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的意思……我倒有些听不明白了。”
卢应天不免在心里唾骂了两句,就凭他也想和侯爷攀亲,真是自不量力。
“听闻侯爷要在镇江府多留几日,身边哪能没有伺候的人,若是素英能有这个福分,高某一定不忘卢大人的提携之恩。”
高远裘任镇江知府两年,正愁不能更进一步,若是能有机缘得到永宁侯的青眼,升到京城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家中夫人只得两子,素英是他从前一位妾室所生,但族谱上记在夫人名下,又由她祖母扶养调教多年,如今已经十六了。
不说倾国倾城,那也是闭月羞花之容,便是整个镇江府也找不出能越过她的,才情更是出色。
如此佳人,想必永宁侯见了也定会怜惜一二。
卢应天简直如坐针毡,他知道高远裘此人善于钻营殷勤,但也没想到他敢把主意打到侯爷身上,便笑道,“高大人言重了,但有句话卢某不得不说。”
“侯爷并非贪恋女色之人,大人莫要走错了路。”
高远裘却显得不甚在意,“这天下哪有男人会真的不爱美色?侯爷年轻,只是还未曾知晓那温柔乡的好处。只要会长愿意为小女引荐,什么都好说。”
“高大人。”卢应天打断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事已至此,我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侯爷的亲事,太上皇和皇太后都未曾插手,更别提你我这身份。”
这已经算说得很直白了,奈何一心想往上爬的人是听不进去的,高远裘哼了一声,“又不是求正房!卢会长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高远裘知道永宁侯夫人的位置他家是够不上了,但他对女儿的容貌甚是满意,所以即便素英已经十六岁了,还未曾相看人家,便是留着有待一日能派上用场。
他有信心只要侯爷见过,定然会念念不忘,若是能抬个姨娘,高家也面上有光啊。
卢应天不欲再留,实话他已经说过了,既然高远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多说无益,“那便祝高大人心想事成,只是这个忙卢某无福相帮,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也不等高远裘回话,便起身速速离去了,似乎是生怕沾惹了什么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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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客栈在镇江府是最大也是最好的客栈,住在店内的大多也都是途径此地家境殷实的。
而贾环和薛玄还未到景云客栈,便远远见到门口围着一群人,似乎是在吵闹着什么。
芦枝跑上前去看了看,原来是几个赤云族人来此经商想要住店,但客栈不招待。
景云客栈的掌柜带着五六个伙计站在门口,守着不让赤云的人进去,“也并不只是咱们这,各位往街上各个铺子里去问问,说了不做您们的生意,就是不做。”
赤云为首的那人身量高大穿着甚是华贵,此时面色却很不好,“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我们一路从赤云而来,途中所停的几处地方都很是和气,哪像你们!”
“您回去的时候再经过,就不是这样了。”掌柜的笑笑,他们远途而来,只是消息还没传到那地方去罢了。
这几人今日才到镇江,这里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本是带着去年所集的珠宝和香草来此交易,没成想原本几家有老交情的铺子竟将他们拒之门外!
等出了门队伍中一个识得几个汉字的人才看到了屋檐下挂着的木牌。
本店停与赤云商货交易。
这几个字把他们气得不轻,但是走了大半条街却发现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挂着这个牌子……
大批的货物还积压在船上,他们只得先找个地方歇息,想明日再做打算,只是没想到竟然连客栈都住不进!
本就吃了一上午的闭门羹,几人终于忍不住了。
掌柜的却仍旧笑意满面,“上头主子下了重令,咱们不敢不听,我劝您们还是直接打道回府罢。”
“只要是在大淳,您的货,没人敢收。”
“你!”那人气得怒目而视,“你们欺人太甚!”
几个伙计把人往外推,掌柜的背着手站在大门中间,“说别人欺人太甚前,应该先问问你们自己!如何让主子这样厌恶,竟是连银子也不想赚你们的。”
周围的人皆在窃窃私语,猜测什么的都有。
前几日起,镇江上到酒楼客栈,下至粮油糕点铺子,都挂上了一样的木牌,起初还引起了一阵极热闹的讨论。
但普通百姓家里也接触不到赤云人,到底不关他们什么事儿,议论声就也渐渐熄了。
“我们不过是寻常贩物的商人,何曾得罪过谁?你们竟连一条生路也不给!淳朝竟这样歧视我赤云族人!”
掌柜的摇摇头,这人怎么还听不明白话,“万寿节才过不久,我们就收到了这样的命令,为何不是离国?不是西夜?偏偏是你们赤云?”
“你们并不是头一次来镇江府,也不是头一次到景云来住店,为何从前不曾如此?”
“或许你们觉得天底下没有这样不公的事,但万事总有缘由。若想讨回这个公道,你们是来错了地方,问错了人。”
镇江的百姓多有受薛家商会照顾的人,自然不会帮着赤云人说话。
他们孤立无援,同时也知道在淳朝的土地上来不得硬的,只得恨恨离去。
贾环坐在不远处一个卖冰元子的摊子上,一边吃冰酥酪一边看热闹,直到人群散去。
“看来赤云离我们真是够远的。”
薛玄坐在一旁给他打扇子,“赤云的国主应当还未收到消息。”
毕竟若是按照各国使臣离京的时间算,即便赤云的人依时离去,现下也到不了赤云。
赤云珲即便是得到消息,也是先得到赤云的货物贩不出去的消息,而后才能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被暂押在淳朝了。
芦枝和景云客栈的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了。
另一边卢应天正从万肴楼出来,心中有些纠结要不要将高远裘所说之事透露给薛玄。
他才拐个弯没走几步,抬眼便看到昨日那个冷冰冰的随从站在一个小摊旁,那桌边坐着的正是永宁侯。
心道这可真是天意,卢应天快步走上前去,待看清薛玄身旁坐着的人时,他不免有些愣住。
虽听闻环三爷之容色世间少见,但他在江南见过的美人不少,并未太过在意。
昨日初见时贾环带着帷帽,有薄绢遮挡,也未见真容。
却不想这传言竟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他往日里见过的那些清丽佳人、美艳优伶,这一衬竟都成了俗物了。
“见过二位爷。”
薛玄看了他一眼,“看来近日商会的事务甚少。”
这便是在说自己不务正事,太闲了才会在外头逛,卢应天把头垂得更低了,“属下不敢。”
“今日镇江府知府高远裘叫了属下议事,属下不敢隐瞒主子,正要前往禀告。”
贾环只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觉得太甜,便搁了勺子,“芦枝,买些梅花糕带回去。”
他昨日发现此地的梅花糕与京城的梅花糕相差甚大,不仅内馅甜软,还做成了花朵形状,芦枝应了一声便去了。
薛玄将方才买的杨梅冰浆倒了一杯给他,“尝尝这个,等会儿就回了。”
“有什么就说罢。”
卢应天唉了一声,稍微走上前些,小声道,“高远裘跟属下商议,想将家中女儿引荐给侯爷做……做妾。”
“咳咳咳——”贾环被杨梅冰浆呛了一嗓子,甚至感觉整个鼻腔里都是甜腻腻的,一时咳得停不下来,“什么东西?”
哪有人会把自己女儿上赶着给别人做妾的!便是拿他母亲来说,那也是因为家里穷不想留了所以送她去做了贾政的姨娘。
高远裘怎么说也是一府知府,当真是被权势富贵蒙了心智。
薛玄给他拍了拍背,又拿了侧生随身带的竹筒,喂他喝了几口早间凉好的茶,“可是呛得狠了?”
贾环双颊泛红,鼻尖有些痒痒的,便拿帕子蹭了蹭,“没事,咳、就是有些腻。”
他轻哼了一声,语气不明,面上倒还是带着笑意,“你才到镇江第二日,岳父就急着要找上门了,可见侯爷招人惦记。”
侧生没忍住抿唇笑了笑,三爷这是生气了。
薛玄心中甚觉冤枉,但又忍不住为此高兴,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就知道取笑我。”
随即他又敛起笑意,侧身对着卢应天道,“明日让他到商会议事厅见我,你回去罢。”
将近午时,日头渐渐热了,也到了贾环吃药的时候,几人便坐车回了南山。
一路上,贾环都懒得说话,心里闷闷的。
“这么不高兴,用点儿梅花糕?”桌上放着冰盆,薛玄拿扇子将带着凉气的风轻轻送到他身上,“午饭想吃什么?”
“吃什么?你说吃什么?侯爷今儿胃口好,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说完便一把将扇子夺过来,先是自己猛力扇了两下,忽地又掀开马车的窗帷将扇子扔了出去。
薛玄轻笑了一声,“怎么觉得环儿想扔的不是扇子,是我。”
贾环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还真是了解自己,便弯起眼睛笑道,“知道你还不下去?”
“好……”他敲了敲车壁,“芦枝,停车。”
外面赶车的芦枝闻言便停了马,“侯爷,怎么了?还有好一节山路才到呢。”
“把环儿送回去,我不坐车了。”薛玄起身便下了马车。
侧生见状也下了马,他和芦枝耳力好,自然听到了车内的动静,于是把缰绳递了过去,“侯爷骑我这匹马吧,我跟在后头。”
薛玄摇了摇头,“不必多言,我走回去。”
贾环半靠在软枕上,觉得心里更不舒坦了,便又掀起了窗帷,对着站在车旁的薛玄怪声怪气道,“左右已进了山,这日头也不热,你这一路走回去也正好赏景了。”
“环儿说得是。”他甚至显得有几分愉悦,又吩咐芦枝回去看顾贾环用药。
车内坐着的人不仅没有劝他上马的意思,反而伸手抓了一颗玉盆里的冰,朝他肩上砸了过去。
“我要回去吃饭了,你就在这儿慢慢走罢!”
芦枝和侧生自然听薛玄的话,便将人好生送回了南山别院,“三爷,到了。”
贾环下了马车,扫了一眼身后长长的山路,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便抬步进了院子。
王叔谨记着熬药的事,见他回来便端着碗走上前来,“主子,药已经凉好了。”
芦枝伸手接过托盘,“王叔,饭菜都好了么?三爷还未用饭。”
“哎哎,好了。今日有新鲜的兔子,肉可嫩呢。”王叔好容易有了展示本领的机会,每顿饭都做得很用心。
贾环径直回了屋内,觉得身上闷得慌便换了一身玉色薄衫,侧生跟着端了药进来,“三爷,喝了药再用饭罢。”
他净了手,拿过药碗一饮而尽,直接躺到了床上,“我要睡午觉,你出去吧。”
侧生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只得轻手轻脚将床帐放了下来,拿着药碗出去了。
芦枝才从厨房出来,“可以摆饭了。”
“三爷睡了。”
“哦……”
二人没经历过这事儿,心里也很郁闷,便一起坐在了廊檐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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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薛玄回了南山别院。
芦枝赶忙起身跑了过去,“侯爷,山路不好走,可累着了罢?”没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去接人。
“环儿呢?”
侧生还端着那个药碗,“三爷用了药就睡了,也没吃午饭。”
薛玄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碗,仿佛都能想象到贾环气得不想吃饭,但还是咕咚咕咚把药喝尽的样子。
“一柱香后,把午间的饭食拿过来。”
芦枝立刻点头,“好好,我这就去找王叔。”他转身跑了两步,又回头拉着侧生一起走了。
薛玄轻声进了屋内,卧房里静得很,只有后院竹叶飘落敲打窗棂的声音。
他一路走回来,身上不免沾了灰尘,便先到屏风后换了一身柔软的罗衫。
掀开床帐,贾环贴着合欢花枕头睡得正熟,只是双眉仍旧微微皱着,显得不太高兴。
薛玄俯身在他眉心轻轻落了一吻,“环儿……”
你能为此而生气,我很欢喜。
但若是要让人以心里不顺畅来换这一场欢喜,薛玄便觉得,不该再有下次了。
贾环睁开眼睛便见到身旁躺着的人,睡了一觉后他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但是因为无理取闹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人。
“生气伤身,怎能连午饭也不用……”
薛玄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耳垂,当即便见他红了侧颈,“我走了好远的山路回来,环儿还是不愿意理我么?”
“你真是自己走回来的?”贾环扭过头看他,只觉那双眸中所含的情绪一如往初,便故意问道,“怎么样,南山的风景是不是很别致?”
“确实别致。”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只是心中有所牵挂,只怕再美的景致也难以入眼。”
贾环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即便他已经这样难缠骄纵,薛玄却还是不改初衷。
这样安静的时候,突然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他的肚子叫了。
“呵……”薛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没忍住笑出声来,又立刻道,“是我饿了,环儿既然睡醒了,便赏脸陪我一道用饭可好?”
贾环从脸颊红至耳垂,因为离得太近,他都能感受到薛玄因为笑而产生的胸腔震动。
恼羞成怒,他一把推开这人,坐起身就伸腿踢了过去。
这一脚却正好踹在了薛玄的腰腹间,硬邦邦的。
“你铁打的啊?”想到自己毫无起伏十分平坦的肚皮,他愤愤又踹了两脚。
那腹间的肌肉虽硬,但贾环的脚心却软,二人又是同处一床,一丝难以察觉的旖旎便逐渐弥漫开来。
“环儿……”薛玄同样坐起身,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指腹不禁摩挲了两下那滑腻雪白的肌肤。
终究还是沉声道,“用饭去罢,别饿着了。”
贾环也感受到了床帐内渐渐升起的热度,面上更红,觉得脚踝处也酥麻麻的,“哦……”
他没多留,也不敢多看薛玄,下了床就踩着木屐出了卧房,正好见到芦枝和侧生拎着食盒过来。
“三爷,您可是中了暑气?”不然因何面颊耳垂都这样红。
他摇摇头,轻咳了一声,“不是,先、先摆饭。”
王叔的厨艺确实很好,不仅菜式新奇,味厚可口,那道煨鲜笋更是一绝。
贾环吃了大半碗饭,总算忘记了方才的事。
薛玄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面上瞧着倒也无异,“今日午饭用得迟,晚饭便也推迟一些,免得不消化。”
芦枝正在啃王叔专门给他做的炸鹌鹑,闻言连连点头,又和侧生使了个眼色,这就是和好了。
侧生半懂不懂,虽无法理解,但他也看得出来两位主子现下已经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就是好事。
只是可怜那柄浮光累丝竹骨扇,就这么被丢在了南山的兰花圃里,无人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