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各大学入学考试完毕。

  在音驹的最后一个学年画上句点,孤爪研磨套着毕业服、躲在人迹罕少的花坛处避免被同班的山本猛虎捉去拍所谓“高中生涯の最后一张合照”。

  他叹了口气,坐在花坛边上,一边翻手机一边防备着身后可能路过的人影。

  “研磨前辈——!”

  “研磨你这家伙躲哪儿去了——?”

  远处,此起彼伏传来山本猛虎与排球部的低年级们的搜寻呼唤声。

  声音越喊越近,孤爪研磨默默捂起耳,整个人猫着腰、挑选更安全的躲避与隐藏处。

  他才稍微一动,头顶、轻轻撒下一点阴影。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将他遮在其中。

  清清泠泠的声音干脆,落在耳中独有一番韵律,咬字清晰,他语气带笑,

  “……哎呀,这是又要换个地方躲了吗。”

  望见回头盯过来的人,他弯了弯眼、轻快叫出他的名字,

  “——研磨?”

  突然刷新的人影,也就是猫又场狩。

  此刻正心情愉悦望着蹲在花坛旁猛地转过脸看他,整个人完全就像只被惊到炸毛般的三花猫的孤爪研磨。

  三花布丁猫迟疑出声,“……场狩?”

  猫又场狩心情很好,“嗯嗯!”

  “——是不是很惊喜?”

  虽然此刻布丁头的表情比起惊喜更像是惊吓。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找到了!研磨前辈他在这里!!”

  没待孤爪研磨说话,不远处兀然冒出音驹男排搜捕组的一员。

  视线盯着立在那里并肩站着的两人,他不住向后催促道,“我找到研磨前辈了!支援、快支援——!!”

  猫又场狩挑了下眉。

  下一秒,身侧站着的人动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牵着他的手、牵拽着带他离开原处。

  “走。”孤爪研磨言简意赅。

  在好不容易发现孤爪前辈身影的排球部部员眼中,几乎是片刻、刚刚还在那的人迅速消失在眼前。

  赶来支援的山本猛虎四处张望,遍寻不得,拧起眉,“研磨那家伙呢?”

  “被、被那个传说中的‘场狩’前辈带走了……”

  “——哈?!”

  一年级口中,传说中的‘场狩’前辈正远远地与孤爪研磨逃出搜捕范围。

  两个人一路爬上教学楼的天台,登上最高处。

  “哈……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面,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大逃杀,未免也太超前了…”

  趴在天台的围栏上,猫又场狩呼出口气。

  三月初的风拂过他的发梢,拨动些许脸侧的发丝,薄软唇瓣上碾着几缕,被含在唇上,随着吐息一开一合吐出。

  虽然嘴里在抱怨、但面上表情却是久违的轻松。

  微转过头,猫又场狩的脸上露出点笑,“不过也算一种印象深刻了,总之——”

  “研磨,”

  靠着围栏的人眼睛亮盈盈地看过来,深且黑的眼瞳内映出独一无二的影子,他咬字清晰、十分认真,

  “——恭喜毕业!”

  “……嗯。”

  背着身靠着围栏,孤爪研磨慢吞吞应了声。

  碍于行动的毕业服被他脱下挂在臂弯,他注视着面前的人、将全部收入眼底。

  猫又场狩见状,不甘心控诉道,“——好冷淡、多少再表现得更高兴一点啊!”

  孤爪研磨:“……抱歉。”

  猫又场狩很好哄,听到道歉就很快放过。

  “算了、原谅研磨了。”

  静静注视着的眼瞳中、映出黑发少年每一寸变化的表情。

  孤爪研磨轻轻眨了下眼,手指微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场狩,”

  猫又场狩单手支着脸靠在围栏,闻声应着,“我在。”

  “……今天不是训练吗?”

  黑发少年无奈,“就算是训练,但是研磨的毕业日我还是绝对会来的。”

  他小声嘀咕,“而且稍微请半天假也没什么……后面补上就好。”

  毕竟,是恋人一生仅此一次的高中毕业礼。

  错过的话绝对会非常遗憾的。

  黑发少年碎碎念着,孤爪研磨看着他,手指动了下。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却十分明显,手臂伸出,捏着看不清晰的东西,

  “这个,给场狩。”

  猫又场狩在出神,孤爪研磨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忽然就靠得很近。

  他没转头,闻言也只是随意问了句,

  “是什么……”

  一点冷凉的触感接触掌心、边缘润滑。

  很小、但不陌生。

  是纽扣。

  “……第二颗?”

  “嗯。”

  黑发少年的语气清浅起伏,“誒——居然没有人向研磨要纽扣吗?”

  “还以为研磨前辈会是更受欢迎的程度呢。”

  在黑发少年刻意的打趣声中,连许久不见的‘研磨前辈’都被搬了出来。

  但孤爪研磨只平静看着他,轻声道,

  “……不会给其他人的。”

  猫又场狩微愣,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咳了声支开道,

  “知、知道啦……第二颗纽扣什么的。”

  ——完全就是告白了嘛。

  真是的、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捏在指尖的纽扣咕噜噜地转了两个圈,被放进保险箱内收纳起来。

  转过头看去,悬挂在弓道部墙壁上的古朴时钟也在“滴答滴答”运转。

  时针分针密不可分、走了一圈又一圈,日历一页一页撕下、向前推进。

  三月一晃而过,新绽的四月带着春日的气息到达东京。

  握在手中的手机“嘀嘀”作响,而握着手机的人此刻并没有心思去理会它。

  “——真的可以了,妈妈、阿姨,不用再送了。”

  候机场,

  清泠干脆的声音响起,穿着简便的黑发少年有些无奈,以眼神示意身侧站着的人也说点什么。

  而被眼神示意的人接收信号成功,同步开口,

  “嗯、到这里就好。”

  抱臂的孤爪妈妈与单手托脸的猫又妈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点默契的笑容。

  “研磨也就算了,场狩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孤爪妈妈有些担忧。

  “我是没问题的,放心吧,阿姨。”黑发少年乖乖应答,

  “而且那边教练已经安排好会有人接应的,没关系的。”

  猫又场狩努力解释道。

  四月,不仅是日本各大学开学的日子,也是他升上三年级后的第一场单人邀请集训开始的时间。

  很巧的是,他和孤爪研磨在同一个机场,时间相近、航班不同。

  微笑着挥手道别不舍的两家家长,两个人进入休息区。

  手机再次发出“嘀嘀”的催促提示声。

  握着它的猫又场狩无奈,打开扫过了几眼。

  跟在旁边的孤爪研磨慢吞吞问道,“……怎么了?”

  猫又场狩一边回消息一边道,“是教练,在发送注意事项和日程安排。”

  “……辛苦了。”

  回完消息,黑发少年摇了摇头,“不、要说辛苦的话也没什么。”

  他抬起脸,望着站在面前垂着眼看他的人,

  “——怎么样,准备好去迎接大学生活了吗?”

  “……”

  孤爪研磨垂了垂眼,没什么情绪道,“……没什么特别期待的。”

  “欸——”

  孤爪研磨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将重心转回到黑发少年身上。

  “这次,集训……要去多久?”

  猫又场狩闻言,数了下时间,“大概一周吧,来回加上比赛和训练。”

  “一周,好久。”

  猫又场狩弯了弯眼,“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单人邀请的定向训练机会不多,每一场都要好好珍惜。”

  “而且……回来后就要开始准备地区预选与新部员培训,还有三年级的课程与教练那边的安排,嘛……想想都头大。”

  孤爪研磨听着、视线停在黑发少年的脸颊,看着他因小小情绪展现出的喜怒变化。

  说了许久,都只有自己的声音。

  猫又场狩抬起眼,不出意外地望见了孤爪研磨直勾勾看着他的视线。

  无奈露出点笑,他伸出手、尾指相嵌,手掌与手掌紧紧相握,安慰道,

  “好啦好啦、知道研磨不想离开,但只是远一点点的异地而已,稍微忍耐一下吧?”

  布丁头表情依旧没有好转多少。

  见状,猫又场狩只得祭出大招,

  “而且、研磨可以随时回东京来看我,对吧?”

  这次,布丁头终于给出点反应,发出点闷闷的应声,“……嗯。”

  猫又场狩主动发起了一个拥抱,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下颌压在肩上。

  他轻轻蹭了下脸颊,语气轻轻,“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

  “准备好的话、就出发吧,研磨。”

  还笑着打趣道,“再这么磨蹭下去,可是要错过航班了哦?”

  孤爪研磨垂下眼,怀中抱着的人严丝合缝契合得刚好。

  暖和的温度通着间隔的布料传递,一点一点传入心底。

  “……我会经常回来的。”

  猫又场狩无奈吐槽,“经常的话是不是就有点……”

  “场狩,”

  被叫到名字的猫又场狩抬头,“嗯?”

  “每天都要发短讯、通电话,好好吃饭、睡觉、休息。”

  猫又场狩小声嘀咕,“怎么研磨听起来像欧嘎桑一样……”

  即使被吐槽也没有停,清浅微沙的男声夹杂着呼吸、落下最后一笔,

  “以及,要一直想我。”

  “……”

  猫又场狩眼睫轻轻颤了下,一点难以言明的情绪落在心尖。

  像是落下的一片雪、微凉又轻盈,冰得他一时打了个激灵。

  他张了张口,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出口的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知道啦,不用研磨说……我也会的。”

  机场广播播报起即将进行登机的航班,

  这次是真的到了分开的时间。

  猫又场狩握着自己的行李箱,与孤爪研磨相握的手掌从掌心到指尖,一点一点抽离。

  温度、存在,来自对方的触觉与温暖,都在拉开的距离中回到起始的模样。

  他们注视着彼此,人来人往中、眼睛里只剩下对方的影子。

  站在那里,猫又场狩面上带起笑,一派轻松的模样,他招了招手,十分坦然道,

  “——那么,再见啦,研磨。”

  孤爪研磨静静看着,慢慢应了声,

  “嗯,再见。”

  转过身,维持轻松笑意的黑发少年垂下眼,唇角微抿。

  随身便携的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背身走向两端的人不再回头。

  如从共同起点出发,在交织缠绕后面临分离的两条线,不断向外延伸,扩展,寻找。

  距离拉扯,偶尔接近,却又于下一秒背离。

  过往、现在、未来,一切都如时间的齿轮,分秒不差,精准向前行进。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轨迹再次交织的那一天。

  春去秋来,时间匆匆。

  无尽的训练与重复中,又是一年冬。

  今年的东京体育馆依旧人满为患,上座率爆棚。

  不过这次,不是春高,而是以东道主国为首的国际弓道对抗赛。

  体育馆场馆内,悬于半空的电子广播精准播报,伴随着滋滋电流声的失真男声秩序稳定,

  “国际弓道对抗赛、暨全日本弓道大会竞赛,于本日上午十时整,于东京体育馆正式开幕——”

  宣布选手的播报者情绪激昂,用词铿锵有力。

  “——此次大会,明星选手辈出,”

  “其中最为夺目的新星暨是于半月前由小笠原先生在发布会上公开宣布收下的弟子、第三十七代小笠原流继承人!”

  人群中,双手插兜、戴着帽子的人闻声若有所思,停下脚步。

  他微微抬起头,竖立的金色猫瞳静静望着巨幅海报的深黑剪影。

  人影发丝微扬,侧脸棱角分明,依稀看得出来大概模样。

  耳畔、广播播报依旧饱满高昂,

  “——更是于本年全日本高中学生弓道大赛选手权大会中获得单人赛全国冠军,堪称是万众瞩目的黑马!”

  察觉到他停步,旁边和他一起来的几人立即催促道,

  “快点快点、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再磨蹭下去、可就看不见场狩上场了,研磨前辈!”

  “他就是毕业于东京桐先私立高等学校的三年级生——”

  掌声、欢呼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呼唤声,共同叫出了他的姓名,

  “——猫又场狩选手!!”

  终于,被叫到名字的人停在那儿转头。

  心情很好般,他唇角勾起点弧度,很快应了声,

  “——来了。”