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说,今年不比从前在京中,便在这儿将就些,等回去再好好给你过。”
宝玉合上从家中传来的信,“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往年你的生辰都是极热闹的,今年终究冷清了些。”
谢修正在给贾环换药,他小心地将纱布解开,“天一日一日的热起来了,好在这伤是已经结痂了,也不必再缠纱布闷着了,但还是要当心些。”
“宝玉说得是,在这儿是委屈你了,但过还是要过的。”
贾环偷偷挠了挠手心有点儿痒痒的疤痕,“不过是个生辰,何必兴师动众的,都该闹得不安生了。”
贾蓉却不这么认为,“哪里就不安生了,咱们且乐咱们的。”
“不能挠,否则好了也会留下痕迹。”谢修拿过边上放着的药膏给他涂了一层,又轻轻吹了吹,“虽是伤在这里,也不能不在意。”
薛玄也是这样说,好在只是寻常轻伤,养一养就会好的。
今日天气不错,就连皇帝也带着两位殿下踏春出游去了,天家父子的温情时刻,自然无需外人在旁打扰,听说只带了德禄和几个随从。
营地中的其余人或是在草原上驰马投壶,或是三两成群吟诗作赋,又或是结伴散心,倒也惬意。
因此行在骞元山待得久,是以圣上开恩,允许众臣家中亲眷寄信托物来此,所以贾环和宝玉才能收到荣国府送过来的东西和信件。
赵姨娘的信贾环还没看,但光是摸起来就很有分量,比老太太和王夫人的信加起来还厚。
深知自家母亲那嘴上没把门的性子,他也不敢当众将信拆了拿出来,想着等晚上无人时再慢慢看。
因为贾环吃过药要午睡,几人陪着他说了会儿话也就一道出去逛了。
“公子,今日的燕窝还没吃呢。”
李素在帐中点了一支雪中春信,把还温热着的燕窝端了过来,“可要在睡前用一些?”
贾环散着头发坐在床边,把手上的书放回匣子里,“吃不下了。”
他就势躺到榻上打了个滚,“既然已经炖好了,你让人送去给杨陵吃罢,顺道再带句话,就说我明日去看他。”
“好。”李素应了一声,替他盖上了轻软的薄被,“今日天暖,等睡醒了公子也好出去走走。”
“嗯……”他才沾上枕头就已经开始深思迷糊了,胡乱答应一句就慢慢睡了过去。
贾环睡午觉的这会功夫,外边却是差点儿闹了个天翻地覆。
皇帝在启山踏春时遇到了潜入围场的海寇余孽刺客,弘王与雍王为护持君父,两个人都受了些伤。
阜临围场有潜伏多年的细作与海寇里应外合,启山虽风景秀美却地处偏僻,那儿周围分派的禁军人手不多,这才叫刺客钻了空子。
从前大月国曾与海寇联合攻打淳朝,后来大月灭国,但海寇余孽却未尽除。南海广袤无垠,他们躲在哪处岛上也无从得知。
只是这些年来一直都相安无事,京中也向来平静无波,恐怕大多数人都以为海寇已经死绝了。
如今出了这事,谢俨手下的禁军将整个营地都搜了个底朝天,也的确揪出了几个可疑之人。
贾环所在的帐子虽然没被搜查,但前后左右都是闹哄哄的,他又哪里还能睡得着。
“做什么这样吵……”
李素一直守在屏风外,就是怕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着了,“公子醒了,陛下今日遇刺了。”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闻言整个人一下就清醒了,“什么、怎么回事?”
兹事体大,为了避嫌,李素也不好太明目张胆的各处打听。
还是方才芦枝来跟他说了个大概,现下才能说给贾环听,“今日陛下带着两位殿下到启山……”
“听说雍王殿下的伤要重些,陛下生了大气,连带着定城侯也遭了训斥。”
贾环坐在床上喝着一盏木樨清露匀的茶,思量了许久没有说话。
“陛下再生气,怎么会气到他头上……”
谢俨虽掌管着禁军二十六卫,但皇帝身边一向只跟着长年用惯了的亲信侍卫,他的近身安危并不由禁军负责。
与海寇里应外合的细作原是阜临围场的人,自有围场的官员调遣,又不归谢俨管制,就算追责也追不到他头上。
皇帝对他又一向亲近厚爱,比之薛玄也不遑多让。
以谢俨的恩宠,这样的过失实在算不上什么。
何况今日出游,陛下还特意吩咐了不必叫太多人跟着,其中缘由细想想就能知道。
“怪不得今年在骞元山待的时间这么长……”
贾环听着外头的动静,静静喝完了玉盏中的茶水,抬头看了一眼李素。
李素还以为有什么指示要去做,但只是听到他张口吐出两个字,“饿了。”
“侯爷才让送来的山楂软酪还有牛乳香糕,我这就去拿。”
离晚饭还有些时候,他简单吃了两块糕点,换过衣裳就出了南营。
草原上的落日自然极美,只不过现下还未到时候,头顶的日光还是会有些刺眼。
王公贵族的营帐都在离皇帝最近的东营,贾环过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此处的守卫比之前几天更多了。
“环儿。”
他转头看去,水钧正从一处帐子里出来,二人恰好迎面见上,“弘王殿下。”
贾环走上前去,神色十分担忧,“殿下可还好么?”
水钧笑了笑,“无碍,现下营地戒严你怎么跑出来了,一个不妨冲撞了你就不好了。”
他的头发是随意束的,高高的马尾如今都有些松散了,穿着一身黄白游撒花春衫,显得甚为乖巧,“我也是才知道,心里记挂得很,便想来看看。”
“我倒没什么,宴川的伤要更重些,但都是能养好的。”
水钧还要往主帐去见皇帝,也不好与他多说什么,只是道,“如今不太平,若是无事就在帐中待着罢,过两日再出来玩。”
目送水钧离开,他便抬步往水铮的营帐去了。
“雍王殿下已经歇息了,公子若要看望殿下,还请明日再来罢。”
贾环点了点头,淡笑道,“也好。”
金药正好端了药碗出来,见是他来了忙出声道,“三爷来了,快进来,殿下正好醒了。”
“殿下的伤怎么样了?我带了药来,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二人说着话进了营帐,才进来贾环就闻到了一股很明显的药气,帐内虽点了一支香气幽远的玉堂清霭,但也难以掩盖。
水铮的伤大概是在肩头和腹间,他坐在书案后,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墨青长衫,隐约还能透出纱布包扎的痕迹。
“殿下,三爷来看您了。”金药说完就端着药碗出去了。
贾环观他面色就知道确实是受了伤,“我此时来,打扰殿下歇息了。”
“并未,坐罢。”水铮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所幸放下了手中的笔,轻声道,“外边这么乱,你怎么出来了。”
贾环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小瓶秘制的金疮药,“一觉睡醒,可不是天都要变了。”
“听闻殿下受了刀伤,总要来看过才放心。这金疮药是极有效的,只是从前被我用了一小半,还望殿下别嫌弃才好。”
一个巴掌大的桃花玉瓶子被轻轻放在了桌角。
水铮起身给他倒了一碗蔷薇杏仁露,“没甚要紧的,过两日也就好了。”
贾环接过来道了谢,他很有些意外,性情冷淡的雍王殿下茶壶里竟然盛着这样香甜的东西,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还煞有其事地嘱咐了一句,“殿下受伤了,这杏仁露太甜可不能多喝,否则不好愈合伤口。”
“嗯。”水铮也没为自己的喜好辩解什么,没说这并不是他常日里会喝的东西,只是转而去给自己倒了一盏白榆茶。
贾环只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去了,还顺手带走了那壶热腾腾的杏仁露。
薛玄从皇帐出来就看到他拎着个青釉执壶从眼前走过,“环儿。”
二人并肩走着,出了东营后才开始说话。
“你也在这,皇上传你说话了?”
他抿唇笑了笑,跟如今严肃庄重、风声鹤唳的阜临围场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怎么,难不成陛下也训斥你了?”
薛玄挑了挑眉,“环儿今日心情不错。”
“陛下有意彻底清除海寇余孽,于社稷于天下都是件大好事,怎么不高兴。”
他说的这话,薛玄自然不信,便弯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环儿的护国之心当真是天地可鉴,等殿试的时候我收买考官给你封个状元。”
其实贾环方才也并不是说有多高兴,只是晚霞漫天让人愉悦,所以心情才好了些,但此刻听了他的话倒真是笑出声来了,“噗……”
“殿试的考官可是陛下,你从哪收买去?”
薛玄也笑了,又正经嘱咐道,“这两天就不要出帐子了,万一出什么事可不是好玩的,我会让芦枝暂时跟着你,记得好好吃饭。”
“我知道的。”这种事不好沾惹,他也无意牵扯其中,自然会好好待着不出门。
李素也正好出来寻他了,“侯爷,公子,该用晚饭了。”
贾环把手中执壶递过去,“拿回去温着我晚上喝。”又转头看薛玄,“你可跟着一道?”
“我还有陛下交代的差事,环儿多用一些,就等于我也吃了。”
他撇撇嘴,“你想得倒美,不吃饭饿死你。”
薛玄只轻笑一声,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又嘱咐了李素几句让小心照顾,这便回了东营。
“公子,宝二爷他们在等你回去用饭。”
“那就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