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狱。

  一名狱卒哼着曲儿提着手中的食盒,正前往咸阳狱当值的路上,不成想迎面撞上一位身材消瘦的男子。

  狱卒稳住身形,轻“啧”一声,不满道: “走路不看路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官爷你慢着点!”

  男子连忙伸手抚平对方身上的褶皱,在两人接触间,狱卒原本后退的动作一顿,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直到两人的肢体一触即离,狱卒握紧拳头,眼眸微动,神色略有些不耐烦。

  “行了行了,下次小心点。”

  “唉!官爷慢走。”

  狱卒似乎被这件事情闹得很不愉快,直至进入狱中都是脸色不虞,等行至一处无人的地方,才张开手心。

  ——那是一张折叠成正方形的纸条。

  狱卒四下确认无人后,才将纸条打开,上面画着一块相连接的木块机关,黑字只有寥寥两字。

  ——【红狱。】

  …

  狱中,一片黑暗而阴沉,昏暗的灯光投射出模糊的影子,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氛围。

  坚厚的石块阻挡着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地面上铺着冰冷而潮湿的石板,让人感到一阵寒意。无声的悲凉和绝望伴随着铁链的摩擦声,在狱中回荡。

  狱中将手中的食盒放到牢狱中间位置的桌子上,吆喝道: “酒菜已经打包好了!快来!”

  众人闻声赶来,自觉坐下,疑惑道: “老杨,你怎么去得这么慢啊!”

  “嗐!我这打包的可是上好的酒菜,多少人紧着打包,这不是排队费了些时间嘛!”那位名叫“老杨”的狱卒晃晃手, “哪那么多废话!快吃吧!”

  “嘿嘿!得嘞!”众人忙不迭打开食盒,饭菜馥郁的香气瞬间铺面而来。

  酒过三旬后,狱卒挨个戳了戳桌面上已经醉倒的众人,唤道: “徐七?柳五?”

  见几人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没有丝毫反应,老杨收回手,手搭在佩刀上,握住刀柄,缓缓抽离。

  刀鞘和刀身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狱内泠泠响起,置放在桌面上的烛火跃动,照得对方的神色忽明忽暗。

  半响,地上血液沿着地板晕开,但在狱中,却无人察觉。

  执刀的身影消失不见,蜷缩在角落的囚犯只觉眼前一亮,似乎是窗外的光芒潜入其中,囚犯们还未看清,周围的空气带着久未的暖意侵袭而来,愈演愈烈。

  直至眼中清晰地看见熊熊烈火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前来。

  火光舔舐着脆弱的木牢,像是毁灭,却又像是自由在朝囚犯们招手。

  “走水了!!”

  “快!大家快走!”

  “哈哈哈!老子就说老子命不该绝!该死的秦国!此仇有必报之时哈哈哈哈——!!”

  有人慌乱,有人欣喜若狂,囚犯一涌而出,门外的狱卒皆被杀了个完全,逃离之路畅通无阻。

  *政家苑。

  “好无聊啊!”

  几人团团围坐在在庭院中的石桌上,纪子昂下巴抵着石桌已经有一会儿了,皮肤接触的冰冷的岩石,已经被捂得有了些暖意。

  纪子昂幽深叹息的声音落下,没有一人回答他,耳边全是毛笔落纸时的柔软水声。

  纪子昂猛地直起身,不解地问: “不是,大家不都是一起被罢职吗?!你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林月华抬眼轻瞟了一眼纪子昂, “我们是实习生,不是真的大秦官员。”

  姚以晴也道: “你没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吗?”

  纪子昂不服气, “华姐我还能够理解,毕竟老祖宗都会时不时让她搞一些预言书,但你们都被幽禁在政家苑了,能做什么啊?”

  唐慈默默从垒在一旁的图纸中抽出一张,在纪子昂面前晃一晃,意思明显。

  【在研究手枪。】

  宴温书也把手中正在编写的化学知识扬起, “陛下让我整理一份基础化学教材,说是以后会扩大化学实验室的规模。”

  “我在编写医书。”姚以晴神色淡淡,林月华轻轻吹了吹纸上还没有干透的墨迹, “老祖宗让我整理一下后世大概的产业。”

  纪子昂连忙打开系统,点开和老祖宗的私聊框,再三确认老祖宗确实没有给自己发消息后,大囧。

  “不是吧?!合着就我没有任务?!”

  他已经失去了老祖宗的宠爱吗?!这才几天啊!帝王的爱竟然真的如此凉薄呜呜呜——!

  唐慈默默举牌, 【作为一位合格的实习生,要有专业的素养,眼里要有活。】

  姚以晴扫了一圈桌子上面大学生铺满的成果,若有所思道: “看样子老祖宗打算借鉴后世的发展,说不定这件事情解决以后,要有更多的实习生了。”

  林月华建议道: “你可以编写一篇报道,报道一下这件事情的来因去脉。”

  纪子昂左手敲右手,恍然大悟, “对哦!”

  末了,纪子昂的脸又倏地垮了下来, “但是我连老祖宗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啊!”

  纪子昂眼中带着渴求,一一看向在场的大学生。

  唐慈冷漠, 【别看我,我不知道。】

  宴温书食指轻点鼻梁,顶着纪子昂期望的视线,缓缓说道: “我也不知道。”

  纪子昂:……

  纪子昂移开视线,直接掠过姚以晴,落到林月华身上。

  在他心目中,华姐这位预言家一直深得老祖宗重用,说不定对方会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月华略微无奈, “我也不知道。”

  见纪子昂泪眼汪汪,林月华思咐半响,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老祖宗向我要了一份从揭竿而起到灭秦的历史。”

  纪子昂听得迷糊, “这和这次事情没有关系吧?”随即又不确定地补充道: “应该……”

  这是姚以晴放下笔微微挑眉,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在众人的疑惑的视线下,姚以晴解释道: “张良。”

  “对哦!”纪子昂又左手敲右手手心,立马神情一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反秦分子已经出现,风暴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虽然在我们的认知里,老祖宗治下的大秦应该已经安定了,但实际上,老祖宗封禅不过半年,大秦统一也没有满一年。”

  姚以晴看着纪子昂, “你参与的‘大同’政策也才初步稳定,现今四处肯定还有不少像张良这样一心复国的人。”

  唐慈眼眸明亮,看上去有些兴奋, 【你是说,老祖宗打算以这次的事件,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宴温书面露疑惑, “可是怎么打?”

  姚以晴挑眉,不负责任道: “不知道。”

  在众人“那你还说”的目光下,姚以晴冷冷说道: “我要是知道,这秦始皇就应该我来当。”

  “这话可不兴说哦!!”

  纪子昂忙不迭站起来,试图捂住对方的嘴巴,但姚以晴似乎早有所准备,双手环胸往后仰避开对方凌乱的手。

  纪子昂扑棱半天,放弃似地坐回原位,气馁道: “那你们说,我这篇报道该怎么写?”

  “这个暂且不说,但我觉得你可以写点现成的。”

  纪子昂一愣, “什么意思?”

  姚以晴示意纪子昂看向身后, “诺,似乎哪里着火了。”

  纪子昂猛地扭头,便见到清澈的天空中不合时宜地飘散着一股浓烟,渲染大半边天。

  纪子昂站起身,目瞪口呆,随即下意识扭头看向宴温书, “你的实验室又炸了?!”

  在宴温书看傻子的目光下,纪子昂快速地自我否定道: “不对,你的实验室就两人,你在这不可能是你。”

  纪子昂神情肃穆,用看透一切的语调,得出结论, “我知道了!一定是张良,他把你的实验室炸了!”

  大学生们:……

  宴温书坚定地摇头表示不可能, “可是,张良还在背初中反应式,我还没给他上实验课。”

  姚以晴难以直视两人,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她的队友可真难带, “张良不是那么鲁莽的人。现在这个时间点,这场火,一定不同寻常。”

  纪子昂立马激动, “有多不寻常?”

  “不知道。”

  纪子昂:……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章台殿。

  姚以晴一语中的,咸阳狱的消息上报到嬴政那里时,咸阳狱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堆残骸,若不是朝廷反应迅速,这会儿已经蔓延至城中。

  “废物!”嬴政怒不可遏, “看个人都看不好。”

  负责咸阳狱事宜的延尉丞跪伏下方,全然不敢抬,埋着头试图平息对方的怒火。

  “陛下,这场火来得蹊跷,自狱中而起,火势猛烈,周围的狱卒全被一刀斩杀,会不会……”

  延尉丞语中欲言又止,嬴政冷声道: “失职就算了,如今连话也说不全了吗?”

  延尉丞头又低了些,这才说出先前不敢直言的话语, “臣第一时间让人轻点过逃逸人员,多半为囚禁狱中的六国王室贵族,臣斗胆猜测,此事乃六国余孽所为。”

  冯去疾拱手宽慰嬴政, “陛下息怒,事态发展仍然可控。”

  一旁的李斯上前拱手道: “陛下,臣已第一时间命人关闭城门,通缉逃窜的犯人。倘若真是六国余孽有所动作,只要还在咸阳,必然能将其绳之以法。”

  嬴政双手各自搭在案几边,盯着下方的缄默颤动的廷尉丞半响,沉声问道: “纵火之人可伏法?”

  廷尉丞低垂的脸,露出难色,但帝王的视线中带着无声的压力,廷尉丞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再次低头。

  额头和地面相撞,发出“嘭”地一声, “臣……无能。大火势猛,狱中找到狱卒皆早已被人灭口,盘点人数后皆全。”

  “废物!”嬴政一直压抑的怒火在此刻达到顶峰,对方即没有抓回余孽,现在竟连放火之人的身份都不清楚。

  帝王的目光让廷尉丞脑中一直紧绷的筋愈发禁凝,无形的压力弥漫在大殿中,仿佛被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所压迫,让人不敢有任何的忤逆和违抗。

  “臣……臣告罪。”

  颤颤巍巍半响,廷尉丞只能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用尽全身解数说完这句话后,他脑中巨大的恐慌泛起,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果不其然,如此态度让帝王的怒火更上一层楼,他的命运,只在帝王饱含无情的一句话间,就此葬送。

  “来人,李守林任职不力,酿成大祸,拉下去依法处置。”

  廷尉拱手应到: “诺。”

  待面如死灰的廷尉丞被人拖下去后,嬴政的脸上依然没有缓上半分,挥退无关人等,沉着脸询问在场的重臣。

  “诸位所见,此事如何?”

  长史蒙毅拱手上前, “回陛下,臣以为,先前李丞相所言非虚,此事当是六国余孽所为,目的在于放出王室贵族主持,试图谋逆。”

  嬴政深吸一口气,对于这件事情,他心里早有准备,确切地说,若不是他命人暗中放松咸阳狱的守卫,这件事情还真不一定能成。

  本以为能够得到顺腾摸瓜,能够找到一点线索,没想到廷尉丞如此无用。不过……

  嬴政沉思默想,想到刚才对方所言——狱卒尸体皆在。

  想要在狱中纵火,对方必定是咸阳狱当差,说不定是对方早就做好的赴死的准备,也未可知。

  “既如此,那便放虎归山吧。”

  李斯瞬间跟上嬴政的思路, “陛下的意思是说,让其有所动?”

  “善。”嬴政颔首,给予肯定的答案。

  “陛下,此法太过冒险。”冯去疾眉头紧蹙, “六国虽已为过去,但倘若对方有所号令,天下必定有所回应,届时少不了一番大动干戈。”

  “那就打呗!”蒙毅不以为意道: “赳赳大秦,还怕它不成,正巧借此事,将大秦的暗钉连根拔起。”

  冯去疾细细思咐,觉得此法依然冒险,但细想下来,的确有所裨益,便歇了劝解的心思,从而提出其中的一项问题。

  “倘若对方当真谋逆,以那些旧贵族重视名声的秉性,出兵必定借由一个幌子。”

  李斯虽然政务忙碌,但对于朝堂的动向一直如指掌,从陛下任由“血衣”流言传至天下,将天台山的人轻轻放过,又命徐福出海求仙。

  这一桩桩一件件,瞬间在李斯脑中串联成线,脑子瞬间明悟,李斯看向嬴政的视线不由多了些震然。

  嬴政何等敏锐,自然是察觉到李斯的神情变化,嘴角微勾, “看样子,李丞相似乎有所悟。”

  这一回答,无疑是肯定李斯的想法,一时整憾于帝王有先见之明,又感慨对方在无声中布了如此大的一盘棋,李斯对陛下的睿智佩服地五体投地,拱手道: “陛下圣明。”

  有此君王,何愁大秦末路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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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晚点应该还有一章,我努力努力,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