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又过了好几日,贾环才知道皇太后召了老太太打听探春的事,简直气个倒仰,“眼看裴家都要去提亲了,真是功亏一篑。”
薛玄只能顺着毛抚,“这正是造化弄人。”
“算了……也罢。”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探春若能嫁给水钧,比嫁给裴录更好,只是但凡牵扯进皇家,许多事都变得不单纯了。
嫁给水钧自是可以更好的施展能为,但这同时也承担着不寻常的风险。
他这么多年看着,深知淳朝皇权集中程度之高。
皇帝并不会因为后妃而对外戚有所提携。
譬如贾政,即便元春做了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他仍旧是他的五品官。
即便由从五品升为正五品也是因为他做官多年勤勉,谨言慎行,而不是为旁的。
所以,没人会妄图通过与皇室结亲以求平步青云,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贾环在沉思之下也就想通了,之前选裴录最看重的就是他年轻有前程,如今既能直接做王妃,三姐姐可不是少熬了许多年。
况且,他若是再忧虑,也是小看了探春。
以她的能为,王妃如何做不得。
难不成只因为他个人的思量,就替探春决定了婚事如何,贾环自认没这么大的脸。
“只是又给老太太添烦难了,和裴家的事都谈得差不多了,如此怕是姑父那边也不好看。”
裴家也是清白出身,除了裴录只余一对年迈的祖父母在,今虽算不上毁亲,但也实是有些对不起人家,倒显得贾家倚势欺人了。
薛玄道,“这有什么,再为他说一门好亲事就是了,若有气也不该对着你们家来。”
这话说得是,谁能想到水钧没发作,却是老圣人从中截胡。
这不是贾家或裴家能阻挡的。
“这还真应了当初抽花签的诗。”
贾环还记得那年生辰,却碰上陈丕收买马道婆对他施行诅咒,后来众人在月蜃楼为他庆生时玩的就是占花名。
当时探春抽中了桃花,题曰:武陵春景,“那注上写的就是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薛玄挑了挑眉头,笑道,“环儿呢?”
“我自然也抽的了。”他抬手指向床头的方向,“那支象牙花签就收在匣子里。”
薛玄便起身往床边去,这螺钿匣子里放的都是贾环素日喜欢的小玩意,东西杂得很,象牙花签是几年前放进去的东西了,被压在一卷手稿下边儿。
这手稿还是当初他写给贾环温习应考用的。
一支温润的象牙花签静静躺在匣子里,过了几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薛玄拿起来细看,上面画了一枝芍药花,题曰:风华长彧,“落后始知如幻身……”
“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这是白乐天的诗,下面还有一句小注,“枯木逢春,共贺掣者三杯,在席陪饮一杯。”
他前后看过便将花签又放回了匣子里,“这一支倒看不出虚实来了。”
贾环撇撇嘴,咕哝道,“其实还挺准的……”
“什么?”薛玄没听清,走上前去将他从榻上抱了起来,“再有半月又是生辰了,今年想怎么过。”
他手里抓了几颗浆红的樱桃,就顺手往薛玄嘴里塞了一颗,“都这么大了,哪能还跟小孩子一样年年当个正日子过。”
“怎么不能。”
如今入了夏,天黑得迟,吃过晚饭洗过澡后外边天还亮着,二人便坐在露台上乘凉。
小厨房送了甜汤和几碟子瓜果来,李素一应摆放在露台的玻璃方桌上,“公子,药已经晾好了。”
贾环将碗端过来一饮而尽,又吃了两口西瓜,“开春新换的药可真苦。”
“等到……”薛玄顿了顿,便道,“你的身子这两年强了不少,自然不好再吃从前的药,往后精心调养着慢慢也就好了。”
贾环轻笑了笑,“哪有这么容易。”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便是再养上十年,也不能和常人比。
薛玄怕他心里难受,也不欲在此多言,便岔开了话,“今年生辰若想热闹着过,就在前院大花厅上摆几桌席面来。”
“不用,还想过多热闹的,我也没那个精神。”
这个月文选清吏司忙得很,即便夏日里他的身子要强些,也常觉力不从心,“咱们关上门自个乐一乐也罢了。”
薛玄便道好,“我已经吩咐过了,让相国寺在六月初一、初五给你各做两场法事。”
贾环点点头,每年贾母也常会打点人在相国寺和几处家庙里给他做法事,还会再另拿银子舍钱舍米的去救济穷人,算是为他积德行善。
或许也是应了刘姥姥当初的话,他的身子能一年一年有所好转,都是因为积年累月做的善事。
从前他是不信这个的,只是到了此处也不得不信了。
每年的新年、上元、端午、重阳,贾环也会自己拿出银钱来周贫济老,广结善缘。
“过了生辰,八月是宝姐姐出阁,九月是云姐姐……这喜事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前日大朝会,皇帝还说今年开春后时节好,各地安泰,入夏后雨水均匀,不曾有洪水。
薛玄给他盛了一碗绿豆百合羹,“最迟不过明年,陛下就会立下太子。”
果然陛下的任何决定都不是心血来潮。
这事贾环也料到了,便轻笑道,“看来,你这个太子太师也有用武之地了。”
“那也没法,既然陛下有意,总是逃不过的。”
最初的那几年,他功高过甚又把持国库进项,未免惹人忌惮,所以一直在四方各地巡行产业。
每年除了年底进宫参宴,常日不会入京。
后来是因为劳心过度需得留京修养,那时也不曾参与朝政。
待到两位殿下长成……陛下有意培养他做将来太子的亲信,才会时不时给他个差事去办。
其实参不参政原不在他自己,一切都要看圣上的意思。
皇帝不用你的时候,你的地位再尊贵,也只能是个生意人。皇帝需要用你的时候,纵使你无意入朝,也不得不听命。
即便宠信如薛玄,这一点也不会变。
贾环哼了一声,“难不成陛下也会在老圣人的年纪退位。”
当初圣上继承大统的时候是三十出头,两位殿下入朝不久,现下还相当年轻。
“所以要先立太子。”薛玄想了想道,“当初陛下为太子时也是才及冠。”
他慢吞吞用了大半碗绿豆羹,“雍王殿下沉静自持,心思内敛,于帝王人选上确实要胜于弘王。”
承湛帝的这两个儿子都十分出众,只是水钧更合适做个辅政之臣、或是将军帅才。
“雍王……确实适合。”薛玄的手落在桌边一下一下地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环拍拍肚子,觉得有些吃不进了,就懒洋洋地将腿搁在他膝上,“还是夏日里舒坦。”
从后湖传来微微荷风,沾着幽幽花香,如今还不算太热,所以露台上十分清爽。
“真想夜里也在这睡。”
薛玄闻言回过神来,手握着他的脚踝,“明日让人将帐子挂上,搬一张罗汉床放着就是了。”
举臂抬手间,他穿的松花小衣往上提了提,露出白生生的一截细腰,“嗯?这衣裳是不是小了。”
“环儿是不是想说自己长高了。”
贾环不自觉动了动脚趾,小声疑惑道,“没有么?”
薛玄何尝没察觉,却状似沉思,故意道,“有……还是没有……呢?我日日与环儿在一处,竟反而察觉不出了。”
“那就是你太笨了,这都看不出来。”他没好气道,“一定是长高了。”
老话说,二十三窜一窜,他现在还没到二十呢。
“啊,似乎是长高了,怪不得这几日抱着都觉得不同往常了,看来得赶紧做些新衣裳才是。”
贾环晃了晃双脚,得意道,“我就说么。”
………………………………
六月初九这日,钱槐钱椿一早便在园中设下天地香烛。
贾环晨起炷香行礼,又奠茶烧纸,晴雯等都抱着红毡迎上来贺寿,他也一一回过。
薛玄又陪他吃了早饭,这才一同出门送贾环往吏部上值。
午间,定城侯府的车来接了他去用饭。
谢俨昨日才回京,难为现下闲着,为着今日是贾环的生辰,便提前说了让他过家里吃一顿饭。
“侯爷昨儿就吩咐了,厨房里做的都是您喜欢的吃食。”
定城侯府离吏部近得很,常日里来回也方便,前些天谢俨不在家,都是谢修陪贾环吃饭。
还没到朝会的日子,所以他也有好些天没见到谢俨了。
远山居外的几棵苦患树仍旧高大秀丽,贾环穿过外廊和月洞门进了院子,左右却没见到人,“景阙哥哥……?”
“这呢。”
只见谢俨从西边的书房走出来,肩上还趴着云宝,见了他笑道,“怎么站着。”
他便坐在了树下的石墩上,头顶的合欢花还是开得那么好,簇簇粉云一般,如梦似幻。
谢俨走至桌边,抬手托着他后脑勺揉了揉,“身上可还好?”
贾环点点头,抿唇笑了笑,“前些日子病了两场,太医说我底子强些了,所以没有妨碍,吃了药也就好了。”
“两月不见,似乎长高了些。”
他立刻眼睛一亮,“真的呀?”
“我何曾骗过你。”谢俨将云宝放在桌子中间的软垫上,又仔仔细细看了贾环,见他确实面色红润,无恙安康,“今日怎么没带药香囊?”
他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腰间的香囊不知何时不见了,“许是落在车上了也未可知,也是我没留意。”
谢俨便将自己的给贾环系上了,“偏是夏日里离不开这个,还这样不上心。”
贾环抬手拨开衣领子给他看,露出肩窝锁骨处一大片已经浅淡的红斑。
“前儿洗完澡在露台上睡午觉忘了带,就眯了那一会没注意,咬成这样。”
他微微簇起眉头,让若鱼去屋里拿药膏,漫不经心道,“薛太师果然贵人事忙,忙得连你都照顾不好。”
贾环指尖戳了戳云宝的额头,惹得它伸出小爪子去抱,“喀啾。”
“是我非要睡在那儿的,况且他当时也不在家呢,哪里好怪他的。”
而且薛玄见了心疼得不行,只是他白日在吏部上值,人多不便上药,所以才好得格外慢些。
谢俨冷笑一声,低沉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不怪他,怪我。”
得……这话连他都不好再辩了。
这净玉白雪的肌肤上落下任何痕迹都是扎眼的,让人看了不免吃心。
贾环抿抿唇没有说话,坐着不动乖乖地上药。
近两年,或许是因着他的缘故,薛玄和谢俨的关系比从前冷淡了许多。
虽这二人都不曾在外人面前有所表露,但贾环作为常与他们相处的人,没法不察觉……
谢俨收回手,抬眼便见他微垂着眉头一脸忧愁地看着自己,显得可怜巴巴的。
“……”
沉默后还是谢俨先一步妥协,“好了,我又没说什么,吃饭。”
贾环立刻眨眨眼睛恢复如常,“早就饿了。”
到底是过生辰,所以准备的菜式点心十分丰盛,且都是贾环素日最爱的。
云宝年龄大了,和乌云雪球一样,再不复幼年时的活泼好动,用饭时只趴在垫子上歇着。
吃过饭,谢俨把今年的生辰贺礼亲手给了他。
“那我先回吏部了。”
崔郎中这两日病了,文选清吏司的事情都由贾环一人处理,于公务上虽也算得心应手,但到底是有些太忙了。
若非如今是夏日里,他怕是要挨不住了。
谢俨将人送出定城侯府,看着贾环上了马车走远,他这才转身往回走。
若鱼跟在他身后,“侯爷,您日夜兼程地从南域赶回来,多少日没好好歇过了。如今也陪三爷过了生辰,不如就在家休两日吧?”
“不必,传话去大理寺,我明日就回去。”
………………………………
临近下值,贾环又被吏部尚书叫去说话,耽误了小半个时辰。
从吏部大门出来的时候,太阳都隐隐有了西沉景象。
薛玄在车内等了许久,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将存放在冰鉴里的玫瑰荔枝酥酪拿了出来。
“啊……我正想吃这个。”
吏部是不放冰的,文选清吏司又朝阳,贾环一下午热得满脑子只想回家洗了澡再说,现下吃着冰酥酪终于舒心了些。
他吃了大半碗酥酪,然后躺在竹枕上小憩,薛玄坐在一旁给他打扇子。
“崔郎中年纪大了,朝中可用的人就那么几个,你可想好了选谁来帮你。”
文选清吏司在朝中的性质特殊,历来为郎中者都是陛下信任的心腹,其中的可操作性也小得很。
贾环自然知道,为了让陛下安心,他在文选司这一年不曾与朝中任何官员有所亲近,一如崔郎中的做派。
但不是所有人都如崔郎中一般快退休了毫无争权之心,兹事体大,所以将来替崔郎中的人,也必须得是他熟悉的才行。
“所以我把杨陵送到了陛下跟前。”
杨陵已经为皇帝讲解经籍有小半年了,贾环偶然去启文殿觐见时也能在殿外碰见他,但从未有过交谈。
薛玄将冰盆挪到他跟前,用手背碰了碰他微红的脸颊,“此人心机深重,里外不一。”
“唔……”贾环有些困恹恹地,“他确实如此,不过人还算中用。”
杨陵定然会将这个机会牢牢握在手里,朝中年轻一辈的人少,陈文景早已官居四品,裴录要去中书省,甄宝玉等都不是能来文选清吏司的人选。
从皇帝的近两年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想在退位前,将朝中某些白食俸禄的蠹虫替换成更好掌握的有才之士。
杨陵虽然性子古怪,但确实也有能力,从前只是少了一份机运。
“他若是没这个本事,往后也别想再沾我的光。”
淳朝三年一科举,届时新人辈出,贾环也不愁没有可用的人,“你还记得从前咱们在迟立镇遇见的那孩子么,他很聪明,现已入学堂念书了。”
“环儿当初帮了他,他自然心存感念,这是应当的。”薛玄用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细汗,手上仍旧打着扇子。
车内空间小,冰盆放着降温也快,贾环晃悠着睡了过去,一直到马车到家才醒。
“三爷回来了,三爷万福万寿,小的给您道贺了。”
“三爷福寿安康,岁岁如意。”
“奴才给主子爷贺寿了。”
当下是钱椿在门前伺候,见他回来了忙让小厮搬车凳子来,众人也都迎上来恭贺。
白日里贾环不在家,自家中算起各亲友家中、高门世族、常来往的张显、陈文景等各府都来送礼。
外有弘亲王府、雍亲王府、北静王府、定城侯府、南安王府、锦乡侯府等仍循旧例,不能备述。
钱椿跟着主子进门,一路报了今日所收哪家的礼,又接了谁人的孝敬,“几处家庙都送了供尖儿,并本宫星官、值年太岁……还有清虚观送了四五样来。”
“杂项有围屏、寿桃、玩器、彩缎衣裳等具已入了册,贵妃娘娘命内侍传出沉香珠一串,金玉杯四件。府中老太太让人送来一尊金寿星,二奶奶和珍大奶奶……”
贾环听了一路的话,将进春山居时又问,“各庙中放堂舍钱如何?”
“早已办妥,善堂中亦放了金银各二百两,我哥哥另带着人去城外救济去了。”
如此才好,他点了点头,便轻声道,“左右今日无事无客,你将家下人的赏钱散了,在各处摆上小席,全当是吃了我的贺酒,手上有活计的也停一停。”
钱椿忙跪下磕了头,“谢三爷的赏。”
“去罢。”
贾环和薛玄一道进了春山居,便见乌云和雪球趴在池子边打瞌睡,“大热天的,还不进去。”
两只小家伙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进了正堂。
晴雯、云翘、香扇、还有蕙儿和铃铛也都备了寿礼,不过是些汗巾、香囊和绢袋儿等小物,这都是自己的心意,他自然一一收下。
“午间就吩咐下去了,厨房备了一桌极精致的席面。”
铃铛午后在小厨房待着解闷,便笑说,“从金陵送来的鲟鱼,还有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猪。”
她伸出双手夸张地比划,“薛二爷让人送来的鲜藕和西瓜竟有这么大,可是见都没见过,真难为有人种出来。”
晴雯捏了一把她的脸,“没见世面的,在厨房待了一下午还没吃够?”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
云翘和香扇送过贺礼便上了二楼收拾卧房并铺床、捡衣、点香等,又问,“饭食摆在何处?”
贾环道,“将那张紫檀月牙桌挪到露台上,就那儿吃。”
薛玄正吩咐人备水给他洗澡,“多挂两个药香囊在外边,湖里的莲花都开了,免得有虫子进来。”
丫鬟们收拾妥当,将露台的帐子放了下来,又点上琉璃羊角灯,几人便出了春山居。
贾环脱了罗衣只着内衫,一面往外去一面问薛玄,“你做什么呢?”
“环儿先去,我就来。”
他身上出了点汗,闻言便推开琉璃隔门往浴阁去了。
夏日里的浴阁也不是好待的,所以贾环洗得很快,等到他出了池子穿好衣裳,薛玄才进来。
“慢吞吞,你是属蜗牛的吗?”
薛玄不禁一笑,上前揽过他的腰身在眉间亲了亲,“一天天的,哪里来这么多可爱的话。”
这屋子里还满是热气,他才懒得让人抱,“远些,我要出去了。”
贾环推开人,又连声催他去洗澡,“今日高兴,我要开一壶新酒,你快点出来。”说完便出了浴阁往卧房去。
房内和露台上都放着冰盆,眼下太阳落山了格外凉爽。
明儿又是休沐日,所以即便今晚沾了酒也无妨,反正不必早起,可以好好歇息。
李素将饭食拿了上来摆在月牙桌上,冷盘热菜、荤素鲜汤、并糕点果子,还有青梅酒和石榴冷水,另有一碗三鲜银丝面。
他将碗筷等备齐,又道,“小厨房夜里备的是椰汁芋头、桃胶雪莲和四果汤,公子想用哪一样?”
“今年送来的椰子甜么?”
李素道,“嗯,甜的。”
贾环坐在桌边,“那就吃这个,其余的让小厨房做了送给丫头们,你也吃饭去罢。”
说完他又提醒了一句,“成日里呆呆的,别忘了去领喜钱。”
“好,谢谢公子。”李素腼腆地笑了笑,替他们斟好酒后便退下了。
薛玄洗过澡出来时,他正在吃面,“饿了,就没等你。”
“哪有叫小寿星等人的道理。”
贾环哼了哼,端起海棠杯与他碰了一下,“好在明日不用上值。”
虽是正撞上休沐,但贾环的酒量极差,薛玄还是在席上哄他多吃饭菜,免得宿醉头疼。
吃过饭,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
因着时辰还早,便将露台的月牙桌撤了,仍旧铺了席居放上矮几,备了瓜果甜汤。
月明星繁,放眼园中疏林如画,藤萝掩映,奇花异草,竞相争妍。
微风一过,湖面绉起碧波,令人神清气净。
两人挨着坐在一起看月亮,贾环头靠着薛玄的肩膀,不禁叹道,“还是夏日里舒坦。”
“今年的生辰礼。”
薛玄将一个梨木嵌白玉花瓣方盒递到了他面前。
贾环抬手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玉环。
露台上烛光昏暗,但这镯子寒光四溢,其间没有一丝杂色,犹如月华所凝,冰润照彻。
“从掸国寻来的新料子,那产出的山矿是早年我让人买的,往后出了一样的也不会再放出去,世间仅有这一对。”
他将镯子拿过细看,确实漂亮得像一汪清泉,“咱们这里向来只爱艳夺春波、色泽鲜嫩的翡翠,这倒是真稀奇了。”
贾环的手腕上还带着从前薛玄送的那串粉碧玺,上面坠的小福瓜就是莹绿的。
“玉养人,对你的身子有益,只是从前没寻到合适的。”
日常的玉再好也没个新意,哪里找不到,戴的人也多,他有心送个独一无二的给贾环。
“这个有年头了,也该换新的了。”
薛玄将贾环腕间原本的碧玺珠褪了下来,又为他带上了那对玉环,轻笑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他莫名耳垂一红,有些害臊。
纤细皓腕轻轻晃动,尺寸很合,愈发显得玲珑剔透。
“环儿冰肌玉骨,不过是勉强相配。”
贾环放下袖子,仍旧靠在他身上,“每年都这么费尽心思的,倒显得我不好了。”
往年薛玄生辰,自己送的贺礼虽也是用心的,但相比之下就有些不够看。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其实……还有别的。”
贾环疑惑地嗯了一声,转念一想以为他准备了烟火,“夜深了,烟火就不放了吧。”
他却直接起身,伸手将人抱了起来往屋里去。
“?”
莫名其妙的,二人坐在床上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贾环懒洋洋就要躺下,又被扶起来坐着,“干嘛……咱们床上放金子了?那也明天再找么。”
烛光摇曳的床帐内,薛玄面色晦暗不明,然后抬手解开了上衣的系带。
“好端端的,你——”
他的声音像是突然卡住了一般,紧接着便是逐渐睁大的双眸。
薛玄转过身背对着他,将长发都拢至身前,那原本无暇白净的宽阔背脊上,如今纹了贾环的小像。
他难以言喻自己心中有多震撼,复杂的情绪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搅得贾环天翻地覆,最终还是喜欢占了上风。
在这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主动施墨于身。
贾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猛烈而激颤,久久无法平复。
他觉得哪怕是再过几十年,只要他还活着,这一幕就会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永远无法忘却。
薛玄垂首道,“原本能早些给你看的,只是总觉得画得不够好。”
这小像是他亲手画的,也只有日夜共处,才能描绘得这么惟妙惟肖。
“不,很好,和我一模一样。”
贾环指尖轻轻抚过那覆上了色料的脊背,大约是结痂已退,所以很是光滑,便揶揄道,“我说呢,怪不得近来改了性子,原来是不好脱衣裳。”
他故意戳了两下,“这下好了,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薛玄轻笑一声,语气是说不出的愉悦,“求之不得。”
贾环心里欢喜极了,趴在他背上看了许久,总算满意地拍拍,“好了,穿上罢。”
“穿?”他直接将上衣扔到一旁,“哪有脱了再穿上的道理。”
贾环眨眨眼睛,算起来这人也忍了多日,之前是为了身上不被察觉,现如今可是毫无顾虑了。
薛玄揽住他的腰身,就势将人推倒在榻上……
……………………………………
八月初七,是甄薛结亲之日。
薛家富甲天下,宝钗作为唯一出阁的女儿,嫁妆之丰厚自不必说。
除却薛姨妈明面上准备的那些,薛玄还另外把江南几省往后的进项都给她陪嫁了去,并金陵、杭州、扬州、玉屏的几处地皮宅院。
甄宝玉珍爱宝钗,甄家也极为看重这位即将掌家的主子奶奶,且她精细处不让黛玉,当家理事比探春年月还长,自然是得心应手。
如此,婚后自是夫妻和美,无有不睦的。
同年九月,三年孝期已满的卫若兰与史湘云完婚。
未成婚前虽也是避嫌为多,并不见面,但湘云自认已是许了他的,没有另觅之理,便在卫母去世后将自己的金麒麟给了他一个,算是表了心意。
卫若兰待未婚妻情重,他品行豁达,与湘云是一路性子的人,加之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史家也十分满意。
成婚那日热闹非凡,无人不夸他二人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次月,承湛帝圣旨宣下,册荣国府工部都水清吏司长贾政之女贾探春为弘亲王正妃,于次年四月初五完婚,由礼部并钦天监郑重相待。
在那之后的一天,贾环在东宫遇见水钧时没忍住问了他,之前老圣人为他选的那些姑娘他都不松口,为什么到了他三姐姐这就变得愿意了。
“谁让你三姐姐这么出众,皇祖父和皇祖母是喜欢得不行,连父皇知道了都特意唤我去说话。左右都是娶个没见过的,我自然要选那个最好的。”
水钧到底是水钧,自来说话没甚顾忌,也别想他能编什么好话出来哄你。
不过他能这样直白,贾环反而还安心些,他和探春在某些方面确实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