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咸阳宫和日渐落黄的落叶间,穿插着一道驼色的身影。

  赵高今日久违地来到咸阳宫当值。

  虽然嬴政有意疏远,但是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处理红衣人本就是为了重新回到嬴政身边,夺取嬴政的信任,倘若真的让自己和嬴政之间距离越来越远,岂不是本末倒置?

  所以今日赵高熬了一晚将稿子提前处理好,算好时间进宫,正好能赶上陛下的用膳时间。

  哪成想一进到章台殿宫闱,就见到一直服侍嬴政的内侍领着太医,匆匆进入殿内。

  赵高眉头微皱,加快步伐,无视殿外神情慌乱的内侍的请安,一脚踏入殿中。

  赵高拦住朝自己正面奔来的内侍,问道: “陛下发生什么事?”

  那名内侍看到赵高,拱手道: “陛下昏倒了。”

  “什么?!”

  赵高惊诧之余,脚下的方向一转,朝着内室奔去。

  章台殿殿内,留有一处可供嬴政休憩的偏殿。

  轻盈薄透的帘幕随风动,依稀能见到躺在床上的帝王,黑袍摊开,往日灼灼的双眼紧闭。

  而先前被内侍带来的太医正跪坐在床边,正掏出脉忱放在床边,轻柔地抬起嬴政右手放到上面,三指搭脉,神情凝重。

  赵高安静地走到对方身边,示意其他内侍噤声,等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连忙询问道: “陛下可无恙?”

  太医深叹一口气,没有回答对方,反而是询问一脸担忧的内侍: “陛下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内侍没有思考,直接脱口而出: “近日政事颇为繁忙,陛下日夜操劳,已有三天三夜未合眼。”

  太医然: “果然。”

  赵刚脸色一肃,怒斥道: “陛下已经这么久都未阖眼,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诫陛下?!你们这些内侍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内室惶恐的跪下,自责地略微哽咽, “都怪下官服侍不力。”

  内侍抬眼看了一眼床上之人,又连忙垂下头颅,身子微微颤抖道。

  “下官也曾劝过陛下,可……陛下做事一向不容置辩,常人无法撼动,更别提陛下一向以国事为要。下官……下官实在……”

  内侍的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且在场的人都明白嬴政的为人,自然也能想清楚其中缘由。

  可赵高不依不饶,依旧怒道。

  “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吗?内侍本就应该随时留意主子的状态,稍有不对就应即刻做出反应!现今陛下卧病龙榻,归根结底是你这位贴身内侍玩忽职守所致!休要狡辩!!”

  这名内侍抖抖瑟瑟,说不出话。

  “陛下无恙。”一旁的太医出声打断赵高的训斥。

  “陛下过劳所伤,虽休息几日便好,但……”

  太医叹道: “凡形与神劳伤太过,或二者兼而有之,复有调摄失宜,皆可致五脏精气虚衰,而成虚劳之病。若陛下再如此劳累下去……”

  在王驾面前,需谨言慎行,太医没有直言,但言下之意明显。

  赵高听此,朝太医拱手说道: “劳烦徐太医开一些补身子的方子。”

  太医应下: “这是自然。只不过最重要的是陛下平日里的休息时间理应充足,才是良策。”

  赵高一一记下,派人送徐太医离开后,又命人拿了一些安神香来,为嬴政点上。

  既然陛下已经昏睡,那么不妨让陛下好生休息一下。

  赵高顺势守在内室中,让先前那名内侍自行下去领罚,看着床上的帝王静立半响,赵高将床帏放下,只露出黑袍上方被氤氲的金光。

  …

  嬴政当时只觉两眼昏花,头脑发昏,眼前黑色斑点跃动,随着视野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色,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来后,睁眼就是雕刻精美的床顶。

  见嬴政眼睫微动,要有醒来的迹象,赵高已经早早在床边候着。

  “陛下,您可算醒了,可觉得身子还有不适?”

  嬴政见到赵高微愣,缓缓摇头说道: “朕无碍。”

  随即又问道: “朕睡了多久?”

  赵高: “回陛下,您已经睡了十个时辰了。臣已经让他们温着些参汤,陛下可要喝一点?”

  睡了太久,嬴政身子略微僵硬酸痛,没有多少胃口,拒绝赵高后双手用力。

  见嬴政想要起身,赵高自觉地上前,拿起放在床边的软垫,放到嬴政身后。

  等嬴政坐直坐稳,赵成双手放到身前,恭敬地退后一步,说道。

  “先前太医已经来瞧过了陛下身子了,无恙。只是太过疲惫。”

  赵高一顿又说道: “臣知国事要紧,可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的龙体才是重中之重,臣恳请陛下多多爱惜自己的龙体。”

  嬴政不以为意道: “朕自有分寸。”

  赵高欲言又止,若是嬴政真的有分寸,那就不会三天三夜都未合眼处理政事,如今还昏睡这么久。

  但赵高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此只是颔首称“诺”。

  嬴政问赵高: “今日你怎有空?是报社发生什么变故了?”

  嬴政心下奇怪,纪子昂对报社一向上心,倘若报社有异,对方肯定会先给自己发消息,但如今他并没有听到系统提示。

  难不成是在自己昏睡的时候对方已经发了,而自己没有听见?

  就在嬴政打算呼唤系统的时候,赵高出声道: “并未,只是许久未见陛下,臣理应来向陛下请安一二。”

  嬴政盯着赵高半晌,没有说话,收回视线看着窗外。

  “如此。”

  见嬴政的反应不咸不淡,赵高也便没有再多说,只是接过内侍呈上的热水放到一旁,将锦帕细心的清湿拧干,递给嬴政。

  “陛下,请。”

  嬴政接过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

  锦帕的温热感让嬴政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精力一向旺盛,少时两三天不睡,在书房里读书也算不得什么,

  如今不过三天而已,身体就已经承受不住疲惫。

  就算嬴政再怎么不愿意,但现今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正值青年的他似乎已经初显老态。

  洁白的锦帛晃动间,将鹰眼中的情绪一同抹去,直至锦帕落入水中,发出涟涟水声,嬴政再次睁眼时,又是不形于色的帝王。

  嬴政先掀开床被,侧身下床,赵高上前伺候嬴政穿鞋。

  嬴政没有动作,看着下方低眉顺眼的赵高。

  恍然间,脑海中浮现往日对方,也是细无巨细地服侍他。

  可到底人心叵测,随着时间的推移,野心滋生,他从前到底从未看清眼前之人。

  或许是刚才偶有疲态展现,导致嬴政心下郁郁,此时嬴政颇有感慨,内心的高处不胜寒又泛了上来。

  当赵高起身后,嬴政站起身来询问之前一直服侍她的那位小内侍。

  “朕的那些公文可还在殿中?”

  那名内侍倏地眼角晶莹带泪,嬴政略带迷茫,内内侍不可避免地露出些心疼的神色。

  可赵高还在殿内,此时也轮不到他让劝陛下休息。

  内侍沉默半响,卡在嬴政内心告急的边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劝道:

  “陛下,您已三天三夜未合眼了!不如再休憩片刻,那些文书,臣已经令人归置整齐,陛下的身子要紧啊!”

  此话一出,嬴政眉毛微挑,他明白以对方的性子,不敢如此大胆。

  要么就是自己这一番的确吓到对方,要么就是是赵高与这名内侍说了什么?

  嬴政眼皮子微抬,眼中略出几分凉薄。

  “朕如何行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内侍连忙跪下: “臣该死。”

  一旁的赵高虽然没有动作,但心里门清儿。

  嬴政这番话,看似是在斥责回答,实则敲打自己,心头一跳。

  赵高笑道: “臣听林客卿所说,天台山能人异士众多,精通医术的也不在少数。陛下不如招募一名天台山的医者,随时恭候在陛下身边调理一二?”

  红衣人性格迥异,但有一点好处就是:敢于直面帝王威严。

  既然如此,他不如顺水推舟。伴君如伴虎,太过耿直,好坏掺半。

  赵高双眼微眯,倏地,身影一僵。

  帝王的极具攻击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赵高姿态越发恭敬。

  嬴政突然嗤笑道: “怎么?赵大人是觉得朕的身子已经年迈到如此地步吗?”

  赵高慌忙跪下: “臣不敢!”

  林月华口中的“沙丘之变”以及自己十年后的那场暴毙,一直深深的埋在嬴政的心里。

  赵高这番话,放在平时嬴政不觉有异,但此时,嬴政却觉得对方的确胆大。

  赵高冷汗岑岑,顺从嬴政的命令就是为了避开这件事情,现在这件事情却因为自己再寻常不过的劝言再次被翻了出来。

  如果自己此时回应不当,只怕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地位将会越来越低。

  不,恐怕在陛下心里,自己已经被打上乱臣贼子的标签了。

  赵高俯身大拜,朝嬴政行了个大礼。

  “陛下万寿无疆,是臣失言。只是陛下劳疾常年日积月累,总归无益。天台山所学,世人皆所闻所未闻,说不定会有什么奇异之法,能让陛下增强体魄,延年益寿。”

  帝王沉默不语,但空气让人突感沉重,威势在殿内瞬间铺开,内侍们皆是两股颤颤,不可遏制地齐齐跪下,唯恐心情不愉的帝王降下责罚。

  好半响,窗外的绿树随风而响,惊扰鸟儿,响起一声清丽的鸟啼。

  嬴政收回视线,黑袍如潭,金龙游离。

  殿内被抽干的空气,在嬴政离开内室后一瞬间从窗外涌了进来。

  众人犹如重获泉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呼吸,颤抖着抬手擦去满头大汗。

  赵高缓缓抬头,看着消失在门边的最后一抹的黑色,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额角微冷,赵高抬手擦去,汗滴在本就湿润的手心滑落,赵高碾着手上的粘腻,笑容勉强。

  陛下……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

  嬴政回到殿内的第一件事便是挥散众人,然后召唤出系统发号施令。

  ——让系统给纪子昂秘密颁布了一项任务。

  等和纪子昂沟通完细节后,嬴政正襟危坐于案边,正要拿起一份奏书批阅。

  突然,嬴政动作一顿,看向自己拿着奏书的左手。

  原先溃烂的红斑经过硫磺膏多日的涂抹后,已经初有成效,新生的嫩肉泛着红润。

  似乎再过些时日,就能凝结成疤,焕然一新。

  可嬴政自己吃过的丹药,不到上千也有几百,如果真如宴温书所说,自己体内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汞毒”,那么……

  思绪嘎然而止,嬴政放下奏书。

  “系统发布任务‘医者仁心’。”

  系统: 【滴滴!尊敬的陛下!已生成任务“医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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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再次拿起奏书,仔细批阅。

  在大秦安定之前,他的身体,的确不能出半点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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