、虚荣心都很重。再一个原因,他父母有案底,祸及三代。
可是梓宜竟然跟他跑了,还说什么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永远都不会后悔......”
说到这里,静宜师傅停了下来,望着幽幽飘起的檀香,重重叹了口气。
虞闻静静的听着,目光毫无波澜,而容迟则边听边留意他的表情。
“......再后来就是她回家跟我要户口本,说怀孕了,得结婚,我考虑了几天打算成全他们。
可就在这时,梓宜又说不打算领证了,我问她原因,她什么都不肯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季长青外面有了女人,还跟这个女人领了证,生了儿子,可怜的梓宜从青梅竹马变成了小三,她爸爸一气之下,心脏病死了。
我想叫梓宜回家,她说她自己造成的恶果,自己承担,不会拖累任何人。
我一气之下来到了这里,原以为她会回心转意,可是她固执的要自己承担一切。
再后来,就是她去M国之前来看我那一次......”
说到这里,静宜师傅再次停顿下来,她把胸针放在桌上,站起来烧水泡茶。
虞闻的目光里,混杂着淡淡的悲哀和丝丝的希望,他突然扭头看了眼容迟。
容迟正悄悄观察他的表情,冷不丁四目相对,被当场抓包,他背脊一直,还以为大反派会阴阳怪气的说点什么。
然而虞闻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原来妈妈真的去M国了?】
【真是太好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接我呢?】
听着虞闻的心声,容迟心底一阵酸涩。
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悄悄塞进虞闻手里。
“?”
虞闻一愣,扭头看向他。
容迟泪汪汪道:“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虞闻:“......”
他有些无语。
虽然他母亲的爱情令人感到悲伤,但是即将找到母亲的喜悦是大于一切的。
有什么好难过的。
片刻后,静宜师傅端过来三杯茶,“请喝茶。”
虞闻拿起一杯喝了几口,看对方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问:“那后来呢?我母亲去M国了吗?她现在在M国哪里?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吗?”
静宜师傅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复杂。
她眼神里那一丝细微的痛苦,被容迟精准地捕捉到了。
糟糕!
静宜师傅应该已经知道了。
容迟焦灼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手心开始冒汗。
希望虞闻母亲的死,和哥哥没有任何关系。
静宜师傅喝了口茶,缓缓开口:“梓宜那天来看我,说在M国安定下来以后,就会回来接我,可是......可是她在下山的路上出了车祸,面目全非,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