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神社入口处封了警戒线, 有一名警察值守,源柊月向对方出示证明,并宣称这两个孩子是自己的助手, 畅通无阻地成功入内。

  神社规模小,平日往来香客少, 石板街道积着青苔,门口伫立的鸟居掉了漆, 露出斑驳的内里, 怎么看都是一副破旧的模样。

  源柊月感觉有些古怪,低头看向五条悟, 得到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里面有东西哦。”他说。

  工藤新一走在最前面,三两步跃上台阶,灵活地钻到神社主庙内,虽然身为唯物主义战士,对于这种场合最基础的尊重倒是没丢, 对着土地神的神像三拜两拍过后,才在建筑物内探索起来。

  相比之下,源柊月和五条悟就随性多了。

  神像后方的几案处,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根据尸体轮廓做了白色的记号。

  “好奇怪的姿势。”工藤新一试着根据那记号还原出死状, 不解道, “要怎么样才能摆成……对了, 源君,可以帮忙要一份案件卷宗么?”

  一转头, 看到五条悟指着土地神神像说:“这老头长得好狰狞, 青面獠牙的。”

  源柊月附和:“难怪越来越没人信,神像也得附和主流审美, 跟不上时代了啊。”

  工藤新一:“……你们礼貌吗?”

  五条悟:“怎么样,查完了没?”

  工藤新一:“这才刚进门吧!哪有这么快啊!”

  五条悟:“我这边可是已经结案了哦。”

  工藤新一:“……哎?”

  在侦探竞赛中未尝败绩的高中生侦探惊讶地望着他,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可看白发男孩信誓旦旦的表情,又像是真的。

  “真的吗?” 工藤问。

  “真的哦。”五条悟捋了下额发,白发扬起弧度,接着抬起手,食指指向工藤新一的正脸,一本正经地说,“唯一看透了一切的,是暂时变成小孩的老子我——真相只有一个!”

  “……”工藤新一沉默两秒,总感觉自己的台词被抢了,一言难尽地开口,“呃……”

  ——轰!!

  未出口的话语,顿时融化在震天动地的动静中。

  工藤新一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感觉身体一轻,双腿离地,霎时间被拎着后退了三五米。

  眼前激起大量尘灰,呛得他眼睛十分难受,不断咳嗽着:“咳咳……咳咳咳咳……”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少年嗓音:“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转头一看,那是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金发少年,俯视的角度格外突出他独属于混血儿的深刻轮廓,鼻梁和眉骨的曲折弧度仿若山峰丝滑地连接了彼此之间的沟壑。

  “你立刻出去,这里很危险,不是小朋友该来的地方。”他说。

  工藤新一瞬间注意到了他眼熟的制服样式,以及制服纽扣上的花纹:“那个,我是……”

  “七海。”源柊月从逐渐散去的尘雾中走出,制止道,“这孩子是我带来的,不用管他。”

  “源……”

  刚喊出姓氏,七海的目光便被旁边的五条悟吸引。

  只消一眼,那疏朗而冷淡的五官,顿时演绎出了充分的惊讶,因为过度惊讶甚至有点扭曲,“这、这位又是……?”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没说话,满脸都是‘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还没等他问完,一记声嘶力竭的声音传了过来:“七海!快来帮忙!”

  轰隆!

  庙宇顶部的瓦片应声热烈,幽绿色的不明黏物质如同触肢,一把掀开了屋顶!

  五条悟转向工藤新一,说:“明白了么?”

  在踏入神社的瞬间,六眼便告诉了他答案。

  那是土地神咒灵的真貌,也是近期失踪案件的罪魁祸首。失踪的香客们,早已被它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嗯。” 工藤点头。

  他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另一名少年手持长刀,飞速奔跑在屋檐之间,而站在他身边的金发男生,迅速地冲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咒灵与咒术师战斗的场景,比之前看过的所有影视剧都要刺激,也更惊心动魄,两人配合绝佳,然而那怪物躯体庞大、速度极快,被砍一刀就会立刻再生,让人体会到一种无法战胜的可怕绝望感。

  “放松,又不是你在战斗,你可以呼吸。”源柊月说。

  因为过于紧张而屏气的工藤新一:“……”

  源柊月拆开一条脆米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块,对工藤新一说:“这两位是我们的学弟,怎么样,很出色吧?”

  话是面对他说的,但另一半的巧克力自然而然地递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得意:“别看了,没你的份。”

  工藤:“……”

  工藤的注意力扭回到站在与咒灵激战的两人身上,发自内心地感慨:“很厉害。”

  咒术师的战斗,每一个动作都冲着祓除咒灵而去,不掺表演性质,没有任何花里胡哨,仅有行云流水的利落美感。

  经过几轮有来有回的拉扯,那怪物被七海的术式一刀砍出暴击,发出暴怒的嘶吼!

  它的形态顿时变了,那幽绿色转浓,像是脓液一样发散出令人反胃的气味,刺激感从鼻腔蔓进大脑,在神经上敲响警钟。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说老鸭子伏黑甚尔坏话,讨论如何套路夏油杰让他当教主,霎时间收声。工藤新一的耳边突然清净了,紧接着,一枚耀眼夺目的淡蓝色光球以席卷万千的姿态飞速射出,击中那怪物的身躯!

  眨眼间,闹剧已结束。

  工藤新一心下愕然,转过头,白发男孩收回手,表情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

  ……令人心神震荡的强大。

  “不对劲。”他看到源柊月敛了笑意,唇线拉得平直,“这种难度的任务,怎么会交给他们。……至少是一级咒灵。”

  五条悟同样表情冷淡,回答道:“评定错误,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故。”

  他微微一笑:“这样的事故,是偶然发生,还是按照需要发生?”

  “你觉得这次不是偶然?”

  “……”

  两人低着声音,旁若无人地聊起来,形成一种插不进话的氛围圈,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薄膜构成另一个世界,工藤新一在边上坐着,略感手足无措。

  正常相处的时候,他们喜欢开玩笑,容易接近,仿佛和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可那种隔海相望的距离感,又从未消失过。

  “我有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源柊月若有所思道。

  “嗯?”

  “你先答应我条件。”

  “什么条件。”

  “你维持这个样子,大概两三天。”

  “……”五条悟一脸无语,“让那帮老橘子知道我变成了小孩?然后让他们嘲笑老子?”

  “不。”源柊月晃了晃手指,告诉他,“五条家,诞生了第二双六眼。”

  五条悟骤然盯着他,那双美丽不似人间物、剔透如冰的苍蓝色眼睛,好像掀起了一场雪。

  “好啊。”

  他答应了。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但必定能看到老橘子们惊慌失措、辗转难眠,那一定十分有趣,接着又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源柊月狡黠地笑起来,食指在唇上贴了贴,那粒虎口处的暗红色小痣映着唇色,说不出的鲜妍。

  “……钓鱼。”他说。

  这一段对话,声量仅限于两人之间,如同轻微的电流擦过,工藤一点都没听见。

  神社主殿已经在战斗中彻底沦为废墟,连入口处屹立的鸟居都倒了下来。

  灰原小腿受着不轻的伤,走起来一瘸一拐的,疼得龇牙咧嘴,由七海搀着,慢吞吞地移向三人所在的位置。

  “帮大忙了,源前辈。”灰原的外观十分狼狈,笑容却很明亮,“如果你没来,我们可能就危险了……”

  走近了,他逐渐看清白发男孩的脸,震惊道:“……这这这、这位是谁!?五条前辈的弟弟吗?”

  “这也是我刚才想问的。”七海说,“以及,据我所知,五条前辈是独生子。”

  灰原雄思索:“嗯……五条前辈不是大家族出身吗?大家族应当有很多孩子吧?”

  两人困惑极了,左一句右一句地猜测着,注意力全被幼年态的五条悟吸引,完全忘记问一嘴工藤新一的来历。

  “是这样的。”源柊月开口解释,“这孩子,是……”

  工藤新一默默握紧了拳头。

  他其实不希望很多人知道APTX4869的事,知道的人越多,他暴露在神秘黑衣组织面前的概率越大,处境也就越危险,但眼前两位也是咒术师,应该没关系……

  五条悟也等着他给自己编造一个新身份。

  源柊月说:“是猫尾草化成了人形。”

  灰原雄:“?”

  七海建人:“??”

  工藤新一:“???”

  五条悟发现这三个人无比震惊地盯着他,顿时感觉很有意思,试着开口学习猫尾草的专属语言:“……嗷嗷?”

  灰原雄震撼极了:“七海!!猫尾草真的成精了!!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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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发生在源柊月身上的荒谬之事太多,居然连七海都接受了年幼版五条悟是他咒力造物这一设定。

  等送完工藤新一回家,溜达着回到院子里,又用一样的话术忽悠伏黑姐弟。

  伏黑津美纪惊呼:“猫猫精灵变成人了!”

  伏黑惠怀疑:“真的吗……”

  看穿一切的天与暴君,坐在边上无声冷笑。

  五条悟也冷笑:“你怎么还不去干活?”

  伏黑甚尔跷二郎腿:“佣金呢?拿钱办事。”

  五条悟指了指身后的人:“他会付给你的。”

  源柊月:“不可能,我要白嫖。”

  “说得对。”五条悟若有所思,点头赞同,“不许拿老子的钱给他发工资。”

  “我一分钱都不想给他,他还欠我小惠的抚养费。”源柊月叹气,发出一声悠悠的感慨,“好想要24小时无休还免费的员工啊。”

  五条悟:“拿香蕉炮去骗猴子给你打工。”

  伏黑甚尔:“……”

  熟悉的‘猴子’,勾起了一些不甚美妙的记忆。

  眼前两人叽叽喳喳的,聊得他脑壳疼,伏黑甚尔靠着柔软的沙发垫,抬手捏了捏眉心,今晚第三次后悔来了这。

  反正口头赌约做不得数,就算随手赖掉,那小鬼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还是来了。

  那天的通话接近尾声,他掐掉通讯,源柊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湮灭在含糊不清的‘嘟嘟’声中,但他听见了,那人说的是——“来我这边吧,不想赢一次么?”

  你是一个赌徒,你运气极差,你逢赌必输,你在经受长久的折磨后向命运的庄家下注去赌一回幸福的可能性,然而又是满盘皆输。

  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被取名为‘恩惠’的孩子,于是不去面对,倒也不能算全然的不关心。

  天与暴君的仇家很多,若是完全不管不顾,伏黑惠早就被仇人闷死在襁褓里。

  拎不清轻重,放不准位置,他得过且过地对待他,往斑驳的墙壁上刷粉以掩饰太平。

  伏黑甚尔拿起桌上的汽水瓶,整个院子里都是未成年人,冰箱里自然没有任何酒精饮料,他随手将齿轮盖往茶几边上一磕,那压旋盖子便松松垮垮地掉下来,动作流畅无比。

  伏黑惠时不时瞥他一眼,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收了又松,俨然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小子保持这副模样一晚上了,伏黑甚尔等他纠结完开口。

  终于,伏黑惠下定决心似的,悄悄凑近了自己父亲:“老爹……”

  男孩犹豫地问,“你应该,不干坏事了吧?”

  伏黑甚尔冷笑,他十六岁起以黑市佣金为生,杀过的人比同龄人杀过的鱼还多。

  但小崽子紧紧盯着他,绿眼睛像两颗落在草地上的玻璃球,早春一样的期待感萌发在他稚嫩的脸上,他期待着,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这一切在天与咒缚的极致五感里,无所遁形。

  于是,伏黑甚尔忽然改口:“……暂时不。”

  伏黑惠点点头,松了口气。

  他对自己父亲的职业性质有所了解,原来并非杀人成性,而是只要给钱什么都做。在那之后,他问源柊月,为什么父亲要从事这样的工作?

  源柊月告诉他,可能是因为,正视一切好好活下去太需要勇气了,而他没有小惠勇敢。

  伏黑惠听懂了后半句。

  于是,在此刻,他终于对着自己父亲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那……是不是只要付钱,你就会替人做事?”

  伏黑甚尔:“不然呢。”

  说出最难的那一句,后来的便容易、顺畅地多了。

  伏黑惠跑上楼,啪啪嗒嗒的拖鞋声叩在地板上,听出来走得很急,短暂地歇停一会儿,又立刻折返了。

  再度出现在伏黑甚尔面前时,他手里多了一个储蓄罐,是很常见的小猪扑满。

  “这些钱给你。”他把小猪扑满放到自己父亲面前,犹豫地说,“这些……够你为哥哥工作多久?”

  伏黑甚尔:“……”

  “他肯定不会给的。”伏黑惠说,“我替他付。”

  源柊月和五条悟顿时停下讨论,转头望向这边。

  “……好像看到ATM3号机的雏形了。”

  “他能顺利继承禅院家的财产么?”

  “可以试试看,应该。”

  “老子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伏黑甚尔扯动嘴角,那疤痕显出一股讥诮感,“……挺出息,小小年纪给男人花钱。”

  夜场的女人们捧着钞票上赶着给他送钱,而他儿子在给便宜哥哥花钱,这瞬间的讽刺感达到巅峰。

  小猪扑满底下有一块橡胶封,一打开,零钱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还有几张大额的钞票,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这绝对是一笔需要辛苦存很久的费用。

  伏黑甚尔继续嘲讽:“用全副身家倒贴男人,以后出去别和外人说你是我儿子,丢人现眼。”

  “……才不是!”伏黑惠被他这接二连三的讥讽气得红了脸,“我也希望你留下来啊,笨蛋老爹!”

  伏黑甚尔顿时不说话了。

  向来是他手起刀落让别人永远地开不了口,能让他无话可说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

  源柊月:“哦豁。”

  五条悟:“哦豁。”

  良久,男人在儿子的注视下,矜持地、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像是服软似的:“知道了。”

  “那……”伏黑惠接着追问,“你会留多久?”

  “看在佣金的份上。”

  伏黑甚尔目光从零零碎碎的散钱上扫过,小学生辛苦积存了很多年的零花,对一分钟百万上下的天与暴君而言,压根不够塞牙缝的。

  “……能有一段时间吧。”他含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